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雲的疑問無人解答。

  光禿禿的木板拼成的小箱子，和它包裹在其中的那一段木頭，就那麼靜靜地立在小桌上。前方的香爐里沒有插香，但可以想像得到，白天的時候，那裡應該是供了竹籤香。少剩下的香灰和竹籤底都還放在香爐內呢。

  是不是某種底座？

  黎雲猜測起來。

  一般來說，供奉的菩薩佛像，會有個底座。蓮花座之類……嗯……那種雕像都是一體的吧？還是說，莊寶力他們覺得佛像太小，香爐太大，需要將佛像墊高？

  好像也說不通。

  黎雲掃視著屋內，也沒找到類似於佛像的東西。

  不僅如此，黎雲還多了個發現：孔冬梅寄給他、他又轉寄給莊雪霞的護身符，同樣不見蹤影。

  如果不是知道莊寶力一家人的遭遇，還親自寄了快遞，黎雲都會以為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根本沒撞鬼的事情。

  事情處處透露著古怪，可又無從探究。

  黎雲嘆氣，想了想，還是穿過了水泥牆，進入了莊寶力的家。

  他沒有感受到周圍環境有何變化。

  那讓人在意的木箱、木頭也保持了原樣。

  黎雲稍微靠近了莊寶力，只見他微微張著嘴，睡得很熟，看模樣並沒有受到噩夢的困擾。羅蘭君和莊雪霞同樣如此。黎雲感受不到他們一家三口的想法，證明他們現在的確是在深度睡眠之中。

  黎雲只是觀察了一會兒，就退了出來。

  他也不好意思盯著人家看太久。

  雖然是因為擔心他們一家的安危，著急忙慌地趕過來，可大半夜的，人家都在睡覺呢……

  黎雲又將整間屋子仔仔細細地探查了一番，仍舊一無所獲。

  看來還是得等天亮，好好問問莊雪霞，才能得到點線索。

  黎雲想到此，便退出了莊寶力的家，在那周圍閒逛起來。

  若是運氣好，可能會在附近碰到點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黎雲抱著這樣的想法，卻是飄了一晚上，都一無所獲。

  等到天亮，莊寶力一家人都起了床，黎雲又回到了他家樓下。

  他等到了趕著去上學的莊雪霞。

  黎雲給莊雪霞發了消息。

  莊雪霞無動於衷，埋頭往公交車站跑，追上了差點兒錯過的一班公交。

  她上了公交，被人群擁擠著，也用自己的擠著別人。

  公交車晃晃悠悠，莊雪霞跟著身體搖晃，都沒個拉手的地方。

  就這環境，莊雪霞都能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來。

  黎雲就在公交車車頂，身體沒有丁點兒重量，全靠老闆的翅膀帶著他飛。

  他低著頭，注意著莊雪霞。

  小姑娘好像早就忘了之前經歷過的恐懼，現在看起來和普通的學生差不多。

  黎雲看到莊雪霞打開了自己發送的消息。

  莊雪霞撇撇嘴，直接退出，刷起了微博。

  黎雲一怔。

  莊雪霞的心情傳遞到了他的心裡，讓他非常意外。

  莊雪霞居然對他不屑一顧，還有些厭煩。

  倒不是黎雲自視甚高，覺得自己身為擁有超能力和超級大腿的鬼，莊雪霞這小丫頭片子應該對自己頂禮膜拜，而是莊雪霞當初向他求助的時候，可不是這態度。即使現在問題解決了，也沒道理對他不滿吧？

  想起自己沒在莊雪霞家裡找到孔冬梅的那些護身符，黎雲皺眉，又給莊雪霞發去消息：【護身符起作用了嗎？】

  消息彈窗，可莊雪霞直接將後台消息清理掉，都沒打開看。

  難道孔冬梅的護身符失效了？

  黎雲暗自琢磨，又聯繫了一下孔冬梅。

  孔冬梅沒那麼快回消息。

  黎雲又對莊雪霞發了幾條消息，旁敲側擊。

  莊雪霞大概是被騷擾得煩了，終於點開了消息界面，回復道：【已經沒事了】

  【是護身符擊退了那隻鬼？】黎雲選擇的用詞很謹慎。如果真如他所料，莊寶力父女撞到的鬼是餓殍那事件後存活下來的厲鬼，孔冬梅提供的護身符就不太可能消滅對方。能擊退驅趕，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莊雪霞耐著性子，手指將手機屏幕敲得噠噠作響，【都說了沒事了】

  黎雲皺眉，【你們家用了其他方法？】

  莊雪霞有一瞬的慌亂。她咬了咬嘴唇，沒有馬上回復，而是點開了和其他人的聊天群，發送消息：【那傢伙找我了。還問我是不是用了其他方法。】

  群里三個人，莊雪霞保留了之前的聊天記錄，就顯示在她剛發的消息上方。

  等著另外兩人的回覆，莊雪霞焦躁地用手指隨便劃著名屏幕，倒是讓黎雲看到了之前的部分聊天記錄。

  ————

  日月：【應該是用水鏡見真相】

  夏夢慧：【好神奇啊】

  日月：【算是常見方法了。也有人用水晶球什麼的。】

  【那我爸爸是看到了真相了？他什麼都沒說啊。】

  日月：【可能就是不太好跟你說吧。我之前就猜到了，肯定是你爸爸做了什麼，招惹了鬼魂。】

  【我也這麼想！他還不承認！我還以為是我呢】

  夏夢慧：【你又沒做什麼，怎麼會是你啊】

  【過年時候我跟你打電話那次，你還記得吧？我還以為是我堂哥那事情。】

  夏夢慧：【[動畫表情]驚嚇】

  夏夢慧：【你爸爸什麼都沒說，會不會是因為他看到是表哥、大伯他們在弄你們家啊？】

  日月：【肯定是她爸爸理虧，不會是因為霞霞】

  【就是嘛】

  夏夢慧：【[動畫表情]點頭】

  ————

  莊雪霞看著上次的聊天，咬了咬嘴唇。

  她心裡不安，思緒也變得多了起來。

  這也方便了黎雲。

  黎雲「看」到了莊雪霞的回憶碎片，裡面有陌生的男人女人，大概就是微信聊天中提到的大伯、堂哥，至於那個女人，面容更模糊一些，看她和莊雪霞堂哥站一起的樣子，黎雲推測她是莊雪霞的堂嫂。

  記憶碎片帶著莊雪霞的情緒。莊雪霞對大伯一家是有不滿的，類似於她現在對黎雲的態度。

  只不過，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莊雪霞沒有回憶，黎雲也看不到。

  消息更新，是有了回復。

  莊雪霞急忙看向手機。

  日月：【你幹嘛和他說實話？就說他給的護身符起效了，不就好了？】

  莊雪霞鬱悶，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怕我說他的護身符有效，他找我收錢。】

  日月：【但你現在這麼說，告訴他你家另外找人了】

  莊雪霞一顆心提了起來。

  那個「日月」接連發著消息：【他一個網紅，肯定怕有人搶生意】【在一條賽道上人設撞了，那肯定要掐個你死我活】【他們都這樣的】【而且像你這種情況，會被他們掛網上，抵制跳單】

  這連續不斷發來的消息，讓莊雪霞心慌意亂。

  黎雲看著無語。

  莊雪霞這位朋友大概和她差不多年紀，小小年紀，想法還挺陰暗的。當然，也可以說是自我防範意識很強，對網際網路環境有深入了解。

  正當莊雪霞手足無措的時候，公交提示到站了。

  莊雪霞慢了一拍，被下車的人群擠著到了車門口，才反應過來，看到車外熟悉的景物，她急忙跳下車。

  她喘著氣，捏著手機，沿著這條熟悉的道路往前走。

  她身邊是和她穿著同樣校服的同校學生。那些學生精神奕奕，互相聊天打鬧，就是如她這樣落單的，都是快步往學校方向走。只有她，臉上表情僵硬，感覺和周圍格格不入。

  莊雪霞心中害怕，總覺得自己馬上要社死了，過幾天周圍同學都會用異樣的目光看她。

  「霞霞！」

  到了路口，一個女生招呼莊雪霞。

  莊雪霞都快哭出來了，憋著嘴，拉住了迎上來的夏夢慧。

  夏夢慧嚇了一跳，「怎麼了啊？」

  「我發的消息，你沒看到？」

  「我手機在書包里，靜音呢。」

  莊雪霞紅著眼睛，將小明的猜測告訴給了夏夢慧。

  夏夢慧也跟著擔憂起來，但她很快眼睛一亮，「不然你就跟他說，都是誤會。你家已經搞清楚了，是你大伯他們搞的鬼。你們兩家說開了，你大伯他們放棄了。」

  莊雪霞愣住。

  夏夢慧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還是覺得，是你大伯……你不是以前跟我說過，你大伯做亂七八糟生意的，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平時戴了好大一串珠子，家裡還供了關公……你堂哥還紋身，整個後背、大花臂——」說著，夏夢慧比劃了一下。

  莊雪霞抿了抿嘴唇，期期艾艾，「那我這麼跟那個微博說？」

  「嗯。這麼說好聽點吧。」夏夢慧又道，「我沒看過那個微博掛過人。他好像挺佛系的。其實，小明也就是瞎猜吧？」

  莊雪霞沒吱聲，按照夏夢慧剛才那說法，給黎雲發去了回復。

  她腦海中也浮現出了大伯滿臉橫肉的模樣，再想想莊寶力近些時日的沉默，心情也沉了下去。

  黎雲就跟在莊雪霞身邊，此時此刻也能感受到莊雪霞的所思所想。

  手機傳來消息提示，但他已經知道了莊雪霞發的內容，也就懶得掏手機再看。

  沒想到手機又一次響起。

  黎雲一怔，拿出了手機。

  新消息來自於孔冬梅，而且孔冬梅仍在輸入發送消息。

  孔冬梅坦言她給的護身符就是一般驅鬼除邪的護身符，並不可能擊退厲鬼；又說黎雲提醒的對，她原來也是考慮不周，忘了時局變化，現如今人世間應該沒什麼孤魂野鬼了。

  【可這樣一來，厲鬼的可能性也非常低。厲鬼作祟，非死即傷，那一家人不可能只是做做噩夢。我想，或許是另一種情況。他們一家是遇到了旁人針對性的做法。令人做噩夢的法術很簡單易學，普通的煉鬼驅鬼之法也很容易上手。比如筆仙、碟仙、招魂板，都可以輕鬆招鬼，再輔以一些手段，就能驅使招來的鬼魂聽命行事，造成比較輕微的詛咒效果。】

  黎雲沒想到孔冬梅的想法，正好和莊雪霞、夏夢慧這兩個小姑娘此時的想法不謀而合。

  只是……

  黎雲發去消息：【人間孤魂野鬼都沒了，還能驅鬼？】

  孔冬梅很快給出了答案：【嗯，這種情況是不能招鬼了。但有可能是利用生魂進行詛咒。你見到的那個鬼，或許不是平常意義上的鬼，而是被那種詛咒影響下的生魂。你也說了，你看到的鬼蒙著一層東西。】

  黎雲恍然。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以牲畜的鬼魂來替代人的鬼魂。對方可能是定好了恐嚇那家人的噩夢的內容，也可能是學到的方法固定，自己並不會變通，然後以動物血祭，偽造出了人的外形。】

  相較於黎雲在這方面的無知，孔冬梅對各種法術均有了解。這種知識上的差距，讓黎雲只能跟著孔冬梅的思路走，選擇相信孔冬梅。

  黎雲也是不得不信。

  因為他那日見到的鬼影的確很奇怪。

  他無法解釋，但孔冬梅現在就能給出解釋。

  黎雲又看了看走進校門的莊雪霞。

  他低頭打開莊雪霞發給他的消息，點擊回覆：【那你們家那個親戚是什麼情況？你對他們有多少了解？】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莊雪霞進了教室，忙完了作為學生的一些事情，她才有空給黎雲回復。

  【我爸爸知道得多。我也不清楚。總之已經解決了，謝謝你了。我要上課了。】

  莊雪霞的態度變得友善禮貌了許多，可拒絕的意志也更強烈堅定了。

  黎雲無奈。

  他想著是不是應該從莊寶力那兒下手。

  孔冬梅又發來了消息：【如果生命無礙，那我們對這類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類似於招筆仙的辦法網上一搜就有。防不勝防。也不可能杜絕。人的精力有限，總要抓大放小。更何況，這種事情查到最後，也沒什麼結果。無論是普通人的法律，還是我們這一行，又或者是黑白無常，都沒有相應的處罰手段。】

  孔冬梅的勸說，讓黎雲嘆了口氣。

  他知道孔冬梅完全是出於好意。

  經過這幾次接觸，孔冬梅對黎雲印象很好，將黎雲當成了天賦異稟，又傳承顯赫的年輕人，正義感十足，卻有些愣頭青。

  換做是牛海西，她頂多在對方生命垂危的時候拉一把——這完全是出於她救死扶傷的精神，即使是陌生人，她也會如此——平時都當生意人對待，有錢就賺，能用就用。知道牛海西會做一些旁門左道的生意，但不舉報他、也不親自收拾了他，就是因為她勸解黎雲的那番理由。圈內如牛海西這樣的人太多了，管不過來，也只好自己調整情緒，眼不見心不煩。

  面對黎雲，她多說了一些勸導的話，也是希望黎雲能將自己超越常人的能力用到更關鍵的地方。

  黎雲沒有想那麼多。

  他也沒徹底放下心來。

  孔冬梅不知道的是，莊雪霞是通過微博找上門的。黎雲對於老闆和他們經營的那個微博，始終抱著警戒心。

  不過，眼下，似乎也沒有需要他做的事情。

  胡大師那兒不知蹤影，莊雪霞這兒也用不上他。

  黎雲一下子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