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醫生(7)

  郁明星對徐海軍似乎有很深的了解,就猶如他對那名醫學生的了解一樣,說起話來是一副侃侃而談的姿態,完全不打磕絆。

  「他給我做手術的時候,我還小,印象不深。對他老師,我倒是印象挺深的。那是個很氣派的醫生。我在中心醫院見過不少主任了,就他架勢最足。不過對病人和家屬很客氣,介紹病情也很詳細、很耐心,很會開解病人。徐醫生的師兄跟他老師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兩人面相上也有些相似,好多病人都誤以為兩人是父子。我當時的管床醫生就是徐醫生的這位師兄,之後複診檢查,也是找的他。讀書的時候生一點小毛小病,我父母緊張,來掛了急診,還得再去普外找他看看我的檢查單。」

  郁明星先講了自己的看病經歷,接著說到了徐海軍。

  「我對他有印象,第一次記下了他,就是在他師兄的門診辦公室。那還是他師兄給介紹的。他們老師已經退了,他師兄當了科室主任。兩個人正好在討論某個病人的病情還是科室里什麼安排吧……他師兄看到我,就拉了他,提到他是那時候手術的副手,手特別巧,老天爺賞飯吃。他就沒什麼表情,對我們不熱絡,對他師兄也不熱絡。」

  郁明星一副陷入回憶的模樣,描繪著徐海軍當時的神情。

  「感覺就是很傲,很不會和人相處的一個人,平時應該醉心於醫學,兩耳不聞窗外事。」郁明星笑了一聲,「我那時候年紀小,和醫生的接觸也不多,就覺得他那樣的正是天才醫生的樣子,桀驁不馴,眼睛裡只有技術。他老師和師兄就有些過於平易近人了,沒有架子,講話也都是口語化的東西,不會跟病人說那些醫學的名詞。看病看多了,才知道那些個主任醫生都這樣子,都會做人得很。能學醫學出頭來,智商肯定不低,能在科室里一做幾十年,升到主任,情商也不會低到哪裡去。」

  郁明星又話鋒一轉,「徐醫生也肯定是這樣的,就是對於不相干、不喜歡的東西,他就懶得搭理吧。他喜歡研究心理學的那些東西,在住院部各科室到處跑,研究病人的心理。我在消化科住院的時候,就看到過他和消化科的主任一談談好久,還要了一些病例做研究,跟一些病人也有過深入的交流,談話的時候一點兒都沒有那種桀驁的樣子。」

  「你對他印象挺深的。」錢警官說了一句。

  「是啊。其實就見過他兩次。中間二十多年、三十年的,可能碰見過很多次,但有印象的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那兩次,反差太大,就給記住了。其他的,住院的時候,聽醫生護士閒聊的比較多。正好我開始頻繁住院的時候,是中心醫院這邊塵埃落定的時候……」郁明星解釋了一番,表情略有變化,沉吟著,斟酌著,放緩了語速,「那時候徐醫生也退了。他原本那些師兄弟,基本都到年紀了。後繼無人。哦,不是真的沒人了,只是在中心醫院沒人了。因為人都走了,所以其他醫生護士說起他們的八卦也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嗯……之前應該挺不愉快的吧。他和師兄弟沒多少衝突,但他那些師兄弟之間有爭一爭的。就是他老師,也還有自己的師兄弟呢。」

  郁明星仿佛是介紹了一下徐海軍的背景,很快又將話題拉回到了徐海軍身上。

  「他在那種紛爭中就成了異類,什麼都不管,就連自己的科室也不是那麼上心,經常跑他幾個師兄弟那邊做心理學的研究,非常想要轉到精神科。他老師和師兄在的時候,壓著,沒能成。等到他老師和師兄都退了,他沒人管了,也快退休了,還被趕鴨子上架接手了普外的主任,就更不可能轉了。」郁明星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大概也是不想轉吧。普外也有些便利。比如精神科,就不太可能給病人開刀。雖然中心醫院有腦外科,但有些手術普外也能做——原來就是普外在做,腦外科是後來建起來的。他那麼有天賦,以前就做過腦外的手術……」

  郁明星思索著,突然道:「做腦外手術的時候,可能就生出了一些想法。¤¸¸.•´¯`•¸¸.•..>> ➅9ⓢ𝓱𝓤χ.Ć𝓞𝕄 <<..•.¸¸•´¯`•.¸¸¤」

  「什麼想法?」錢警官問道。

  郁明星一怔,回過神,「就是研究精神科、心理學的那種想法。人的大腦是很複雜的,現代科學也沒有將它研究透呢。以前還能光明正大地做手術,現在頂多用藥物治療,隨便動刀子是不行了。」

  他的語氣帶了幾分惋惜,看了眼錢警官,自然地笑道:「說起來,我的大腦也是我少數沒有生過病的器官。也不知道它還能健康地工作多久。哪天要是大腦出問題了,中心醫院的腦外科……做血管修補應該可以,其他的就沒辦法了吧。平時也不會做這種實驗,也沒有專門的手術。以前那些手術,現在都被禁止了。」

  他的語氣中依舊有著惋惜,「如果那些實驗進行下去,不知道會得到什麼成果。唔,總有人會想著將那些實驗進行下去的吧。」

  錢警官對此不置可否,沒有批判說這樣的實驗不人道,也沒有認可郁明星的這種遐想。

  「你對徐海軍,以及那個醫學生的了解,就這些了嗎?還有什麼你能想起來的事情嗎?」錢警官問道。

  郁明星摸著下巴,又摸了摸鼻子,「就這些了吧……」

  「有什麼都可以說,你不用忌諱什麼,也不要有所隱瞞。」錢警官看出了郁明星的言不由衷。

  郁明星遲疑著,「那個,這是我聽說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儘管說。」

  「是那時候,就是二十多年前住急診的時候,聽人說的。那個醫學生不是被送去了重症,只住了一天就走了嗎?」

  「嗯。」

  「我聽說,自那之後,醫院裡面就多了個實習生。」郁明星開了口,又抿了抿唇,「就是一個年輕的實習生,前腳還好好的,後腳這個部位,肝的位置,白大褂裡面就滲出了血,把病人嚇了一跳,也嚇到過醫生護士。準備做急救的時候,一回頭,就發現人沒了。」

  錢警官揚起雙眉。

  「也就那段時間稍微出現過一陣,嚇了人一跳。後來一直找不到這麼個人,醫院就以為是有人故意惡作劇。他沒再出現後,也就沒人追究這件事了。」郁明星的身體鬆懈下來,說話又恢復常態。

  「那有關徐醫生的事情,還有什麼嗎?」錢警官似笑非笑。

  郁明星苦笑,「我真是聽說過這事情。」他看看錢警官,「徐醫生的事情,我也都是聽人說的。他退休之後怎麼樣,就不知道了。今天還剛聽說他被急救車送了進來,人不太好呢。普外現在那位辛主任親自去看了,還喊了其他科室一起會診,看了片子。聽說是癱瘓了?還精神不太正常?」

  錢警官沒有回答郁明星的問題。

  他又詢問了一下郁明星在各科室就診的情況。

  中心醫院是個太平的地方,院內八卦也不會涉及兇案。要說血腥殘忍的事情,大概只有某些危重病人的病情導致他們不得不被開胸剖腹非常血腥、治療期間忍受痛苦非常殘忍了。

  醫生護士中或許有人有些怪癖,但也都是八卦範疇的怪癖,牽涉不到刑事案件。

  郁明星更樂意聊一聊那個醫學生或是徐海軍,談起其他醫護,就不是那麼積極了。

  錢警官問完了自己想問的事情,便準備告辭離開。

  郁明星和他一同出了辦公室,回了自己的病房。♟👌 ❻❾ˢ𝓗Ⓤx.Ćᵒ𝓂 👺👤

  走出了呼吸科的病房區,錢警官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他打電話聯繫了林友德。

  林友德那邊其實更早完事。

  徐海軍此刻正處於無法正常溝通的狀態。他的兒媳婦已經被喊來了,守著病床。精神科的醫生對他給予了特殊照顧,也是必須給予特殊照顧,安排他住在單獨病房,拒絕任何探視。

  林友德到了精神科後,只能囑託宋英英萬事小心,讓宋英英獨自進入病房察看。

  宋英英只看了一圈,就匆匆退了出來。

  「他瘋了。不太正常。」宋英英快速說完,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是……正常的那種『瘋了』,還是另有隱情那種?」林友德問道。

  宋英英只是搖頭,拒絕談論這事情。

  林友德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接連追問,也只是讓宋英英發了脾氣,直接跑掉了。

  林友德還在滿醫院尋找宋英英呢,接到了錢警官的電話。

  「……這麼說,那個徐海軍是有問題?宋英英的反應……」錢警官思考著,可卻沒有頭緒。

  林友德無奈應了一聲,猜測道:「她不願回答,是不是和……他們的身份有關?除了黑白無常,還有什麼東西在管理他們?」

  黑白無常相當於警察,是明面上的管理者。說不定,陰間還有一股勢力,是地下的管理者。這樣,宋英英的表現就能解釋得通了。她就和那些受到威脅的受害者……不對,宋英英當時的模樣不是被嚇到,而是一種煩躁不安。會讓一個鬼煩躁不安的能是什麼呢?

  林友德在心中分析著,卻是一片茫然。

  「我這邊也遇到了一些情況。」錢警官忽然道。

  「那個病人嗎?他說了什麼?那個鬼到底是誰?」林友德精神一振。

  「不知道。」錢警官回答。

  「啊?是不知道名字嗎?知道什麼時候住院的話,能查到病歷吧?」林友德腦子轉得很快。

  「我現在正在往行政樓走。」錢警官答道,「那個病人郁明星,滿嘴謊話,編故事跟吃飯喝水一樣。他提供的信息不一定是真的。按照他說的查,不知道會查到什麼。」

  「咦?是個騙子?還是隨便吹牛?」

  「喜歡吹牛吧。是故意騙人,但應該沒有特殊的目的。」錢警官說道,大致概括了郁明星說的那些內容。

  郁明星一開口的時候,他就知道郁明星在撒謊了。

  瑤城二十年前真要出了這麼個見義勇為的青年,錢警官怎麼可能不知道?

  如果這件事發生的時間再往前推個十年,錢警官肯定不知情,但以郁明星的年齡,事情發生在三十年前,他肯定不會這麼記憶清晰。

  除此之外,郁明星也表現出了各種撒謊的典型特徵。就是他所說的內容,都和辛主任、玫玫等人的八卦內容差不離,只是在他們兩人對徐海軍的描述上,加上了他自己一些主觀的回憶。要說細節問題,也無傷大雅。人的回憶本身就有可能被自己篡改,也有可能在事情發生的當時,就有所誤判,記下了錯誤的印象。換個人來聽郁明星講故事,八成就信了。

  若僅僅是撒謊編故事,錢警官完全沒必要在郁明星身上花那麼多時間。

  錢警官能覺察到郁明星所述故事和這惡鬼殺之間的微妙聯繫。

  郁明星反覆提到的精神科、心理學,描述醫學生和徐海軍時話里話外的遺憾感,還有他最後念叨的實驗,都能和惡鬼的事情聯繫起來。

  這可能是某種巧合。

  也有可能,郁明星住院那麼久,真親眼見過了那惡鬼。記憶交織在一起,就成了郁明星口中的故事。

  錢警官回想著郁明星說的那個鬼故事。

  郁明星究竟是以此為暗示,還是他所見到的惡鬼就是那樣的?

  錢警官想到此,隔著手機,詢問林友德:「你看到的鬼,衣服上有沾血嗎?」

  「沒有。就是穿著白大褂的年輕人,一眼看過去,沒什麼打眼的地方。」林友德回答。

  是鬼產生了變化,還是郁明星在撒謊呢?

  錢警官想著,人已經走到了行政樓,便暫時結束了通話,用手機聯繫了那位管病歷檔案的小員工。

  小員工被自己的手機鈴聲驚醒,從瞌睡中跳起來,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弄出的響動也驚醒了其他打瞌睡的同事。

  「搞什麼?」科室主任同樣被吵醒了,沒好氣地開罵了幾句,充滿血絲的眼珠子在黑眼袋的襯托下,顯得尤為兇狠。

  「主任,是那位錢警官打來的電話。」小員工這時候已經看清了手機上的來電顯示。

  主任抹了一把臉上的油,瞬間清醒過來,「趕緊接電話。把我們查到的名單給他。」

  這幾天熬下來,年過五旬的主任已經是油盡燈枯了,說話語氣總是暴躁,不點都會炸。

  小員工連連應聲,接起了電話,又手忙腳亂地找名單。

  全辦公室因此重新忙碌起來,每個人都將自己找到的病人信息交給小員工。

  主任看著這熱火朝天的景象,不覺得滿意,只覺得更為心煩。

  希望這名單交出去,那些警察可別盯著他們醫院了。

  不管是品字後頭搞行政的,還是品字樓里的醫護,可都是中心醫院的自己人,哪邊出事,他的院長姐夫都不會好過。姐夫不好過,他這個小舅子也不好過啊。

  這麼想著,主任血紅的眼睛就盯著小員工看。

  「哎、哎……哎?」小員工捏著散亂的便簽紙、A4紙、筆記本撕頁,語調一變再變,都沒有念出那上面任何一個名字。

  他看了眼主任,將話筒遮住了,忙道:「主任,錢警官這就過來了。他還想要查一個病人。」

  「過來了?查什麼病人?」主任的大腦遲鈍地運轉。

  「是叫郁明星,也是個老病號了。」小員工回答。

  「哦!郁明星啊!」有個老員工立刻喊道。

  主任紅通通的眼睛立刻轉向了這一位。

  老員工楞了一下,反應倒是迅速,「他就是符合條件的人!特別、特別符合條件!」他加重了語氣。

  郁明星不光是他查到的人,還是他親手錄入過的病歷。

  能把普外科的手術輪著做一遍的病人,放眼全瑤城,那算得上稀奇,但也不是特別難找,就他們自己醫院,這幾天都找到了不老少呢。

  郁明星的與眾不同,在於他的年齡,以及他目前還算健康的身體狀態。他不是那種一隻腳踏進棺材的老年病患,也不是人生只剩下期盼奇蹟的危重症,沒有慢性病、也沒生腫瘤,只是因為免疫力差,經常出現原發性的疾病,內臟器官時不時就搞出點不大不小的問題來。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稱得上是精力旺盛,宛如那種康復專科醫院裡時不時來「度假」的大爺大媽,還有精力在醫院內搞搞社交,和醫生護士都相處愉快,儼然成了醫院的一份子。

  郁明星不光在醫生護士中間混得開,還在一些醫生那兒混上了典型病例的名頭,上了人家論文當數據。這讓他藉由那些醫生護士的關係,在行政科這邊也擁有了一些小「特權」。比如他的病歷,就在中心醫院幾次電子病歷改革中,被優先處理,補全了所有就醫記錄,而不是將老病歷封存在檔案室里,只在電子病歷中簡單記錄一些名字、病情。

  主任可不知道這些,只聽到老員工說符合條件,就一拍桌子,恨不得錢警官現在就將郁明星給銬了帶回局子,也就此從他們中心醫院撤走,別再嚇唬人了。

  小員工見狀,對著手機那頭連聲答應,請錢警官到辦公室來。

  錢警官一進門,全辦公室都對他行注目禮。

  換往常,錢警官還會給人開個玩笑,緩解一下這種緊張的氣氛。他最近著實沒有這種心情。要不是為人沉穩,當警察多年練出了心性,他的模樣大概會和主任差不多。

  這種逐漸的改變,錢警官自己潛意識裡有所察覺,卻是沒有放在心上,全副心神都專注於調查案件。

  「……就是這個了。這個是郁明星的病歷。」小員工戰戰兢兢操作著醫院的病歷系統,「還有一些我們這幾天查出來的病人,都是在醫院好多科室里住院過的,有的出院了,沒有隨訪,不知道現在怎麼樣,有的在醫院過世了。」他說著,將那些零散的便簽、A4紙、撕頁都拿了出來。

  主任在後面看著,就很生氣。

  這會不會辦事、會不會說話啊?!

  他看著和小員工並肩站一起的錢警官,強忍著沒有開罵。

  錢警官對此倒是不在意。他仔細看著郁明星的病歷,著重注意了他每次入院、出院的時間。

  「這一次的急診,能找到他同時期的病人嗎?他提到過一個住在他隔壁病床的病人,是個大學生,急診外傷入院。」錢警官找到了二十年前郁明星的一次急診記錄。

  和郁明星自己敘述的不同,電腦屏幕上寫著腸胃炎入院。在那幾年裡面,也沒有他發燒入院的記錄。

  「我查查看……」小員工不太確信地說道,「這時間太久了,還是急診……」

  關鍵詞輸入後,果然沒有查到匹配的內容。

  「得找紙質病歷了。」小員工說道,環視辦公室。

  為了查出符合錢警官要求的病人,他們這些天可是把紙質病歷好好翻了一遍,辦公室里現在就亂著呢,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少不了幾冊沾著灰的舊檔案。

  「急診的沒查過,」老員工不等小員工發問,搶答道,「還在檔案室里吧。不過,急診的記錄肯定是不全的。做搶救,當場都來不及寫病歷,還有些病人都不掛號、不付錢,有看了看就走的,也有耍無賴的……如果沒能救回來,情況就更難說了。」

  錢警官沒有因此止步。

  主任也只好揮揮手,讓小員工領著錢警官第二次前往檔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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