第584章 Ch.583 靈魂中的樂曲
老爺『又』丟了是怎麼回事?
蘭道夫並沒顧得上理會羅蘭的視線,領著他們急匆匆往莊園裡趕——這座臨海白堡建的橫平豎直,似乎在設計之初就去了那些繁複多變的裝飾,把所有弧拉成一條條直線,眼神好的,甚至能從門口望到主樓。
就連遮蔽視線的樹木都很少,最多只是一些不過腳踝的草坪,花架子上幾盆蔫頭耷腦的。
一覽無餘。
「先生!先生——」男僕快步跟了上來,嘴忙著解釋。
整個莊園裡的僕人似乎都散了出來,沿路能瞧見不少女僕和更年輕些的小傭人。
她們在幹什麼就不必多說了。
外面如此,室內也一樣。
到處都是亂翻的僕人——在踏入這棟建築前,羅蘭腳尖忽然一頓。
正門。
這座三層的建築里。
他似乎看見了一些奇怪的『環』,像波紋一樣的『環』,一圈又一圈泛著漣漪,穿過石牆,漸遠漸消。
「羅蘭?」
貝翠絲偷偷拉了拉他的手指。
…………
……
「我父親生了病,就像我告訴你的…羅蘭。他有點問題,不太靈光…」
房間裡,蘭道夫倚著櫥櫃,邊說手指邊滑過櫃面,面色平靜:「我不好講那是什麼病,愛德華說許多年齡大的人,都容易患上…」
特麗莎領著貝翠絲上了三層,羅蘭和蘭道夫的在二層。
羅蘭撐著床:「你之前告訴我,是體內的一種毒素?」
「那是另一個。」早早脫了外套的男人只留一件馬甲和襯衫,挽著袖子,調整著自己紊亂的呼吸:「這裡,他這裡出了點問題。」
蘭道夫指了指自己的頭。
「我不記得具體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健忘。一些小事,哪怕午餐吃了什麼他都記不起來…」
蘭道夫拉了條窄凳,扯掉上面的蓋布,騎著坐下。
「其實,我老早找過醫生,還有各教派的儀式者…」那雙藍紫色的眸底翻騰著茫然:「他們說,也許只有那兩個教派的儀式者,那特殊道路的人,才有可能幫我的父親…」
蘭道夫抬起頭,面向羅蘭,不慍不火:「操縱血肉的儀式者,以及,行過便生疫病的災厄之子們…」
「這就是你一路上遮遮掩掩的原因?」金眸沉沉的青年臉上看不出表情,語速放得比往常還要慢:「我很慶幸你沒這麼幹,蘭道夫。」
蘭道夫倒笑了。
每當羅蘭擺出這種讓人聽不出情緒、看不出喜怒的表情時,就代表他很嚴肅了。
和這養龍人相處這麼久,蘭道夫早摸透他是個什麼人。
「我沒有,羅蘭。我不是傻瓜。也許邪教的名聲不好,源自他們自己,也源自正教,這沒人說得准——可我唯獨記得父親說過,當你真正渴求,瘋狂的渴求一件事時,就要警惕,自己的前方是否布滿陷阱…」
「他年輕時接觸過執行官,也叮囑過我,遠離邪教徒。」
羅蘭挑了下眉:「老泰勒先生教你怎麼判斷邪教徒?」
「不是真正的『判斷』,」蘭道夫聳了聳肩:「他說,凡是讓你感到不適的,讓你由衷厭惡的,讓你打心裡難受、反感或恐懼的——要麼他滾蛋,要麼你滾蛋,准沒錯。」
「泰勒先生是個有智慧的人,」羅蘭不禁感嘆。
這說法沒什麼問題。
越過神秘一側,用凡人自己的感覺來判斷——說實話,準確程度還挺高的。
因為血肉搖籃的儀式者,就是這麼讓人不適。
——人類在未到絕境時,不會褻瀆自己的同類。
那群人卻不這麼認為。
「所以,我不會因為這種病,就找來幾個邪教徒,把整片莊園變成血肉地獄…或者更糟糕。」
蘭道夫若真這麼做,恐怕不會以這種方式認識羅蘭。
泰勒家也要在這一代徹底結束了。
「所以,沒辦法治療?」羅蘭感到屋裡有些憋悶,起身把窗子推開,讓風吹進來:「健忘到什麼程度?」
蘭道夫低著頭,膨脹胸腔的呼吸停止片刻,接著,從嘴裡吹出一股陰鬱。
「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這片無形的聲音如陰影迅速在臥室里放大,吞噬著受邀而來的光線。
羅蘭也沉默了。
門外兵荒馬亂,門內卻靜如死城。
半晌,羅蘭搓了搓臉:「你該早點告訴我,蘭道夫。」
「告訴你?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是個醫生。」
「早點告訴我,我就能早點來探望貝羅斯·泰勒先生。然後,早一些變成他的『兒子』,早一些繼承泰勒家的財富——你瞧我像不像羅蘭·泰勒?」
「反正他也不記得了,我怎麼都要比你好一點?」
蘭道夫把蓋布團成球,砸羅蘭的腦袋。
「我還以為你會安慰我!」
「等你被勃朗特小姐正式拒絕之後,我再來安慰你。」
蘭道夫:……
羅蘭揉著布團,笑容燦爛到陽光都來投奔他。
實際上,蘭道夫需要的並不是安慰——也許剛發現這症狀前他需要,現在,已經過了這麼久,這在商場上仿佛高環聖焰一樣縱橫的男人,並不真渴望一個擁抱,或一句『我理解你的悲傷』。
更何況,羅蘭也沒法理解。
他巴不得自己的父親當場復活,然後在被他一點點把腦袋擰下來,接著,再復活,再擰。
「如果雅姆有一天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我就要告訴她,她是萬物之父的私生女——你也可以試試,說他是萬物之父的舅舅…會很有趣。」
蘭道夫尋視四周,從櫥柜上抓了盒火柴,又作勢要砸。
「你這個瀆神者,那可是我的父親。」
「可你也是他的兒子,我的兄弟,」羅蘭笑著笑著,忽然放輕了聲音,那雙沉金的琥珀里,總有些燦爛的東西迎著日光閃耀:「那不是你的錯,蘭道夫。就像我之前告訴過你。」
「貝翠絲的病不是你的錯,貝羅斯·泰勒先生的病,也不是你的錯。」
「這世界上沒有彌賽亞。像一個兒子對待父親一樣,痛苦、掙扎、絕望。然後,等他死了,面無表情的繼續活下去——」
「你不能把一切罪孽背在自己的身上,把自己撕得支離破碎。」
「你不是彌賽亞。」
「你沒資格承受這些不該由你承受的苦難。」
羅蘭無視了他眼中的動容與外溢的痛苦,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道:「況且,現在的痛苦並不算痛苦,蘭道夫。等我們有一天真正發明了能在天上飛的『火車』,到了那時,你會更痛苦。」
「…天上飛的『火車』?」蘭道夫疑惑。
這和火車有什麼關係?
「因為到時候我們就能去天堂瞧瞧了。你買了票,找好座位,到了天堂,卻發現貝羅斯·泰勒先生…不…在…那…里——」
蘭道夫:……
羅蘭還沒說完,自己就先笑倒在床上了。
「你他媽的,羅蘭。你非要這樣是嗎?」
陽光穿過綠幔,撒入安寧的臥室。
耳畔的兵荒馬亂逐漸在笑聲中遠去。
氣極反笑的商人惱怒地盯著沒完沒了『哈哈哈』的青年,看他那條灰色的髮帶蹭著被單,黑髮如它的主人一樣隨性蔓延,在淺象牙色的絲綢上長出一根根纖細的枝條。
『你可真招人討厭,羅蘭·柯林斯。』
蘭道夫望著自己的朋友,看他全副武裝,背著笛子、喇叭和小鼓,在他痛苦的靈魂里滴滴答答地敲著唱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