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Ch148 惡魔的涎液

  第149章 Ch.148 惡魔的涎液

  「羅蘭,難道你就不想知道…」

  仙德爾·克拉托弗變得越來越『健談』——她幾乎是被羅蘭扯著手向前,嘴巴停不下來地說著。

  穿過灌木叢,他們進入了一座由綠植打造的『迷宮』:花園裡的植物被精心修剪過。

  羅蘭腳步飛快。

  沿途有誰和他打了招呼。

  招手,或吹口哨,或靜靜凝視著他。

  騎著掃帚的影子『嗖』地從他頭頂飛過,消失在黑夜裡;一排烏鴉立在枝頭,它們鮮血般的眼球隨著羅蘭的身影轉動;步履蹣跚的行屍緩緩向他靠近著,又很快被黑色的火焰燒成灰燼。

  他手腕隱隱作痛。

  淡銀色的疤痕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凡性傷痕。

  「這是一個能讓人釋放內心癮欲的儀式。」

  「你失去的越多,傷痕越多,就越容易落入陷阱,無法自拔。」

  羅蘭用牙齒把袖口往下扯了扯,將傷疤完全露出來。

  -

  很疼。

  「我猜,我知道大蝙蝠為什麼不讓費南德斯跟你進來『玩』了。」

  「越高環的人,傷痕越多。」

  身後的行屍還在緩步走向他。

  羅蘭不想知道,被自己的『幻想』捉住後會是什麼下場。他一轉腳尖,將早已陷入『瘋狂』的仙德爾迅速拽入等身灌木的岔路。

  「仙德爾·克拉托弗。」

  羅蘭搡了少女一下,言語不再溫和:「還不到我們約定的時間。一旦引起邪教徒的注意,我們就得面對至少七名以上、持槍的敵人…」

  仙德爾·克拉托弗退了半步,笑吟吟捧著臉,在月光下轉了一圈。

  「那麼,伱就該拋棄我。」

  羅蘭皺眉。

  她的精神早已一片混沌。

  「你該拋棄我,棄我而去:那邪教徒們將抓住我——抓住我的手,抓住我的腿,我的脖子。」

  「她們讓我窒息,讓我掙扎抽搐…」

  此時此刻,慈悲的聖女後補撕開了伊甸中虛偽者的麵皮。

  她單手揮開正試圖阻止她的男人的手臂,指甲劃破他的血肉。

  然後,愉悅地品嘗著手指上的血絲,繼續後退著,眼尾妖嬈。

  「你拋棄了隊友…」

  「讓她永遠沉淪。」

  「你會感到悲傷,或者後悔?」

  「還是,絕不?」

  「你得背上這愧疚一生…」

  「不得好過!」

  惡毒的言語未能繼續了。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抽歪了她的臉。

  也打斷了愈演愈烈的瘋狂。

  她被粗暴地掐住脖子,被用手指豁開嘴角。

  然後,熾熱的金色烈焰便從口腔中一路燃燒,滑過食道,灌入胃袋。

  驅散了渾身的冷意。

  羅蘭捏著聖水,又將她壓在厚實的灌木『牆』上。

  仙德爾錯亂的思緒漸漸平復。

  取而代之,是一雙冷漠無情的沙漠。

  「…我不會感到悲傷或後悔。仙德爾·克拉托弗。」青年與她對視,聲音平淡:「但你,顯然得感謝我了。」

  他觀察著少女的臉,凌亂的衣裙,看她失焦的瞳孔漸漸凝聚。

  幾秒後,輕輕鬆開手,到不遠處背朝她,換了根聖水,自己也仰頭飲下。

  周圍的烏鴉、掃帚和行屍漸漸淡去,不遠處隱約的談笑與琴聲又重新冒了出來。

  兩個人許久沒說話。

  直到仙德爾·克拉托弗重新恢復了『正常』。

  「…謝謝,柯林斯。」

  她聲音低落,垂著頭:「謝謝。」

  沒及時察覺到自己的『變化』,並不丟人——對僅處於一環的菜鳥來說這算正常。

  但羅蘭·柯林斯的做法,就顯得她格外『蠢笨』了。

  因為相較羅蘭·柯林斯,她絕對算得上『身世不凡』——有著大主教作為爺爺的少女,竟還及不上一個『鄉下小子』:

  她對異常不夠敏感,應對異常也不夠迅速。

  仙德爾·克拉托弗…

  及不上羅蘭·柯林斯。

  這無可爭議的事實,仿佛一縷黑色、飽含濃稠惡意的毒汁在她心底瘋狂蔓延,生長。

  然後擴散的到處都是。

  仙德爾眼神陰狠地盯著羅蘭的後背,不知思索著什麼,下意識舔了舔嘴唇。

  可…

  可是。

  自臉頰傳來的陣痛,又給那毒汁中添加了不少特殊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古怪的。

  令人解脫鬆弛的。

  仿佛積滿了污水的池子被一口氣拔掉了塞子般的…

  那樣暢快的…

  異樣的感覺悄悄爬上心頭。

  仙德爾·克拉托弗輕輕揉著臉頰,一下又一下的撫摸,揉捏,感受著肉體,甚至靈魂上傳來的一層層、如潮水般的戰慄——

  當她開始回味那毫不留情的手掌和凌厲的揮擊時,依稀還能記起那人的掌溫,風聲,臉上的疼痛與腫脹…

  以及,永遠酸澀,卻於今夜被驟然潤滑過的心靈。

  如果不是月光『安撫』了她,那麼,會是誰呢?

  『新世界。』

  仙德爾·克拉托弗無聲而笑。

  她整了整被扯亂的袖子和領口,施施然小步上前,與背朝她的青年並肩而立。

  「謝謝你,羅蘭。」

  羅蘭見她整理好衣服,便也不再避著:「你得注意了,克拉托弗小姐。聖水要放在最方便持握抽取的地方,這兒不簡單…我懷疑,有個儀式正在運轉…」

  「我的凡性傷痕隱隱作痛。」

  仙德爾微微頷首,迎著月紗,望向青年。

  「我的也是,羅蘭。我們得加快進度,你聖水足夠嗎?」她晃晃長裙,「我帶了五支。」

  羅蘭拍拍肚皮:「我帶了十支。」

  見他這動作,仙德爾不由失笑:「…真抱歉,我該收斂點的。」

  羅蘭佯怒似的,用手指虛點了幾下仙德爾,又沒忍住,跟她一起勾起嘴角:「你要盼我千萬別摔倒,否則,滾起來恐怕你追不上了。」

  這讓仙德爾笑得更開心。

  笑聲中,羅蘭掃了眼她有些泛紅的臉頰。

  「…我也得對你說抱歉,克拉托弗。」

  仙德爾當然知道他指什麼。

  於是,少女那片湖藍色中泛起了朦朧的水汽。

  「我們是隊友了,羅蘭。」仙德爾笑眯眯地往羅蘭身邊挪動,用肩膀輕輕碰了一下羅蘭:「以後,我會救你許多次,你也會拯救我許多次——數不勝數的感謝與抱歉,我們要這樣『有禮貌』的未來嗎?」

  羅蘭笑了:「你說的對,克拉托弗。」

  「因為我的愚蠢,我們浪費了不少時間…羅蘭,分頭找吧。」仙德爾指了個相反的方向,「三十分鐘後,我們在主廳碰面——無論是否找到那位貝內文托。」

  「小心一點,克拉托弗。」

  仙德爾微笑:「同樣的錯誤,我絕不會犯第二次。」

  羅蘭點頭:「一旦察覺不對,立刻飲用聖水。如果這是一次考驗,我們不能在最開始就失敗。」

  仙德爾笑笑,看著羅蘭羅蘭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花園的盡頭。

  卻久久未動。

  『真正的聖事…』

  她重新退回陰影里,輕撫臉頰,蓬裙擺動,恍惚呢喃。

  『給我更多的懲罰,萬物之父…』

  『鞭打我的惡,我的罪…』

  那道妖嬈的影子仿佛一條錯亂但充斥異常美感的弦音,無序的掙扎扭曲著。

  月光如水,眼眸如水。

  草葉搖動間,是一顆顆自惡魔之口垂落的涎液。

  亮晶晶的露珠。

  …………

  ……

  黑夜中的馬車靜伏在一顆巨大的樹下。

  餐刀切開麵包。

  銀匙攪動濃湯。

  伊妮德·茱提亞手腕輕轉,湯碗內的漩渦便改了方向。

  悠然的女士吃著喝著,淡然面對小餐桌對面那兩道古怪的視線——費南德斯和烏鴉的。

  烏鴉抱著手,蜷在沙發里,不發一言;費南德斯則有些坐立不安。

  「大人…」

  伊妮德指指餐碟:「你可以吃一些,我買得不少。」

  費南德斯:……

  不是吃喝的問題。

  「您讓羅蘭和克拉托弗就這樣進去了?」

  女士專注觀察著濃湯漩渦,頭也不抬:「…否則,我還該給他們什麼呢?我已經叮囑過,邪教徒很危險。」

  費南德斯皺眉:「血肉搖籃的邪教徒大多會用『那個』儀式,一旦羅蘭或克拉托弗反應不及,他們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自己的秘密,同時,也會被邪教徒發現,他們是儀式者…」

  伊妮德唔了一聲,慢吞吞攪著湯:「只要他們及時服用聖水,就不會。」

  費南德斯心說我還不知道這個?

  問題是,羅蘭,克拉托弗,這倆菜鳥可沒什麼經驗。

  他們能『及時服用』嗎?

  一旦遲疑。

  那…那可會出大事。

  伊妮德大人,不是很在意羅蘭麼?

  為什麼,不把這一點告訴他,反而讓他一無所知的去涉險?

  費南德斯不明白。

  伊妮德做了自相矛盾的事。

  「相信他們,費南德斯。」

  伊妮德放下湯匙,抬頭瞥了眼烏鴉,也不知這話對誰說:

  「一個臨場的機變,一個書房裡的智慧。你太小看真正的天才了,費南德斯。他們絕對會是一對配合良好、彼此互補的搭檔。」

  費南德斯仍憂心忡忡。

  他不擔心仙德爾·克拉托弗。要說那位『大小姐』身上沒帶著點保命的奇物,他把腦袋擰下來當椅子讓烏鴉坐。

  但羅蘭·柯林斯…

  這小子…

  可千萬別出事。

  「執行官都是這麼過來的,德溫森。」

  烏鴉此時倒開始幫伊妮德說話了。

  他雖然不樂於見到審判庭被這女人拖入爭端,但他期望,這個組織能找回自己的『榮耀』,重現克什亥那時的輝煌。

  顯然,伊妮德正在嘗試改舵,變更方向。

  看在這個份上,他願意『稍微』幫伊妮德一把。

  ——無論是將她的意志傳達給留下來的這些身披鮮血、意志堅定的兄弟姐妹們,還是在她的一些決策中給予支持。

  「不是每個執行官,天生都有一個四環帶隊的。」

  烏鴉掃了眼身旁的蠢熊,話中帶刺:

  「你就差把羅蘭·柯林斯裹在棉布里,成天抱著他了——他是襁褓中的嬰兒?他是一環,一環的執行官,審判庭的利刃。」

  「他必須有本事面對各種突發狀況。」

  「就像伊妮德…大人說的。」

  烏鴉垂眸:

  「如果他們配得上這些稱讚——你別忘了,克什亥還在時,預備執行官的『考核任務』。」

  費南德斯心說那是克什亥還在的時候。

  「那時的執行官敢一邊踢貴族的屁股一邊唱歌,現在和以前能一樣嗎?」

  伊妮德聽得直皺眉頭:「你們現在不唱歌了?」

  費南德斯:……

  烏鴉:……

  「大人,我們在一環前,就經歷了太多次任務,『考核』對我們來說並不困難。」

  費南德斯向自己的上司表達著擔憂,沉聲道:

  「可羅蘭和克拉托弗家的姑娘,他們兩個加起來,一共也沒經手幾次正式任務。我承認羅蘭足夠機敏勇敢,也的確面對面殺死了一名邪教徒…可畢竟那只是單對單,況且還有人幫他。」

  「今天,他要面對複數敵人——持槍的邪教徒。」

  「一旦手忙腳亂,被看出破綻…」

  伊妮德笑笑:「費南德斯·德溫森。」

  費南德斯下意識挺直應聲:「大人。」

  「我認可你對羅蘭·柯林斯的判斷,但不認可你忽略了他的搭檔。」

  伊妮德胳膊撐在桌子上,托著腮,用另一隻手輕輕撥開車窗的紫色掛簾。

  不遠處,燈火通明。

  「我檢查過主建築,並且,在酒窖里發現了大量的紅酒。」

  女人的輕聲細語,在費南德斯聽來不亞於雷霆滾動。

  因為相較烏鴉的道路,對於審判庭來說,費南德斯的「聖焰」更『嫡系』一些——再加上他交友格外廣泛,時常『請客』,為人慷慨,所以,知道的秘密也比一般人多。

  關於某個大儀式,他隱約聽過些傳聞。

  紅酒…

  費南德斯瞥了眼一旁陰著臉但豎起耳朵的某人,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一直有件事困擾我,我不知道您是否樂意給我解答,大人。」

  他忽然提起了一個困擾他也困擾烏鴉許久的問題。

  這確實是個好機會了。

  「您為什麼讓仙德爾·克拉托弗成為執行官。」

  聽到費南德斯的話,烏鴉也跟著看了過來。

  伊妮德回答的很輕巧:「是大主教提出來的。他提出,讓克拉托弗小姐成為一名審判庭的執行官。」

  這,怎麼可能?

  兩位曾經並肩作戰的隊友,臉上不約而同浮出疑色。

  這怎麼可能呢?

  一名教會的大主教,『主動』將自己明明可以養尊處優的孫女送到審判庭這破地方,這對抗危險的最前線,最不受歡迎、最挨排擠的地方,每周領那幾鎊的工資?

  若要說讓自己的孫女成為執行官,是為了拉攏或向伊妮德·茱提亞示好…

  說得通,但沒必要。

  因為教會和藍血貴胄之間的交織實在過密。

  再加上那些投身利益、權勢後和他們成為『朋友的』,那些在監察局任職的,被金鎊或珍貴材料僱傭,甚至有幸躋身高貴者中的:

  這裡面有永寂之環的「枯骨」,大漩渦的「不凋者」,公正教會的「天秤」,私人聯盟的「密卷」,乃至一些踏上非冠神道路、未來無望但格外聽話的流浪儀式者…

  他們絕不需要討好審判庭。

  而加里·克拉托弗,作為教會中手握白廳之人。

  更不需要這麼幹。

  說真的,費南德斯認為,倘若他是大主教,就憑之前教會和審判庭的關係——他不與伊妮德·茱提亞為敵,就已經算得上『友善』了。

  怎麼可能把孫女送過來受罪?

  那麼。

  會是因為那位『至高無上之人』麼?

  好像…

  也不對。

  仙德爾·克拉托弗到來的時間點,伊妮德大人明顯還未做出『改變』。

  這件事跟政治無關。

  到底為什麼?

  「以立場來看,加里·克拉托弗不該和審判庭有牽扯,兩方同時下注是最愚蠢的做法,他不會不清楚。」

  費南德斯問出了心中所想。

  尤其現在審判庭做出了選擇之後——加里·克拉托弗的立場就顯得更尷尬了。

  他在教會,但他的孫女在審判庭。

  「下注?」伊妮德想了想:「這倒和賭博很像。費南德斯,你去過地下賭場,對吧?」

  費南德斯點點頭:「我對那些玩意兒沒興趣,但兄弟姐妹中的部分人格外熱衷。」

  「我要問你個問題。」

  女人盯著窗外,頭也不回。

  「你在賭場裡,見過那些運氣特別差的人麼?」

  「當然,有輸到賣了孩子和妻子,甚至最後只能賣了自己的。」

  「也同樣見過運氣極好的?」

  「見過。」費南德斯點頭,又搖頭:「但這運氣可不會維持太久。」

  「如果,」伊妮德抬起食指,一下一下,輕輕敲打著自己的臉:「如果有個人一直贏…」

  費南德斯滿臉篤定:「那他一定作弊了。」

  伊妮德輕笑:「是啊。」

  「唯有蠢人才會傻到憑運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