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Ch.394 恩義無雙莉莉安
老雪萊是個健談的人,倘若忽略他眼裡的悲傷,話語中閃躲的名字外,他是個健談、溫和,樂於開啟話題的老人。
他必定受歡迎。
他給羅蘭講起了自己的見聞,一些醒時世界的,少數眠時世界的。
比如其他國家的風俗,遠洋船帶回來的小玩意,貴族們、商人們之間的同與不同,私下裡的表現,某些特殊的情節林林總總。有些羅蘭從蘭道夫嘴裡聽過,有些沒有。
他的確閱歷豐富,且極擅長和人成為朋友。
至少幾個話題過去,羅蘭就對他觀感不錯。
「…實際上,我從沒想過,還能再次入夢。」提到之前發生的,老雪萊聲音漸漸下沉:「我參與了一場聯盟內的狩獵。我們同時潛入一個夢境,獵殺其中的怪物…」
他嘬了口菸斗,霧從嘴角另一邊吹出來。
「我受了點傷。」
他說。
「我發誓,再也不入夢,就這麼安穩度過最後的日子——我可沒說我馬上要死了。」
羅蘭配合地笑了兩聲。
「但我沒想到…」
「絕對想不到…」
他又巴巴抽了幾口,拿起桌上的細鐵棒,低著頭,把斗缽里的菸灰壓出小山。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的朋友,雪萊先生,我,或者執行官,有什麼能幫您的嗎?」
一旁的蘿絲睜大了眼睛。
誰?
誰救了我?
這言語刻薄的老東西?
「約翰已經瘋了,我不能允許雪萊家的繼承人是個瘋子。」老雪萊擺擺手,吸了最後幾口:「我寧願救一位年輕、還有不凡前途的小姐,也不願將一個災難從夢裡帶出來…」
他絲毫不提『女兒』的事,反倒開始在羅蘭面前邀功。
老練的商人。
「我希望此舉能得您的友誼,柯林斯先生。畢竟,我們還要在一塊共事…五十年。」
羅蘭露出笑容:「當然,雪萊先生,我欠您一個大人情。」
蘿絲:?
五十年?
這倆人到底在說什麼?
「莉莉安,我讓人為你準備了一份小禮物…它很適合你,」
菸草燃盡,老人磕了磕斗缽,把裡面的灰砸到盤子裡:「不去樓下瞧瞧嗎?」
蘿絲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我不缺禮物,老先生。」
「去看看吧,蘿絲。」羅蘭從口袋裡抽出雪茄,接過雪萊遞的剪刀,「書房會越來越嗆。」
少女微微皺眉,盯著羅蘭看了一會,拎起裙子,頭也不回。
嘭地甩上了門。
「她脾氣不怎麼好,」羅蘭慢條斯理地揭下雪茄身上的環標,金眸沉沉:「為什麼要救我的朋友。」
「裝。」
-
嘻嘻。
詹姆斯·雪萊把打火器推給他。
等這俊俏青年不慌不忙點上,搖了搖,煙霧在舌尖卷了幾次後,才交叉著手,袒露『心聲』。
他好像有些惱火。
「柯林斯先生,我放棄了唯一的子嗣,本意要拯救一位執行官,可她是嗎?」
老人盯著煙霧後的羅蘭,沉聲詰問:「她只是個剛入環的儀式者,一個強盜,一個賊——難道我兒子的性命,就換來這樣的結果?!」
他說著說著,激動到竟流出淚。
「一比一個會裝。」
「雪萊家沒了繼承人。等我死後,這產業將被窺伺的群狼分食…柯林斯先生啊,您還年輕,並不明白,一個傑出的商人要歷經多少磨難才堪堪維持家業——尤其在倫敦,這吃人的城市…」
老人的倨傲中流露出令人無比憐惜的茫然,一個年輕人該對將死的老人的憐惜。
「我該怎麼辦呢?審判庭的友誼並不能節制那些怪物的貪婪,而我,也不得時光與喧囂的垂憐…」
他越說越激動,痛苦,淚水,顫抖,甚至羅蘭能看見他雙拳握緊後,那老人斑下隆起的筋與血管。
他似乎真的悲傷,悲傷極了。
「我該怎麼辦?」他有些茫然,嘴唇哆嗦。
「先生,我救了您的朋友——儘管她不怎麼入流,可我的的確確救了她,讓她活著再次睜眼看這並不美麗的世界…」
「我?我卻失去唯一的兒子…」
詹姆斯·雪萊痛哭流涕,毫不在意將這副丑模樣羞恥地展現在一個幾乎陌生的年輕人眼裡。
羅蘭也做出一副傷心的表情,故意問道:「那麼,我該怎麼幫助您呢?您的恩情,我真不知如何回報——若我能做主,必要審判庭嘉獎您的勇氣…可這也挽不回您失去的。」
雪萊搖搖頭。
打開桌上的玻璃盒,從其中捏出一片薄薄的草餅,撕開,揉碎。
揉得慢極了。
「我不知道,柯林斯先生。現在,唯一的辦法,唯一能幫到我、回報雪萊的辦法…」他唉聲嘆氣,抬頭瞧了羅蘭一眼,似乎有些羞於啟齒:「…年輕人,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盯著雪萊的人太多,而我並不能隨處找個不知根底的,讓他攪進來,摧毀雪萊家的根基。」他邊說邊將手裡揉碎的菸草撒進皮盤裡。
羅蘭疑惑:「您的意思…」
「雪萊家需要一個繼承人。」
圖窮匕見。
「一個至少『看上去真實』的繼承人。有了這繼承人,私人聯盟將完成他們對我的承諾。而那些盯著雪萊的鬣狗也再不敢上前撕咬——先生,我要一個不用太合格,但能糊弄過去的繼承人…」
他很坦誠。
「我對那位范西塔特小姐有恩,我救了她的性命,這就確保了一些事不大會發生。」
「實話說吧,您沒來之前,我和她聊了不少——這是個過去雖灰暗,但絕對忠實、勇敢、坦誠的孩子,比起我到處找那巴不得給牙換成寶石的小怪物們,我覺得這姑娘才是更好的選擇。」
「她在某種程度上,和年輕時的我很像。」
老雪萊拿起菸斗,晃了晃,捏起涼在皮盤裡的菸草,一撮一撮輕輕塞入斗缽。
這個動作緩慢,精細,配上他那老款但和身份的馬甲與鬆些的襯衫,讓人生出種『就該如此』的奇特美感。
「更何況,她還是您的朋友。雪萊家十分樂意獲得審判庭的友誼。」
繞了一大圈。
老雪萊演的逼真極了。
當然,羅蘭認為自己也不差。
「你真挺一般的。」
-
你剛才怎麼沒那麼多話。
「我樂意。」
「您的意思是,要我朋友『假裝』,假裝自己是雪萊家的孩子?」
「確切的說,是『剛剛被找回來的血脈』——」詹姆斯·雪萊定定看著羅蘭,「她將獲得同約翰一樣的待遇,除了,我們彼此心知肚明的謎底外。除此之外,她一切都和繼承人沒有區別。」
羅蘭面露難色:「哎呀,這聽起來是好事,可仍要當事人同意,您和她提了嗎?」
詹姆斯·雪萊搖頭。
抿著菸嘴,空吸幾口後,餵上火,小口吞了幾個來回。
「您不希望自己的朋友過上好日子嗎?」老人用眼覷他。
羅蘭有些惱火,像不穩定的年輕人一樣惱火:「我當然希望!」
詹姆斯·雪萊鬆了口氣:「…那就好,先生。說實話,我讓那姑娘離開,不摻和我們之間的談話,本就是不想挾恩圖報——我救了她,可若她不願,雪萊也不會逼迫…或許,我找個其他什麼人也行。」
他舉著菸斗,用另一隻手按了按眼角,愈發疲憊。
「我太累了,先生,太累了。我沒了兒子,又要面臨各種各樣的麻煩。」
「可我還不至於用恩情,裹挾一個無依無靠的姑娘。」
「我聽得出來,她那些話,那藏在血肉里難馴的靈魂——她必然有個痛苦的過去,孤獨的童年,忐忑不安的人生…」
「我憐憫她,所以,更不敢用這救命之恩逼迫她。」
「雪萊還不至於做這樣不體面的下流事。」
可您正在做呢。
羅蘭心知這上了年紀的狐狸擅長把計謀藏在皮毛里,唯沾水抖落時才教人窺見一角。
眼下,通過翻滾的焰浪,羅蘭能清晰『看見』,除了房間裡的他和雪萊外,門縫背後也不斷擴散出一圈圈白色波紋。
製造這呼吸聲的,躲在門口偷聽的,還能是誰呢?
狡詐的商人。
「不,我還要再考慮…再考慮幾天…」
話說到這兒,詹姆斯·雪萊卻很古怪地退縮了。
他不住搖頭,言語軟弱:「雪萊家可不怎麼安定,成了繼承人,就要面對各式各樣的危險——危險,一個女孩,怎麼樂意面對那些不息的暴風和翻滾的海浪?」
「我不能害了她。」
「也許是我太著急了…」
「她?她愛死了好吧。」
就在老人越說越退縮時,房門被粗暴地推開——或者踢開了。
偷聽了整段的綠小姐氣咻咻進來,軟底布鞋竟被她踏得咚咚響。
好像一隻發了狂的兔子,氣勢洶洶找上獵人:「就是我了!」
詹姆斯·雪萊一臉錯愕,只有那掛在嘴角的菸斗還向上冒著白煙:「…什麼?」
「我說,就是我了。」
蘿絲仰起頭,拍了拍胸脯:「我不怕冒險,老東…老先生。我是個有恩必償的人,既然你救了我,那麼,我當然得在你困難時做出回報——你若打聽我的名字就知道,范西塔特對朋友的忠誠。」
她撩了把前額的捲髮,炫耀似的在羅蘭身邊站定。
「更何況,我還有個執行官先生呢。」
「別糊塗了,我就是最好的人選。」
老雪萊『感動』極了。
差一點又哭起來。
羅蘭:……
「她還沒有那奶牛聰明。」
真是一場災難性的對比。
各種方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