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見聞（7）

  王怡秋曾無數次想過自己未來要做什麼。

  小時候想要當科學家、大明星、運動員、警察……總之是看到電視上什麼人厲害，就想要當什麼。

  長大一點，意識到「考清華北大」只是大人的期許和調侃，是一種童言無忌後，就「現實」了很多——進大廠，成為那種身穿職業裝、電話不停、筆記本不離身、全世界飛來飛去的精英。

  再大一點，就更「現實」了——月薪過萬。

  到她臨死之前，這份理想已經縮水到了「能找到工作就行」。

  「經營自媒體」這種事，卻是從來沒出現在王怡秋的腦海中。

  她高強度上網，在各平台都有帳號，數年下來，每個帳號都有站方塞的幾十個粉絲，是一個活粉都沒。在發現自己只會「哈哈哈哈哈」「碼一個」，又懶得複製粘貼，發的評論中最高點讚數將將過百，全無分享欲後，她就歇了當網紅的心思。

  有時候會看到一些智障自媒體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寫不順溜，只知道轉發、點讚，好多網友怒刷「我上我也行」，她卻是沒有冒出過這種想法。

  歸根究底，她上網是為了找樂子的，沒想過從中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景理的邀請，讓王怡秋愣在當場。

  她有些糾結，看看電腦屏幕上的微博界面，又看了看那些監控畫面。

  「你能看到那麼多東西……你是要我去監視這些，還有發微博……微博就是發發GG，發發那些文章？那些新聞……你以前發的那些新聞，都是某種暗示嗎？還是……還有那些GG！」王怡秋越說，腦子裡越是混亂，不僅沒理清自己的思路，還陷入了一種懷疑的漩渦。

  不等景理說話，王怡秋自己先閉上了嘴巴，低下頭，努力讓自己沉靜下來。

  她似乎沒有其他選擇。

  她早就死了，能重新進入酆都，投靠到一個大妖怪門下，受其庇佑，為他幹活，乾的活也是她能做到的瑣碎小事……該說她已經十分幸運了吧？

  更何況，這是黑無常早就為她鋪的路。

  一隻鯉魚妖，一個黑無常，兩人都這麼計劃。她又怎麼能拒絕？

  拒絕的話……

  王怡秋想到了家裡的魚缸，想到了黎菁菁和王升的臉。

  她不可能拒絕的……

  「你需要我做什麼？」王怡秋深呼吸了幾次，冷靜問道。

  「經營一下微博，再弄個抖音什麼的吧。其他平台也可以開個帳號。然後，日常運營，轉發點熱點話題，蹭蹭流量，積累粉絲。需要的時候發點東西。」景理想了想。

  「『需要的時候』，就是引導人們相信你運氣好？弄點錦鯉抽獎什麼的？」王怡秋遲疑了一下。

  網上流行轉發「錦鯉」，還是數年前的事情。近幾年已經沒這麼無聊的營銷號了。

  如果景理對她有KPI的要求，要求轉發點讚數什麼的……

  王怡秋一咬牙，準備拼了。

  而且……

  她抬眼看向景理，又看向那個監控屏幕。

  景理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我可以保護你的家人。再多的……」他苦笑了一下，長嘆道，「我只是一隻魚妖，原身也只是普通的鯉魚，可不是鯤鵬，當年就放棄了化龍……你們人類也只是覺得我代表了幸運。」

  王怡秋重新看向景理，「酆都的其他妖怪呢？還有一些老鬼。他們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吧？」

  「大差不差吧。每個人的做事方法不同。」景理說道，「當年我們都選擇進入酆都，可現在，不是每個人都選擇這一條路。」

  王怡秋蹙眉，「還有什麼？除了利用網絡……你們能離開酆都，直接到人間去？」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酆都城外已經消失的那些餓殍。

  酆都的大門敞開著。

  或許，這不是單獨為她開的後門。

  王怡秋激動又緊張，「現在，鬼魂都能自由進出酆都了？」

  景理微笑，「當然不是。如果真能自由進出，你進來的時候，就該看到一副車水馬龍的景象吧，而不是現在這樣。」

  王怡秋一下子失望了，嘴唇囁嚅，又看向了電腦屏幕。

  景理一彈手指，一尾白色的錦鯉憑空出現，游到了王怡秋面前。

  「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可以留在酆都，也可以回人間。」景理說道。

  王怡秋定定看著眼前的小魚，苦笑道：「我有的選嗎？」

  景理輕嘆：「我們都沒有。」

  ※※※※※

  江龍昌發來的消息和王怡秋本人幾乎是前後腳到達。

  聚在王怡秋家裡的四個鬼本還在討論江龍昌發來的那消息呢，這會兒看到王怡秋回來，都嚇了一跳。

  宋英英跑上前，一下子抱住王怡秋就哭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你怎麼就那麼跑了啊！都不跟我講清楚！」

  尹士康吁了口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隨即皺眉，「你是從酆都回來的？這……酆都可以自由進出了？」

  李叔看看手機上和江龍昌的聊天記錄，搖搖頭，「不可能吧。要是能自由進出，老龍早就回來找我們了。嗯……也可能是他們不敢試……」

  尹士康板起臉，訓斥王怡秋，「小秋，你這做法可不好。不能這麼衝動！你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你不考慮自己，也得考慮考慮你爸媽，考慮一下英英。你說說，這一個弄不好，你魂飛魄散了，或是變成惡鬼了，那你的親朋好友該怎麼辦？」

  他避開了王怡秋死亡的事情，心裏面卻是嘆息。

  所謂本性難移。

  王怡秋之前的死，就有幾分是因為她衝動行事；從酆都跑出來是如此，後來還有幾次面對惡鬼邪祟，她也是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幸好結果是好的，要不然……

  王怡秋有些歉疚，「對不起。我之前……我感受到了某種東西，怕那感覺消失，就急忙追了過去。我知道錯了。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宋英英抹著眼淚，「你下次一定要先跟我說清楚。我們一起商量著辦，不能那麼跑出去了。」

  王怡秋苦笑，替宋英英擦著眼淚。

  再來一次，她或許還是會這樣追過去。

  如果錯過了這機會，誰知道會不會有下一次呢？

  可是，尹士康和宋英英說的也沒錯。

  她沖了過去，有可能會得到一個好結果，但也有可能會將自己，乃至於自己的親朋好友害死……

  「你手上的是什麼？」黎雲打破了房間裡的安靜。

  他看著王怡秋手腕上的痕跡，視線又落在了王怡秋的臉上。

  他感覺王怡秋現在給他的感覺有些奇怪，和過去不同，和身邊這三個普通的鬼魂也不一樣了，好像蒙了層罩子。

  這種感覺……

  王怡秋抬著手。

  手腕上赫然有一條小鯉魚，像是紋身。

  宋英英瞪大了眼睛，看看王怡秋的手腕，又扭頭看向魚缸。

  兩條錦鯉長得一模一樣，只是一黑一白。王怡秋手上的那紋身連魚鱗、魚鰭都描繪了，栩栩如生。

  「我以後就要常住酆都了。」王怡秋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小鯉魚。

  手腕那裡原來是酆都城居民標識的腕帶。酆都城雖然放開了一點管制，但也不是任人進出。她還是走了後門，受到了優待。

  王怡秋努力露出笑容，「我在酆都那兒找到了一份工作，給一個大妖怪打工。你記得我給你說過的『零時新聞』吧？就是那個大妖經營的帳號。他知道很多事情，只是以前不好插手。」

  黎雲瞳孔微縮。

  李叔睜大眼睛，下意識看向黎雲。

  宋英英和尹士康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也都看向了黎雲。

  王怡秋說：「嗯，是跟黎雲的工作有些像。他們……那些妖怪……」她斟酌著用詞，「想要做點什麼，引導人們的想法。」

  黎雲抿緊了嘴唇。

  「什麼意思？」宋英英聽得一頭霧水。

  「就是……『信仰成神』，你知道吧？他們想要做這件事。」王怡秋解釋道。

  這四個字，對於尹士康和李叔這兩位老人家來說有些難以理解，但黎雲和宋英英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宋英英掩嘴驚呼，又問道：「這樣可以嗎？如果真能『信仰成神』，那不是……那些流量明星什麼的，不該早就成為神了嘛！」

  王怡秋搖頭，「沒那麼簡單。那些妖怪也只是剛起步，在嘗試做這個事情。主要還是……他們怕被人類的想法影響。」

  宋英英又回到了一頭霧水的狀態。

  黎雲卻是完全明白了。

  尹士康咳嗽一聲，「小秋，你好好給我們講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叔接話，「是啊是啊。你們小年輕腦子活絡，我就有些聽不明白了。唉，小黎上次好像也跟我講過類似的，但我也沒弄明白。」

  眾人又看向了黎雲。

  黎雲神情嚴肅，開口卻是一個不相干的話題，「你手上的紋身淡了。」

  眾人又齊刷刷地轉頭，看向王怡秋的手腕。

  王怡秋手腕上的那條鯉魚紋身的確變淡了，變成了一種淺灰色。

  「哎呀！時間不夠了！我只能出來一會兒！我以後就給康叔那個手機打電話，跟你們聯繫！但也沒辦法經常聯繫，因為話費現在還很貴……」王怡秋急忙解釋，語速都快了很多。

  這短短時間，她手腕上的紋身又淺了一層。

  「我之後給你們打電話。如果不行……我微博上聯繫黎雲。」王怡秋看了眼黎雲，又說道，「我得快點回去了。」

  宋英英有些不舍，但也知道王怡秋這麼著急，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那變淺的紋身也像是一聲聲焦急的催促。

  王怡秋對著大家揮揮手，又看了眼房間。

  「他們出去買菜了。」宋英英說道。

  王怡秋笑笑，「我回去了。」

  她說著，邁出幾步，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屋內。

  房間裡留下的四個鬼。除了黎雲，另外三個都不由長吁短嘆。

  「看來酆都中心城區果然是有很多老鬼、老妖。你兄弟打探到的消息沒錯。」尹士康對李叔說道。

  「嗯，是啊是啊。我給老龍說一聲。」李叔還握著手機呢，手機界面也還是他和江龍昌的聊天框。他給江龍昌那兒報了個平安，說已經見過了王怡秋。李叔又感嘆道：「雖然信號是好了，但什麼都要花錢了。聽老龍講，這些東西可能就是那些老妖怪提供的。他們法力無邊，才有可能提供這些。現在都要收錢了。」

  「這就是小秋剛才講的那個事情吧。那個什麼神的……」尹士康說道，看向黎雲。

  宋英英還有些捨不得王怡秋，盯著王怡秋消失的地方悵然若失，聽到這話題，才轉回頭來，「『信仰成神』。真能『信仰成神』嗎？那是不是應該建個廟，弄個泥塑雕像什麼的？光憑網絡……當網紅也行嗎？」

  「大概不行。」黎雲搖頭。

  如果這麼簡單就能「成神」，他的老闆也好，王怡秋的老闆也罷，還有黑無常，還有早已消失的天庭地府，都不該是現在這樣。

  這其中應該還有其他規則。

  就好像種花，說起來簡單，澆水施肥，曬曬太陽，等時間到了，就能開花結果，但有的人就是養仙人掌都能養死，有的人隨便撒把種子都能長得鬱鬱蔥蔥。

  而且，不管是「怪談異聞」，還是「零時新聞」，這兩個帳號連敬業的營銷號都算不上，又談何收集信仰？

  他們大概只是剛冒頭出來，試探情況吧。

  在老闆前往酆都，說服酆都中心城區的那些老東西前，一切都不過是試探。而即使是在酆都大變之後，他們也還沒將觸手真正伸到人間。他們選擇先改變酆都……

  黎雲心底湧出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厭惡這些和靈異相關的事情，厭惡所有非人的、非科學的東西。這些東西害死了他，還使他的父母靈魂受困。可他現在就是這些東西的一部分。他熟識的，李叔、尹士康、宋英英、王怡秋，還有薛小蓮和易心，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可以去救人。

  但想要根除這些東西……

  開門聲響起。

  王升和黎菁菁提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王升將買的熟食、熱菜在桌上擺開。

  黎菁菁則提著一大包零食進了王怡秋的臥室。

  她走出來，餵了那條錦鯉，又去給王怡秋上了香。

  「可以吃飯了。」王升說道。

  黎菁菁應了一聲。

  黎雲看著這些，忽然想，如果可以的話……即使知道王怡秋陪在身邊會使自己受傷，黎菁菁還是會希望王怡秋能長久地陪伴自己吧。

  人類對於死亡的幻象，是永遠無法根除的。

  或許也是因此，天庭地府消失，酆都卻是留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