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Ch384 蛇與蜘蛛

  第385章 Ch.384 蛇與蜘蛛

  在午夜鐘聲敲響時,聲音是一扇門。

  打開狂飲者的心鎖。

  在不詳之數被跳過時,口舌是一扇門。

  打開邪念者的心鎖。

  嫵媚而笑的年幼姑娘一生都與太陽捉迷藏,於是,她們衰慘的白膚被茂盛的毛和腐爛的壞牙寵愛。

  她的門自然有鎖,她的鎖自然有許多鑰匙。

  就像羅蘭現在看見的。

  就像一個絕症病人看見的。

  到處充斥著令人不敢相信卻不得不相信的,這樁樁畫面將摧毀一個理智人的理智,邏輯人的邏輯——或者,增添一個幻象者的快樂。

  到處都是門。

  到處都是。

  形態各異,扭曲或平直乾癟,細長或矮胖的。

  用血肉造的,用金屬或寶石做的,用聲音或文字,思想和記憶。

  這黑暗的湖面下,竟然讓他感到如沙漠般乾澀疼癢,而他本人也被當成了密林中不用言語溝通的野人眼中,雷火降臨後的偶然。

  他被眾門當成了篝火,它們圍著他,在他周圍扭啊跳呀,唱呀叫呀。

  如果你哀求:『求你放過我。』

  那麼,門後藏著千萬牙齒,牙齒有千萬嗜血的主人。

  如果你高呼:『快讓我一起跳!』

  那麼,你就是千萬門扉的朋友,無需排解的瘋狂,傷口與來去的主人。

  他看見一扇門。

  半透明的門扉後是捲起白浪的黑海。

  一艘巨大的、或許他這輩子都見不著這麼大的船。

  船在破浪。

  破開甲蟲組成的海浪。

  手合於胸的灰發姑娘漂浮在甲蟲的潮汐里,安詳靜默。

  甲蟲在她身上爬,吮她的皮和血。

  那是…誰來著?

  門扭開了他的視線,被另一扇擠走。

  『看看我!』

  另一扇說。

  它肚子空空,裝著脂粉一層又一層的白臉女人。羅蘭看她對著鏡子打扮,又被闖進來的男人摑到地毯上,用腳跺她的腦袋。

  她流出血淚,血淚在粉路上推出兩行溝壑。

  她被撕了裙子,被綁上手腕。

  她…

  突然猙獰地看向門外的看客。

  『你為什麼不救我?!』

  羅蘭退了半步。

  很快,這扇門也被擠走了。

  一扇樸實的灰磚門蹦了過來。

  『等著我,小羅蘭。』

  『我會讓你安全的…』

  盤發的女人垂眸輕撫沉睡的男孩,俯身在他額頭吻了又吻。接著,悄悄站起來,裹緊長毯,走進夜色里。

  『看看我!再看看我!』

  門一個又一個的跳出來,跳的羅蘭越來越痛苦。

  他發出哀嚎,像捕獸夾下垂死的鹿。

  可那痛苦中又夾雜著一絲奇妙的感覺,如長眠多年的大孩子走進裙叢,在一場酣暢淋漓的嗚咽後得償所願,呼出的本能吹散了心桌上浮擺的花瓣,露出原本真實的底色。

  嘶…

  抽泣的男人,不,現在該是男孩。

  他短腿短手,蜷著抬起頭:陰影中巨大的蟒蛇只堪堪露出了腦袋。

  在它鱗片之間,一些多腳蜘蛛正『喀喀喀』地爬來爬去。

  『你適合我。』

  巨蛇撕裂腹腔,打開了一扇通往灰塵與冷漠的窄門。

  『進來…』

  它長鳴聲在羅蘭的耳朵里瘙著,鑽入大腦。

  『快進來…』

  『心靈的囚徒。』

  這聲音操縱著失焦的少年,或者更小的。

  他抹了把鼻涕和眼淚,從地上爬起來,甩脫寬長的襯衣和褲子,那大了不少的皮鞋,躡手躡腳地走進蛇腹——如同他小時候探險一樣,撫摸著冰涼的鱗片,要鱗縫裡的蜘蛛抬起一條蛛腿,為他指了路。

  他這樣前進,走入白夜。

  走入夢鄉。

  小男孩不認識路。

  他熟悉這地方,但又從沒離開過高牆——或許他生下來,從樹上結出果子,被雅姆選中時,離開過。

  但自打有記憶,就再也沒了。

  那是個危險的世界。

  所以,他有點害怕…

  和興奮。

  『為您前驅。』

  金屬摩擦時發出的酸澀與悶在罐子裡的低鳴,就近在咫尺。

  嚇了男孩一跳。

  他亂糟糟的黑髮各有各的想法,像個生活不和的鳥夫婦非要在巢里打架一樣,那頭髮就是母鳥和雄鳥的傑作。

  但願他們的孩子喜歡收拾房間。

  男孩抹了抹額頭,撥開落下的髮絲,金蜜色的眼睛沒有焦距的在框子裡轉了轉,小聲問:

  「誰在那兒?」

  嘎吱…

  金屬抬起頭。

  小羅蘭心裡默默想:他大概是抬起了頭。

  『您的騎士。』

  他說。

  果然,我的騎士在保護我。

  就像故事一樣。

  「你知道回去的路嗎?」

  幾個呼吸的沉默。

  就在小羅蘭越來越焦慮時,他聽到了悶罐講話:

  『為您前驅。』

  他說。

  冰冷堅硬的手甲伸到小羅蘭面前,等他鼠一樣試探,用手嗅來嗅去,卻也不會不耐,只向下伸著,等待他徹底踏實,肯將手放進來。

  然後,怕捏壞了似的輕輕握住。

  『為您前驅。』

  他站了起來,所以,小羅蘭就只能高舉著手,才算拉住他。

  「你會帶我回家,是不是?」

  『為您前驅。』

  「你該說點別的,比如,『我就是你無敵的騎士!永遠效忠主人!』」

  「怎麼樣?」

  走了一段,男孩的天性開始流露。

  「你有寶劍嗎?漂亮的,鋒利的,雅姆說的那種,揮起來誰也拿你沒辦法的寶劍。」

  『為您前驅。』

  然而鐵罐頭只會說這句。

  讓男孩有點失望。

  「你有戰馬嗎?」

  「你多高?」

  「你能打破院牆嗎?」

  「盔甲重不重?」

  年幼的小羅蘭開心極了:「你瞧,我要一個騎士保護我,就有了騎士。你呀,你能和我一起保護雅姆嗎?」

  銀甲騎士沉默。

  但他的主人也習慣了,自顧自地歡快講著:「你從哪來?你知道我需要,你就來了,是不是?」

  『為您前驅。』

  他就這樣拉著男孩,一步一步走回了他們的家。

  一座看起來不錯,越走進氣味就越難聞的院子。

  被閹割的土壤長不出敢於突進的野獸。

  這兒的人都很溫順。

  佝僂著,或扶著牆,每個人都看起來像曬了幾年的冬花,萎靡頹喪,卻又對頭頂那永遠熾熱的火球毫無辦法。

  他們像恨殺父仇人一樣恨它,卻又不敢在承受熾烤時撒野。

  只是黑夜裡小聲哀求明日別再曬他們,或者稍微閉會眼睛——他們這樣說,也暗示自己,不該與那明亮輝煌的火球作對。

  『那是它的命運。』

  就像我們也有自己的命運。

  鐵甲停步。

  『為您前驅。』

  他們到了。

  因為小羅蘭聽見了一個討人厭的聲音。

  「哎呀,你又領著什麼呢?」女人搭著不倫不類的劣等貨,一步一扭,瞧了瞧男孩揚起的手——手的另一端,什麼都沒有。

  哦,也許有,但她看不見。

  是吧?

  「騎士。」

  小羅蘭說。

  「我的騎士,你們再也欺負不了我和雅姆了。」

  兩個人的對話聲並不小,女人露出一抹惡意:

  「啊呀,快聽,快聽聽,這瞎眼貨說自己有個騎士!」

  稚嫩的男孩在轟笑中嗅見了一絲危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