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雲和李叔回到了金榮大廈的四樓。🐉💎 ❻➈𝕊ĦU᙭.¢𝔬ᗰ ♛👻薛小蓮一如既往地躺在窗邊曬太陽。見兩人回來,她也只是抬抬手,當作招呼。
「易姐呢?」黎雲首先發現了辦公室中少了一個身影。
運動器材早被易心收拾掉了,畫架顏料也不知所蹤,倒是茶水間的台子上,攤著使用過的料理機,沒有被清洗。
「她男朋友打了個電話來,她就出去了。」薛小蓮回答。
黎雲心頭一沉,轉念,吐出一口氣後,悶悶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所謂的工位,也就是他常用來上網的那一寫字檯。
李叔的工位就在他旁邊,也配了電腦,還多了紙筆等文具。
黎雲也就是稍微坐了一會兒,便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還被那凌亂的料理台給刺得生疼,忍不住起身去收拾易心留下來的爛攤子。
李叔已經習慣如此,也沒去幫忙,開了電腦察看微博帳號。
他們在路上就把「鼴鼠先生」的投稿發出去了,這會兒得到了零星的回覆,都是看熱鬧的吃瓜網友。
「鼴鼠先生」沒有回覆私信。
李叔想,果然是他的言辭太生硬教條了,現在的小孩子肯定不喜歡他這種說教,說不定還會起逆反心理。
李叔有些擔心,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嘩啦啦的水聲在身後持續。
突然,水聲停住,也沒了其他動靜。
李叔疑惑地回頭。
以黎雲的潔癖,可不會將料理機沖一衝就完事。不用洗潔精、消毒水好好洗個兩三遍,他是肯定不會罷手的。
李叔就見黎雲剛把手從水龍頭上收回來,垂著眼,看不清表情。
「易心回來了嗎?」李叔下意識看向門口。
黎雲的聽力遠超於常人,李叔也是知道此點的。
他看過去,盯了一會兒,卻沒見到有人進來。
李叔疑惑地又看向黎雲。
黎雲用乾淨的抹布擦了手,一時沒有管還沒清洗乾淨的料理機。
「怎麼了?」李叔感到了不對勁,見黎雲不答,便又轉向薛小蓮。
薛小蓮閉目養神,夕陽餘暉落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身體散發出了橘色的光芒。她看起來舒適愜意,不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黎雲已經擦乾淨了手,將抹布掛好,便走出了茶水間,徑直走向了辦公區深處的那扇房門。
李叔怔住了,「是……老闆?」
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了城市高樓大廈的夾縫之間。
薛小蓮睜開眼,坐起身,拿了自己的衣服穿好,收拾好了她固定位的躺椅。
「下班了。晚飯你們吃什麼?」薛小蓮笑著問道,和往常一樣。
李叔心中不安,起身注視著黎雲腳步堅定的背影。
「別擔心。老闆不會對他做什麼的。」薛小蓮走到了李叔身邊,一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們出去這麼久,辛苦了。今天晚上吃一頓好的吧。公款報銷。我們先去飯店定個包間,把菜點起來。」
肩膀上是不容置喙的強大力量,李叔只能聽薛小蓮安排,身體不由自主地跟著薛小蓮的手轉了半圈,走向了門外。♢♦ 6➈รHuˣ.𝕔όᵐ 👽♢
他還固執地扭頭往後看,想要說什麼,耳邊就又聽到了薛小蓮的聲音。
「小孩子總要做點什麼才能認清現實,才會成長。」薛小蓮語氣平淡,「你們人類總要花上幾十年才能醒悟自己就是普通人。還有不少人,就是活到頭了,也沒有這種自知之明。」
李叔收回視線,看向薛小蓮。
「死亡有時候也是新生。小孩子也需要重新認識到自己就是普通人。」薛小蓮鬆開了手,對李叔笑道。
李叔這時候能停住腳步,卻是只看到黎雲推開了那扇房門。
李叔嘆了口氣,跟上了薛小蓮。
「你們呢?」李叔認真地問道。
「我們不一樣。」薛小蓮按下了電梯按鍵,「我們從有意識起,就不再是種族中普通的一員。我們需要花上更長的時間,去認清現實。」
李叔怔住。
※※※※※
冬日的室內開著空調。即使是這常人難以進入的四樓空間,也有寫字樓的中央空調供應,保證室內溫暖如春。
而這間辦公室,溫度比外頭都要高。
像是中央空調下,又有人在這兒開了一台取暖器。
這樣的溫差,普通人是感受不出來的。
黎雲不能說是完全的普通人。
他進了門,就看到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的男人。
老闆穿著襯衫,袖子挽上去了幾分,露出了一截前臂。白皙的皮膚下,紅色的血管十分詭異,給老闆的皮膚染上了一層緋紅。
他手臂搭在辦公桌上,修長的手指朝上伸著,如同向上的火苗。自然蜷曲的手指中心,則真的有一團火苗在燃燒。
黎雲推門而入,似將外頭的空氣帶了進來。
那火苗搖晃,燒得更為猛烈,一下子竄成了一個火團。
火光映照在老闆的眼中,將他那雙眼睛也渲染成了變幻莫測的紅。
他的黑髮中夾雜著幾根紅絲,仿佛火焰落在其上。
黎雲一驚,視線被那火團吸引,又很快關注到了火團中的景象。
嚴殊和呂子奇並肩騎著自行車,擠在一堆共享單車和電瓶車之中。也有和他們一樣穿著制服、騎著自行車的學生在人群中穿行,歡聲笑語,毫無成年人的矜持。
兩個大男孩笑容燦爛,下一秒又成了苦瓜臉。
畫面先於聲音出現。
黎雲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談論的是什麼演講比賽。
「他叫嚴殊。」老闆開口,聲音中總帶著一股鳳鳴的迴響,「瑤城高中高二的學生。和這個年紀的大多數男孩一樣,有些小孩子的想法和衝動。不過,再過半年,他就高三了。瑤城高中不是升學率高的學校,但高三的幾個老師都管得很嚴。按照瑤城高中一貫的做法,他以後得七點到校早自習,上一整天的主課,晚上五點開始晚自習,一直到六點放學。每天的作業都會有各主課的練習卷,還得背單詞、背課文,大概要做到十二點,才能將作業都完成。周一到周五都這樣。開學前的家長會,他們老師會遵循家長的意見。如果學生沒有自己在外補課,那周六上下午和周日上午還得到學校參加補課。」
火焰在老闆手中熄滅。
「他會忙得沒有時間去想鬼怪神仙的事情。👌💀 ❻9𝔰ℍU𝓍.Ⓒㄖм 🐣👊」老闆看向黎雲,嘴角含笑。
黎雲茫然地看著老闆。
「只有生活悠閒的人,才有時間好奇,有時間恐懼,有時間講故事、逗樂子。」老闆雙手支在桌上,手掌交疊,下顎搭在了手背上。
火已經熄滅,室內卻沒有降下溫度。
老闆的瞳孔深處像是有兩簇火苗,讓他的眼睛看起來依舊五光十色,反射著絢爛的光芒。
黎雲聽懂了老闆的意思,可看著老闆含笑的面容,又生出了巨大的疑惑來。
「老闆……你也是在……逗樂子?」黎雲的語氣中有著深深的懷疑。
老闆輕笑了一聲,「嗯,差不多吧。」他將雙手交疊在了腹部,身體後靠在了椅背上,右手食指輕扣著左手手指的指關節。
「我現在也是生活悠閒,生命漫長,又無所事事。」老闆說道,語帶懷念,「我剛誕生的時候,我們一族和普通動物也沒多大區別,偶爾有人類偷食我們的卵,也有其他動物將我們視為食物,同樣的,我們也會捕食獵物。我算是運氣好的,恰逢其會,不像之前的長輩,歲數有盡頭,也不像其他同族,成了神仙的盤中餐……」
黎雲一個激靈,腦海中浮現出了「龍肝鳳髓」這個成語來。
「……人類一會兒對我們頂禮膜拜,將我們劃歸為應龍後裔,視為瑞獸圖騰,一會兒又認為我們仍舊是畜生,還只有雌性,沒有雄性,無需繁衍……」
老闆語氣淡淡,聽不出有什麼恨意、惱怒。
黎雲卻是後背冒出冷汗來,還有種難言的愧疚從心中升起。
他想到了剛開始接手「怪談異聞」這帳號時經歷的那些事情,想起了郁明星和彭雲舅甥二人無意中造成的惡果……
他們都是劊子手。
輕飄飄的,隨意編著故事,就將無辜之人害死了。
「……你們分不清金烏、鸞鳥、朱雀……你們認為我們都是傳說,是世上只能存一隻、且千年隱世不出的瑞獸。」
老闆停止了手指的敲擊。
「就像我剛才說的,我運氣很好。我成了那唯一一隻的鳳凰。」
他說著,又補充道:「是現在唯一的鳳凰。或許哪天,你們就會給我創造出新的同伴。」
黎雲神情複雜,「也有可能,我們會徹底將你……」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老闆又是一聲輕笑,搖搖頭,「不,你們不會的。因為你們現在豐衣足食,有太多悠閒的人了。你們只會創造出更多的故事。」他說到此,語氣自信,「而且,比起你們這些想像貧乏、沉迷於感官刺激的子孫後代,你們的先祖更會寫故事。」
黎雲不知道老闆的自信從何而來。
明明天庭地府都消失了,鳳凰也只有他一隻存於世,他卻表現出了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強大。
老闆的確是強大的。就黎雲目前幾次接觸來看,還能稱之為無所不能。老闆想做的事情,貌似還沒失敗過。老闆也不用像黑白無常那樣承擔某種不可避免的職責。他能隨心所欲地活。
黎雲自郁明星的事情後,心中就壓了一塊重石,還矛盾重重。一會兒覺得他們這些怪異都消失才好,一會兒又有種對死亡的恐懼逼著他逃避。
他想知道老闆會如此篤定。
就因為,他是流傳了幾千年的圖騰鳳凰?因為他現在如此強大?
地府流傳的時間難道就短了?地府那十殿閻羅難道就弱小了?還有傳說中的天庭,那些神仙應該更為強大了吧?
老闆看出了黎雲的疑惑,卻沒有替他答疑解惑的意思。
他笑著道:「小蓮他們在隔壁飯店等你,易心也到了。去吧,別讓他們等太久了。」
黎雲低下頭,「那個微博帳號……」
老闆依舊笑著,「你會喜歡的。再過段時間,你就會喜歡上這份工作。」
黎雲聽著這話,恍惚地出了辦公室。
門關上,他感覺到那略高的溫度消失了,門後還有振翅之聲傳來。
黎雲回過神,急忙重新推開那扇門,發現辦公室里已經空空蕩蕩,沒有了老闆的身影。那振翅之聲也快速遠去,聽起來就像是一隻巨鳥,只扇了一下翅膀,便消失在了遠方。
黎雲不知道老闆說的「過段時間」是過多久,也不知道老闆到底要做什麼。
他魂不守舍地下了樓,站在金榮大廈門口,感受到了周五晚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才逐漸清醒過來。
他打電話聯繫李叔,問清楚了他們訂的飯店包廂位置。
金榮大廈所位於的老城區,沒有那種網紅店或知名連鎖餐館,但有好幾家開了幾十年的老飯店,價格實惠,大廚的手藝還不錯,讓這裡的回頭客絡繹不絕,成了老城區為數不多的賣點。
從金榮大廈這邊沿街走十分鐘,就有這樣的一家飯店。
黎雲和李叔來瑤城那麼久,在辦公室就跟著薛小蓮、易心吃外賣。兩個妖怪都沒有多少人類的食慾,易心因為經常戀愛的關係,倒是吃遍了瑤城,卻也不會想著帶黎雲和李叔兩個外地人來嘗嘗鮮。
這距離金榮大廈沒多遠的飯店,黎雲還是第一次來,進來後問了兩個服務員,才在老飯店七拐八繞的擁擠格局中,找到了那間包廂。
薛小蓮和李叔已經點好了菜,這會兒桌上已經擺了兩盤子涼菜。黎雲進門的時候,易心正夾著醃黃瓜,嚼得咯吱咯吱作響。
「你來了。那讓他們上熱菜吧。」李叔招呼一聲,小心觀察黎雲的神色。
黎雲看起來神色平常。他性格也一直內向沉穩,又好歹畢業多年、進社會工作了,總不會像嚴殊、呂子奇那兩個大男孩一樣,毛毛躁躁、咋咋呼呼,有什麼都擺在臉上。
他回頭拉住個經過的服務員,交代了一聲後,才入座。
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側頭去看易心。
「怎麼這個點回來了?」黎雲試探著問道。
他這麼開口,李叔也不好問辦公室里發生的事情了。
易心臭著一張臉,「急診電話,把他叫回醫院去了。」
黎雲表情一僵,「你真找了個醫生?」
「對啊。」易心如同吃了火藥,語氣惡劣。顯然被打斷了約會,讓她非常不爽。
熱菜上來,堆滿了桌子,易心就泄憤似的拼命往嘴裡塞。
黎雲無語了一會兒,說道:「那不如分手——」
「我還從來沒甩過人。」易心打斷了黎雲的話。
「呃……你不想試試嗎?說不定會很開心。」黎雲哄騙小孩一樣說道。
易心的筷子停了停,斜睨著黎雲。
黎雲被她看破心事,也不尷尬。
「你們只是談朋友,最重要的是開心。」李叔在旁幫腔,但沒有黎雲那種露骨的口氣。
「你們不懂愛情。」易心說道,「我不是談朋友,我是在談戀愛。戀愛,是控制不住的。」
她說得一本正經,可黎雲仍然不明白所謂會的「控制不住」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黎雲第一次此類論調,只是,他旁觀易心前兩次的戀愛經歷,易心分明是愛上了「戀愛」,只要能談戀愛就行,根本不挑對象。那換一個,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吧。
黎雲和李叔不解。李叔還很委屈。他不是黎雲這種單身狗。他當年也是和李阿姨自由戀愛結婚的。他怎麼可能不懂戀愛?他和李阿姨還結婚了那麼多年,生兒育女,相扶相持,比每次戀愛都失敗的易心更有經驗呢。
只是面對怒氣沖沖的易心,李叔覺得自己不應該爭辯。
薛小蓮笑道:「她就是這樣,你們不用管她,也管不了。」
黎雲心中一動,看向薛小蓮。
「李叔肯定沒看過。」薛小蓮問黎雲,「你有沒有看過這些年流行的小說和電影?戀愛對於易心來說,可是很特別的。」
這話顯然意有所指。
薛小蓮神色平靜,和往常一樣,嘴角含笑的模樣和老闆有幾分相似。
黎雲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
易心筷子一頓,又憤怒地戳著桌上的清蒸魚,專心致志將魚肉全部挑了出來。
黎雲剛還在嘴邊徘徊的勸說,這會兒全煙消雲散了。
那種面對老闆時奇異的負罪感又冒了出來。
他覺得,他們都生了病,還是治不好的絕症。
三個妖怪,態度有微妙的不同,卻都在竭盡全力地生活,讓自己開心起來。
倒是他,死後好像就沒有開心過。
這也不奇怪。
對大多數人來說,死亡都是人生中最悲慘的事情了。死了還能有什麼好事嗎?這死後的人生,離奇、怪誕,根本談不上幸運。
「吃菜、吃菜。這邊菜做得挺好的。」李叔感覺氣氛僵硬,打了圓場,給黎雲夾了一筷子菜。
黎雲看了眼飯碗內的肉塊,又看看李叔。
李叔問道:「你不喜歡吃雞肉?」
「不。」黎雲搖頭,也拿起了筷子。
他不開心,李叔卻沒有這種不開心。
或許,真正出問題的是他。
黎雲將酥爛的雞肉放入口中,想起了那個叫嚴殊的少年。
難不成他死了之後,感官被加強,心智卻退化成中二叛逆少年了嗎?他念書的時候也沒憤世嫉俗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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