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檸醒來時,發現自己一個人在輸液室里,身上搭著件黑色外套,秦曦和兜兜不見了蹤影。
許是睡得太久,她剛動兩下便發覺腿有些麻了,幾乎要沒有知覺。
秦曦牽著兜兜的手從外面進來,另只手裡還提著早點。
初檸揉著發麻的小腿肚,抬頭看過去,腦子還有點迷糊:「幾點了?」
「七點。」秦曦在旁邊坐下,手裡的早點遞過去,「吃點吧,一會兒去派出所。」
初檸沒接,看了眼兜兜,這孩子精神明顯好了不少,雙眸亮晶晶的,跟昨晚的失魂落魄很不一樣。
意識到什麼,她急忙問秦曦:「是不是找到他家人了?」
秦曦點頭:「剛剛警方來電話了。」
初檸當即站起來,腿麻還沒完全恢復,下意識趔趄了一下,被秦曦攥住手臂扶住。
看了下她的狀況,秦曦擰眉:「腿怎麼了?」
「一個動作久了有點發酸,沒事。」初檸說著,有點迫不及待,「咱們先趕緊送兜兜過去吧。」
昨天這孩子哭成那樣,肯定急著見親人的。
「先吃東西。」
秦曦鬆開她的手臂,坐著沒動,「你昨晚上就沒怎麼吃。」
兜兜把早點從秦曦手裡接過來,捧給初檸,「姐姐,裡面有煎餅果子,哥哥說你喜歡吃。」
秦曦嘴角一抽,捏了把兜兜的臉:「小鬼,我剛剛說的是我喜歡吃,誰說她喜歡了?」
兜兜眨巴著眼睛無辜道:「你剛剛說的就是姐姐喜歡。」
又看向初檸,「姐姐,你喜歡煎餅果子嗎?」
初檸重新坐下來,從他手上接過那份早點,抿唇默了會兒,點頭:「嗯,喜歡。」
高三那年住校,非星期天學生不允許出入校門。
她喜歡煎餅果子,但學校食堂沒有賣的,秦曦經常下早自習後偷偷翻牆去外面的小吃巷裡幫她買。
每次都是雙份的雞蛋和蔬菜,還要放培根和香腸,咬上一口又香又脆。
看著手上這份煎餅果子,初檸嘗了一口,跟記憶中的味道一樣,又仿佛不一樣。
兜兜又從秦曦手裡遞了牛奶過去:「姐姐,還有這個。」
「謝謝。」初檸接過來,默默吃著那份煎餅。
秦曦坐在邊上沒吭聲,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她嘴角殘留著薄脆的碎屑,秦曦下意識大拇指腹伸過去,幫她揩掉。
肌膚相觸間,兩人皆是一愣。
初檸蹭地站起來,目光意向別處:「我們還是趕緊帶兜兜去找媽媽吧,我路上也能吃東西。」
秦曦伸出去的手還在半空僵著,片刻後不動聲色地收回來,起身牽著兜兜:「那走吧。」
他和兜兜走在前面,初檸在原地站了會兒。
抬手摸一下他剛剛碰過的唇角,眼睫微垂,好一會兒才抬步跟上去。
去派出所之前,先帶兜兜回星闌灣拿了書包,看到茶几上的泡泡機,初檸也拿起來重新放回他書包里。
早上輸過液,兜兜已經徹底退燒了,再加上即將看到親人,精神氣十足。
被初檸抱坐在車廂后座,他嘴裡碎碎念著,時而唱歌,時而給初檸被唐詩,手舞足蹈著像只雀躍的小鳥。
到了派出所,一個二十多歲的憔悴女人當即跪在地上,哭著把兜兜抱進懷裡:「寶寶,媽媽好想你……」
女人蓬頭垢面,凌亂的長髮散落著,好一陣痛苦,被幾個警方勸慰著才止住哭聲。
她抹掉眼淚,這才想起來跟秦曦和初檸兩個人道謝。
經過一番敘說,初檸才慢慢了解狀況。
女人叫柳紡,大學沒畢業便懷了孕,男方不肯負責,草草分了手。
家人勸她打掉,柳紡不肯,執意生下了這個孩子。
一個單親媽媽,想找個條件不錯的男人結婚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為這個,兜兜外婆和柳紡沒少發生爭執。
前兩天柳紡相親遇到了個不錯的對象,兩人也合得來,但男方一聽說她有孩子,便消失了。
因為這個,昨天柳紡和母親在家中吵了起來。
母親說話刺耳,柳紡氣頭上一時失智,便生了把孩子放在景區,讓人領走的想法。
她帶著孩子去清幽谷玩,趁他不備獨自離開。
事後越想越後悔,擔心他餓著,凍著,更怕他被人欺負。
到了晚上更是輾轉難眠,最後還不是不忍心,跑去景區里大肆找尋,喊啞了嗓子,找了整整一夜。
後來聽人說有人昨天帶這個孩子來報警,她這才跑來派出所自首,急切地想要找回孩子。
初檸聽著事情的來龍去脈,想想便覺得不寒而慄。
原來她真的是要遺棄兜兜。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幡然醒悟,兜兜還能找到自己的媽媽嗎?
如果昨天兜兜遇到的是壞人,直接被拐走了呢?她現在又到哪兒後悔?
旁邊一位警官也厲聲教育:「孩子既然生下來了,作為父母便要盡到養育的責任。自己的親生骨肉,血脈相連,哪能說遺棄便遺棄?這是個孩子,又不是個物件,一旦構成遺棄兒童罪,情節嚴重是要被刑拘的知不知道?」
柳紡泣不成聲地把孩子擁進懷裡,一個勁兒認錯。
兜兜安靜地看著她,抬起肉肉的小手幫她擦淚,嗚咽著小聲道:「媽媽,我以後會乖乖的,你別不要我……」
初檸在旁邊站著,眼眶一熱。
柳紡眼淚越落越凶,心都揪痛了,跟兒子保證說:「昨天是媽媽昏了頭,以後再也不會了。媽媽好想你,幸好你沒出事,否則媽媽現在就跟你一起去了。」
經歷過昨晚她才明白,兒子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她這輩子可以不結婚,不嫁人,可是她不能沒有她的兜兜。
柳紡親吻著兒子的額頭,抽噎著道:「不是你離不開我,是媽媽離不開你,兜兜原諒媽媽好不好?」
兜兜乖巧地幫媽媽擦眼淚:「媽媽不哭,兜兜不離開媽媽,兜兜很乖的,會很快長大,不讓媽媽辛苦。」
初檸抬手抹掉眼角的濕潤:「你或許生活艱難,有自己的不如意,但既然生下他是你自己的決定,那任何事都不該是你昨天遺棄他的理由。你覺得他拖累了你的生活,可對兜兜而言,你是他的天地,是他的一切。」
柳紡悔不當初,緊緊把兒子擁進懷裡:「是我錯了,我不該一時糊塗做出這樣的事來,都是我的錯。」
旁邊警官道:「幸好是遇見這對情侶了,還幫你照顧一晚上孩子,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見警方誤解了兩人的關係,初檸望秦曦一眼,他神情淡淡的,仿佛沒聽出什麼一般。
初檸張了張口,最後也沒解釋。
柳紡上前對著初檸和秦曦道謝,差點下跪,幸好被秦曦給攔住了。
初檸受不了這種煽情的畫面,隨便客套兩句,做了筆錄後當即便要走。
「姐姐!」兜兜跑過來拉住她的手。
初檸停下來,看他翻開自己的書包,把那個泡泡機又重新遞到初檸手上:「我說過這個是送給姐姐的。」
初檸笑著接過來,揉揉他發頂:「那姐姐就收下了,兜兜要乖乖的,書包里留了姐姐的手機號,你想姐姐就打電話給我。」
又看向柳紡,語氣淡了些:「他凌晨發燒了,剛輸過點滴,回去好好照顧他。希望這種事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下一次,也未必有這樣的好運。」
派出所里出來,初檸一直默不作聲,耷拉著腦袋,情緒消沉。
「你說兜兜媽媽是真的醒悟了嗎?」初檸扭頭問秦曦。
秦曦頓了會兒點頭:「看起來挺真誠的,總歸是自己的孩子,經過這一次,或許她就能明白兜兜對她多重要了。」
初檸點頭:「這樣最好不過。」
她垂著眼睫,咬唇沉默下來,不知怎的又想到自己來。
兜兜媽媽撇下兒子後還會後悔,可是她呢?
母親當初推開她,把對父親的不滿悉數報復在她身上,把她視作仇敵,恨不得千刀萬剮時,有沒有心軟過?
有沒有後悔過?
可惜,她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答案了。
太陽已經徹底從東方升起,頭頂是湛藍的天空,白雲漂浮掠過。
初檸抬頭望著頭頂的驕陽,苦澀一笑。
這麼多年過去,她還跟個故人計較什麼?
秦曦跟在她旁邊,凝著她看了一會兒,把泡泡機從她手上接過來,對著她的側臉吐幾個泡泡出來。
濕潮潮的感覺從臉上傳來,初檸回神,抬臂擦拭掉,皺眉瞪他:「你幹嘛呀?」
秦曦把玩著手上的泡泡機,吊兒郎當道:「看你不高興,哄哄你唄。」
初檸表情微僵,腳下步子頓住,詫異地看他。
這段時間,初檸和秦曦的關係一直算不上太好。
他總是臭著張臉,說話做事也素來倨傲,倒是難得這副語氣跟她講話。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兩人還在一起的日子。
「喂!」他俯下身來,一張稜角分明的臉貼近她,眉尾上揚,「你盯著我看這麼入迷,不會看上我了,想吃回頭草吧?」
望著那雙靈動乾淨的雙眸,他勾了下唇,痞里痞氣地開口:「想的話告訴我一聲,老子考慮一下再回覆你,嗯?」
他湊他很近,強烈的雄性荷爾蒙攏過來,幾乎將她吞噬。
初檸心跳滯了幾息,別開眼看向他身後的法桐樹。
入了秋,樹上的葉子金黃,被風一吹盤旋著往下落。
她抿著唇,片刻後繼續抬步往前走:「我是肉食動物,不吃草。」
秦曦停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前面那抹背影。
片刻後,笑著跟上去:「行,機會錯失了,將來你可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