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雯麗並非什麼行動派,她只是心裡存了事情,就坐不住。
吃完午飯、洗完碗,周雯麗擦乾了手,招呼沙凱一聲,便出門了。她先去了樓下小錢的租房敲了門,沒聽到人應門,就連忙去了居委會。
小錢今天要在居委會值班,可周雯麗到了居委會,見到的是緊閉的大門和門口懸掛的臨時外出牌子。周雯麗有些著急,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遇見了劉阿姨。
劉阿姨笑著同周雯麗打招呼,「小周啊,你找居委會有事?」
「嗯,是有些事情……」周雯麗尷尬地回答。
「居委會今天沒人值班?」
「應該有人的吧。今天應該是小錢值班吧。」周雯麗說道。
「哦,對,」劉阿姨心裡算了算,點頭道,「昨天是王主任在,今天是小錢值班了。小錢出去吃飯了?」
「大概是吧。」周雯麗心不在焉地回答。
劉阿姨抬起手腕,看了看她帶了幾十年的女士表,「這個點還沒回來啊。你去他家看過嗎?」
「去過了。」
「他跟你住一幢樓的吧?」
「是啊。」
兩人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一會兒話,劉阿姨一直沒走,像是在陪著周雯麗等小錢回來。
劉阿姨又看看手錶,突然道:「他是不是到活動中心,去給人開門了?這個點,是下午開門的時間啊。」
周雯麗一拍額頭,「對對對,這個點他應該去開門了。」
劉阿姨笑著,「你看我們兩個。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也是的,跟著我在這兒說話呢。」
周雯麗笑笑,「那我到活動中心去找他了。」
劉阿姨忙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周雯麗一陣驚訝,「這就不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也是正好散步,走一走,運動運動。」劉阿姨像是怕被周雯麗甩掉一般,勾住了周雯麗的手。
周雯麗有些侷促,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不急著回去嗎?你家裡……」
「我家裡沒人呢,老頭子也出去了,去打牌了。」劉阿姨抱怨地說道。
突然,劉阿姨對著路口的方向伸出手,一邊指著冷得縮著脖子快步走過來的人影,一邊對周雯麗笑道:「好了,我們也不用多跑一趟了。」
小錢看到居委會門口等著人,加緊了腳步,「周姐,劉阿姨!你們找居委會有事啊?」
周雯麗點點頭。☜🍪 ➅❾ѕн𝓤Ж.Cσ๓ ♣💝
劉阿姨說道:「我就是剛買好東西,準備回家呢。」她手上提著兩個袋子,有菜有肉,應該是他們家的晚餐。
這麼說著的劉阿姨也沒走,一副準備看熱鬧的架勢。
她並無惡意,若換作平常,周雯麗也不介意劉阿姨跟在身邊,聽聽他們說話。
他們這老小區,大家都是老鄰居,和居委會的關係也像是多年老朋友,如王主任那樣在這邊工作了好些年的居委會主任,就同他們這些老鄰居沒什麼區別,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在他們眼中根本不算隱私,因為大家都知道,還知道得非常詳細,有些細節的內容甚至就是當事人自己透露的。小錢這個熱情外向的新人,也是很快融入到了他們這大集體中,並不被當做外人。這對小錢來說,當然算是對他工作上的肯定。
小錢掏了鑰匙,打開居委會的門,歡迎周雯麗和劉阿姨進來,一點兒都不介意劉阿姨跟著看熱鬧,也沒問周雯麗的意見。
周雯麗錯過了開口的時機,也是無法拒絕劉阿姨的旁聽。
「周姐,劉阿姨,你們喝水。辦公室只有熱水,飲料什麼的過年也沒準備。」小錢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給兩位倒了熱水,又幫著劉阿姨將那些蔬菜凍肉放到架子上,「您待會兒回去別忘了拿。」
「哎,好好。」劉阿姨笑著,動作熟悉地拉開了兩把椅子,喊著周雯麗一起落座。
小錢坐在了辦公桌後頭,自己先喝了口熱水,搓了搓剛才在室外凍僵的手,這才笑眯眯地看著周雯麗,「周姐,你找居委有什麼事情啊?是要報修,還是想提什麼建議啊?」
小區居民來找居委,就那麼幾件事。若是王主任他們在,還有可能是來開茶話會的。小錢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被這小區裡的人接受了,卻也沒接受到那種程度。
周雯麗露出了為難之色,躊躇著沒有馬上開口。
「怎麼了?是有大事情啊?該不會是你那個男人,還有你那個兒子……」劉阿姨越俎代庖,關切地問道。
她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周雯麗家的複雜情況。周雯麗離婚,兒子跟了前夫的事情,全小區都知道,還知道她那個兒子去年突然搬來跟她一起住了。周雯麗告訴大家,她兒子是找的工作就在這附近,才搬來住,過年的時候他都沒和周雯麗一起過。小區裡的人說起這事情,都是同情可憐周雯麗。雖然大家也知道,周雯麗和兒子的這種僵硬母子關係,多少有她自己的原因在,甚至可以說是她咎由自取,但他們這些鄰居可都是幫親不幫理的。
劉阿姨頓時氣憤起來,「他過完年就回來了吧?是不是跟你吵架了?我看你這些天要麼去照顧小方,要麼就跑到活動中心,以前你都不去那個什麼圖書館的,現在整天在那兒看書。是不是那小子對你不好,你出來躲清靜啊?你別怕,你跟我們說,有我們這些老鄰居在,還有王主任、有小錢在呢。那房子是你的,他不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周雯麗哭笑不得,連忙為沙凱解釋:「不是,跟阿凱沒關係——」
劉阿姨拍拍大腿,「你別為他說話!你這人,就是脾氣太好了,太軟了!你兒子搬來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小伙子不行,冷冰冰的。那是對親娘的態度嗎?像我們以前,當娘的說一句話,做兒子女兒的誰敢多說一句啊?頂一句嘴,巴掌就下來了。」
「劉阿姨,您彆氣,您歇一歇,喝點水,聽周姐說吧。」小錢連忙插嘴道。
劉阿姨的手中被塞進了溫熱的杯子。
她緩了緩語氣,誇獎小錢:「你就不一樣,小錢你就挺好的。我們都說居委會這次新來的小伙子好,熱心腸,還開朗,開朗最好了。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會理我們這些老頭老太。」
小錢靦腆地笑笑,又看向周雯麗,「周姐,您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周雯麗吁了口氣,這時候也不得不說了,不然讓誤會了的劉阿姨到外面一說,沙凱要被小區裡的人說成什麼樣?
「我是想打聽一個人,打聽一個小孩子。」
小錢愣了愣,「小孩子?」
「你是在小區里被誰家的孩子給……砸碎玻璃了?還是過年時候有小孩子放炮?」劉阿姨又越俎代庖地問了起來。
「我們這兒禁燃煙花爆竹,過年的時候居委一直有人巡邏。保安也看著呢。」小錢解釋了兩句,又看向周雯麗,「是有誰家的孩子把玻璃砸碎了?還是劃了車子什麼的?呃,我們那棟樓好像沒有哪家有孩子,不會有小孩來玩,蹦蹦跳跳吵到你了吧?」
小錢思索著。
居民為了小孩的事情來居委告狀,也就那麼幾種可能。小錢工作時間不長,還沒碰到過這類事件,不過在居委會的一些工作記錄中,能看到王主任他們為小區居民調解糾紛的細節,其中就有一些和孩子相關的事情。
他們這老小區,老人多,孩子也多,老人帶孩子的更多。老人家還大多寵孩子,再加上他們身體衰老,又沒法完全管住活潑好動的孩子,鬧出點不大不小的鄰里糾紛來,實屬平常。
但這種糾紛,多發於暑假。寒假時間短,天氣又冷,倒是不太可能有孩子在外頭胡鬧。
小錢對於工作的確是很上心,對居委會過往的工作都做了了解。
「不是,不是我們那棟樓,也不是……」周雯麗想說那孩子沒做壞事,可腦海中閃過小方跌落樓梯的那一幕,她就無法繼續說下去了。周雯麗頓了頓,話鋒一轉,「我就是遇到那麼個孩子……他穿的很少,就一件單衣,一個人……我還看到他肚子上,好像有個疤。」
小錢坐直了身體,「周姐,您是說,小區裡有哪家的孩子被虐待了嗎?」
「也不是被虐待吧……他看著,看著挺精神的,就是好像,好像沒見到他家人……小區裡有那樣的孩子嗎?」周雯麗眼神閃爍,在身邊比劃了一下身高,又描述了一下孩子的長相。
小錢露出困惑之色,「這樣的小孩,好像沒見過啊。是偶爾到我們小區來的孩子嗎?」
因為老年人多的關係,小區周末和節假日總會多出不少「客人」來。來看望老人的「客人」,下有幾個月的小嬰兒,上有六七十歲的老年人。他們這小區裡的門衛也不是那麼嚴格,經常有陌生人出入,還有些附近小區的居民,也會從他們這兒穿過,或是到他們小區找人玩。
小錢左思右想,仍舊是搖頭,「可能我沒見過吧。這樣,周姐,您下次見到那孩子能幫忙問問他家的情況嗎?或者您看到他了,就給我打個電話,隨時都能給我打,不用顧慮上班時間下班時間。」
小錢掏出手機來,「找我也行,找其他人也行。我之後在我們工作群里發一下,讓其他人也多注意。這要真是有人虐待小孩,我們肯定得管。」
周雯麗對此不是那麼熱心,只是不好拒絕小錢的好意,留了一個小錢的聯繫方式。她覺得自己應該用不上這個電話。她能看到那孩子,可除了她之外,再沒有人看到過那孩子了。也只有小方……周雯麗收起手機,心中默默嘆氣。
「周姐來就為這件事嗎?」小錢露出笑容。
「嗯,就這件事。我就是打聽打聽。找不到也就算了。那孩子……我也沒見過幾次。」周雯麗言不由衷地說道。
「哦,要再看到,一定聯繫我們。」
「好的好的。」
兩人說完,不約而同看向了劉阿姨。
劉阿姨之前滔滔不絕,兩人都插不上話,只能任由她訓了沙凱一頓。劉阿姨突然安靜下來,兩人也只當是劉阿姨發現自己訓錯人後,羞赧地住了嘴,誰都沒去注意劉阿姨的神色。
小錢看向劉阿姨的同時,就叫道:「劉阿姨,您沒事吧?」
劉阿姨的臉色實在不算好看,臉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汁來。她的臉頰還在抽搐,帶動那一層層的皺紋在臉上跳躍。老年人特有的垂眼皮也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抖動著。
小錢暗叫不好,生怕劉阿姨這是突發中風了。他拿了手機,就要叫救護車。
「你說的那個孩子……」劉阿姨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
周雯麗愣住。
小錢叫救護車的手停下。
「……他是不是,這麼高,瘦瘦的,穿了件、穿了件單衣,眼睛很大,鼻子很挺,長得還、還挺精神的?」劉阿姨問道。
小錢有些糊塗了,「周姐剛就是這麼說的。」
周雯麗的心跳頓時加快了。
「這樣啊……」劉阿姨的神色陰晴不定。
「劉阿姨您也見過那個孩子?」小錢嚴肅起來。
如果只是周雯麗偶然遇到那孩子,那孩子說不定就只是從他們小區路過,或是到他們小區來玩,並不是小區居民家的孩子。可要是還有人碰見過那孩子,那孩子就有極大機率是他們小區居民家的孩子了。他們小區鬧出了虐待兒童的事情,那就是他們居委工作上的重大過失了。
小錢一時間也沒去同情一個自己還從沒見過的小孩。再者,周雯麗之前的敘述中一直強調,那孩子精神非常好,人很活潑,小錢對於周雯麗猜測的虐待就抱了一種懷疑態度。
每個人照顧孩子的方法都有不同。有的虎媽虎爸,覺得把孩子扔雪地里打滾,那是釋放天性、是強健體魄;換成是寵溺孩子的家長,那孩子身上起一點雞皮疙瘩,他們就得火急火燎地給孩子套三層羽絨服。兩種極端都不能說是正確,而這中間的大多數也未必就將孩子照顧好了。
小錢還是個剛畢業的年輕人,對於小孩,向來是只遠觀,不會靠近的,也沒富裕的同理心。
他想著很現實的工作問題,周雯麗和劉阿姨卻都沒有想孩子是否受虐待的現實問題。
周雯麗盯著劉阿姨,只覺得她馬上要說出令自己震驚膽寒的話。
劉阿姨看向了周雯麗,失去了年輕時水潤彈性的薄唇囁嚅了一下,竟是沒有說話。
她先拍撫了一會兒胸口,靠在座椅上,沉默了很久,才苦笑道:「我……我那天還當我在家裡撞鬼了,當我們老房子進了髒東西呢……」
周雯麗差點兒從座椅上跳起來,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原來……」劉阿姨已經接著說道,「原來那孩子……」
小錢卻沒有像劉阿姨那樣輕鬆,「劉阿姨,那小孩流進你家了?」
劉阿姨點點頭,「是啊,大半夜的,嚇我一跳呢。我跟我老頭子這些天,都不敢待在家裡了,快要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