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常聽黎雲講完事情經過,身上的白光向外發散。雖然光芒範圍並未擴大,但黎雲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開始在中心醫院蔓延。
「我先到處轉轉,看看這邊的情況。」白無常邁開步子,衣袂飄飄,「這裡我以前也沒有來過。」
「這裡以前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嗎?」黎雲緊跟在白無常身後。
「沒有。瑤城的三院、楊倉教堂是我們重點監視的地方。」白無常頓了頓,「黑前輩應該有多留意金榮大廈。其他黑白無常主要監控的就是前兩者。」
黎雲想想黑無常頭一次帶他和李叔去金榮大廈的場景,對此也就不驚訝了。
白無常步速並不快,步距也不大,但每跨出一步,就能穿過醫院一條走廊。黎雲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牽引,也跟著飛速在醫院內穿梭。
他對此不陌生。黑無常和易心都有這樣帶過他前進——雖然兩者風格不同,白無常又是第三種風格。
快速掠過的景象讓黎雲的眼睛有些吃力。他並非看不清那些景象,而是看得太清楚了。不同科室內的醫生護士、病人和病人家屬,無數的人做著各自不同的事情。說話聲、動作帶起的聲音,就和這些景象似的在黎雲耳邊掠過。除了酒精的味道,藥物的味道、食物的味道,還有稀奇古怪的其他氣味也紛至沓來,又接連地遠去。
黎雲只覺得自己呼吸到的空氣都是不同的。
感官的負擔變成了大腦的負擔。
短時間內接受如此多的訊息,大腦已經來不及分析處理這些內容。
白無常停下腳步時,黎雲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扶著牆才沒讓自己倒下。
白無常有稍許的不自在,「你沒事吧?」他抬手扶住了黎雲的胳膊。
非人非鬼,不像是任何生物的溫度和觸感讓黎雲打了個寒顫。
他詫異地看向了白無常,看到了白無常眼中的歉疚。
「我沒事。有些太快了。」黎雲站直了身體,不著痕跡地掙脫開白無常的手。
他回想了一番之前幾次與黑白無常打交道。之前好像還真沒有過肢體接觸。
他原本將黑白無常當成是比較特殊的鬼。畢竟黑白無常都是人死後成了鬼,再志願成為黑白無常。按這流程來說,他們是鬼,就是很符合邏輯的判斷。
然而,現實好像並非如此。
「這裡什麼都沒有。產科有很多鬼等著,其他地方也有一些遊蕩的鬼魂,但都在正常範圍,並沒有惡鬼存在的跡象。」白無常話歸正題,沉吟著,視線仿佛能穿過面前的病房牆壁和之後的無數道牆壁,看透整家醫院。
黎雲想了想,將尹士康曾說過的那套空間理論搬了出來。
那隻惡鬼或許如尹士康所說,正藏在那個並非現實世界、也並非酆都的空間中,這才逃過了黑白無常的搜索。
白無常很驚訝,「這種事情我從來沒聽說過。」
「沒有那樣的空間嗎?」黎雲一愣。
「應該是沒有的。」白無常皺眉。
「那……那些一直沒被發現、沒被抓住的惡鬼……」
「陽間很大,酆都也比你想像中龐大。古代陽間就有藏匿人口的事情。以前的陰間更複雜。現在剩下的酆都……」白無常說到此,止住了聲音,抿起了嘴唇。
黎雲還等著下文,卻是遲遲沒聽到白無常再開口。他像是突然思考起了什麼問題,專注投入,都忘了身邊的黎雲。
酆都中還藏有什麼秘密嗎?
黎雲不禁這樣想。«-(¯`v´¯)-« ➅❾𝓢ĤⓊ᙭.𝕔𝐎м »-(¯`v´¯)-»可這種猜測毫無頭緒。他沒去過酆都,去過酆都、還在酆都住了一段時間的江龍昌對酆都的了解也很有限。黎雲只從江龍昌那裡聽說了個大概,知道酆都按照時間一圈圈擴張,越往外越現代,越中心則越古代,從外城往內城走,就像是穿越時間。江龍昌在酆都待了那麼久,跑得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百年前,再往前就不是短時間能來回的區域了。
據說,有在二十一世紀探險死亡的年輕驢友試著在酆都探險,一圈圈往中心跑,一走十多年,至今沒有回來,音訊全無,不知生死。
至於酆都內口耳相傳的那些故事,更是無法辨別真假,比現實世界的都市怪談就更加無厘頭,都不能算是完整的故事。
黎雲這樣想著,忽然聽到了宋英英的聲音。
宋英英從走廊一頭奔過來,看到白無常,腳步也沒停,看向白無常的眼中充滿了好奇和笑意,「黎雲,林友德沒什麼事。好久不見,白無常。噗!」似是想到了什麼,宋英英直接笑噴出聲。
她看著白無常周身正常的白光,就想到那天白無常醉酒後變成霓虹燈的模樣。
白無常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面色發窘。
「我在這裡沒什麼發現,也沒辦法留守在這兒。如果再出現什麼情況,你記得通知我。」白無常匆匆和黎雲交代一句,身體就帶著光,消失在原地。
他並沒有黎雲那種五感天賦,不過作為黑白無常,他本身的各項素質都遠超常人。
跑了的時候,白無常還能聽到宋英英放肆的歡樂的笑聲。
白無常很無奈。
他也沒想到自己醉酒後會出糗。
黑前輩已經冷著臉教訓過他了,也警告過他不要和鬼走得太近。
白無常回酆都的腳步停了停。
他和黑前輩的理念不同。他不知道黑前輩當初為什麼會成為黑白無常,他是本著匡扶正義的心態志願成為了無常。
究竟什麼是正義,他心中卻只有模糊的概念。至今,他也沒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正義是怎樣的,只是按照黑白無常的行事守則,按照黑前輩的指揮行動。
作為黑白無常,他的壽命沒有極限。某天,他可能死於惡鬼之手,也可能和地府一樣,毀滅於天地間。
前者對他來說更為現實,後者則很遙遠,就跟「正義」一樣,像是一種模糊的概念,說不清楚。
如果到那時候,他還不明白自己想做的究竟是什麼,就那樣死去,可能會成為巨大的遺憾吧。
白無常感覺到了幾分緊迫。
無需言說,只是看著冬至時從酆都出來的鬼魂隊伍,以及冬至結束後,從家中返回的綿綿隊列,白無常就感覺到了天地間的一些變化。
黑前輩對此大概有更深的感觸。最近黑前輩都沒有在陽間體驗生活了,而是撇開他在酆都內調查什麼。
酆都的中心……最早拔地而起的那座古城中,藏著什麼東西。
白無常只聽黑前輩介紹過一句。那時候他剛入職,黑前輩也只是警告他不要往酆都中心跑,那裡不是他們的管轄範圍,黑白無常與生具有的力量在那裡起不到作用。
白無常心不在焉地前進,但熟悉的道路讓他很快就回到了酆都。
酆都大門屹立。
白無常靠著自己與眾不同的身份能看到尋常鬼魂看不見的緊閉的那扇城門。
那些無法進入酆都的鬼堆積在酆都城外,它們的哀嚎延綿不絕。
酆都拒絕了它們。¤ (¯´☆✭.¸_)¤ ➅9şℍย𝓧.ςσΜ ¤(_¸.✭☆´¯) ¤
這不是一座善良的城市,但它從數千年前開始就在庇護死者,也在庇護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這樣的陰間差役。
它在庇護的是整個死者的世界。
城中心不管有什麼,也和黑白無常一樣,受到酆都的庇護。
某一天,這座城會和陰曹地府一樣,莫名消失,不留絲毫痕跡嗎?
白無常想到此,心中惡寒,就像是普通人面對惡鬼時,生出本能的恐懼。
那是對於死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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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友德被安排在了中心醫院急診的單人病房內,還請了精神科的主任來做了會診。
雖然事發時的場面比較可怕,但對於醫院醫生來說,這不過是平常的一天中平常的突發病情。
開了藥,交代林友德好好休息,安排了心理疏導談話,醫生護士們就離開了。
小隊長看看尚在昏迷中的林友德,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座椅上,長長嘆了口氣。
他當上小隊長五年多了,從警經驗更加豐富,自問看一眼就能將林友德這樣的小年輕看個通透。林友德分配給了下屬中最老沉持重的老吳帶,平時看林友德工作也是認真沉穩的模樣,誰能想到他會突然「發瘋」呢?
是平時壓力太大,都積攢在了心裡,沒說出來,現在爆發了?
還是他家裡最近出了什麼事呢?
應該不是家裡的問題吧。
小隊長胡思亂想著,手機捏手裡,還沒給林友德父母打去電話。
他自己是做兒子、做父親的人,能設身處地地為兩邊考慮。
醫生說林友德的情況不嚴重,或許林友德就不想將事情告訴父母;如果病因在林友德的父母,告訴了反而得給他的病情加重負擔。
這麼想了想,小隊長就見林友德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醒了?小林,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哪裡不舒服?」小隊長一邊按鈴叫醫生,一邊詢問林友德。
林友德腦袋發疼,但他能感覺到那不是大腦這個人體組織器官出現問題,而是他腦袋裡充斥了太多不屬於他的東西。
恐懼的情緒,親情、友情、愛情,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仇恨……
宋英英和方曉恬的情緒還殘留在他的大腦中。
「我沒事。方曉恬怎麼樣?」
小隊長一時唏噓,「她被救回來了。」
林友德腦海中的那種疼痛感就消失了。他從一個親歷者變成了一個旁觀者,那紛繁的情緒就成了電影中的一幕幕,觀眾即使會隨著電影劇情而情緒起伏,甚至感同身受,在電影結束後還久久不能平復,卻不會一輩子困在那種情緒中。
這種現實和虛假,林友德能分清楚。分清楚後,就擺脫了出來。
他舒了口氣,看到衝進來的醫生護士,又是心中一緊。
精神科有自己的診斷方式,以此來判斷病人的精神狀況。
林友德如實回答問題,醫生得到的結果是林友德一切正常。
「嗯。你現在精神好的話,我直接叫心理醫生來,談話情況好的話,今晚留院觀察一晚上,明早就能出院。」醫生公事公辦。
如果林友德不是當眾「發病」,「證據確鑿」,精神科醫生連心理醫生都不用安排,他明天就能直接辦理出院了。
小隊長看看林友德,幫他答應了下來。
比起精神科開各種藥物,小隊長覺得林友德需要的是一場心理疏導。作為刑警,他對於心理醫生並不陌生,知道這種心理疏導的好處。
這麼一想,小隊長又覺得林友德發病的原因是他這個做隊長的疏忽了。畢竟是年輕人,經手的案件有限,最近瑤城警局那麼忙,大案一個接一個,方曉恬這案子的死者數量又是驚人的多,五個家庭最終只剩下了方曉恬一人倖存,實在是慘烈。林友德以前可沒有辦過這樣的案子。
「我們警局有自己的心理醫生,能叫來一起幫他做疏導嗎?」想到案子,小隊長提出了一個想法。
「哦,對了,你們是警察。這樣的話……如果你們想這樣的話,就讓你們自己的心理醫生來做這個好了。」醫生說道,也是擔心到時候的談話內容涉及一些警局的工作機密。
兩人商量了一會兒,撇開了林友德,將事情定了下來。
林友德倒也不反對,只是覺得這種談話沒有意義。
他真實地看到了鬼,說出去也沒人信,只會被當作瘋子吧。
果然還是按照宋英英所說,假裝「看」不到她……
小隊長很關心林友德的情況,直接撥了電話,請心理醫生來中心醫院。
黃隊長比心理醫生先到了病房,看了看林友德的情況,又轉告了方曉恬的感謝。
「她說謝謝你救了她。小林,做得好。」黃隊長鼓勵道。
林友德怔住,心中百感交集。
黃隊長和小隊長都想起了自己每次親手救下受害者性命的場景。雖然林友德這個「救人」有些不同尋常,但那種感覺應該是相同的,無論重複多少次,都無法忘懷。
兩人給了林友德體悟心情的時間。
黃隊長關照了小隊長一句,給林友德批了假期,就又回到了方曉恬那裡。
等警局的心理醫生到達病房,林友德的心情已經輕鬆下來。他看到心理醫生身後還跟著的人。
「老錢。」小隊長起身招呼。
錢警官笑眯眯地進來,不像是來探望病人的,「剛和王醫生在聊天,她接到你電話,我就一起過來了。老吳本來還想來的,被我攔下來了。他可擔心了。」
小隊長眼神複雜。
「小林啊,聽說你看到了髒東西?」錢警官不客氣地拉過小隊長之前坐的椅子,請王醫生坐下後,自己坐在了床邊,「還是看到了一個小姑娘?長什麼樣的?」
王醫生沒有介意錢警官的越俎代庖。
林友德被錢警官打亂了思路,心情重新緊張起來。他原想著將事情糊弄過去,錢警官卻是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你師父說,那個小姑娘叫宋英英?死在這兒的產科病房,在我們局做了屍檢。她父母是山南人吧?要聯繫稍微有點兒困難。」
「老錢,你說什麼呢?」小隊長打斷了錢警官的話。
「說小林遇到的這事情。」錢警官坦然看向小隊長。
王醫生清了清嗓子,「小林……我也叫你小林可以嗎?我年紀比你大很多,你可以叫我王姐。」
林友德避開了錢警官的視線,對王醫生有些侷促地點點頭。
錢警官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讓他有種錯覺。
「剛才錢警官提到的宋英英,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的嗎?」王醫生和藹地問道,看向林友德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病人,語氣也不咄咄逼人。
林友德搬出了自己原來用過的藉口,「就是在這邊值班的時候,聽說的。」
錢警官似笑非笑看著林友德。
林友德眼神閃爍,有些扛不住錢警官的逼視。
他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這一刻,他就像是一個犯人,正在接受審訊。
「能給我說說這個宋英英的事情嗎?」王醫生又道。
林友德磕磕巴巴,將宋英英莫名其妙猝死、她父母調查死因、追責醫院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聽起來就是普通的醫療糾紛。
「你為什麼會對宋英英這事情感興趣?起因是什麼?」
「就是聽說了、聽說了這個事情,好奇,還有同情吧。」林友德額頭上冒汗。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有太多漏洞了。
他下意識瞟了眼王醫生。
王醫生見怪不怪,像是沒看出他的隱瞞,也像是不介意他的撒謊。
再瞅一眼錢警官和小隊長,林友德發現前者仍舊是那種「你儘管編」的神態,後者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擔憂和凝重。
林友德心裡焦急,對這場談話產生了抗拒。
他想要逃避。
抬眼看向王醫生,林友德想要停止這場談話,還沒開口,他就瞥見了穿過病房門探進來的腦袋。
林友德瞪大眼睛,對這罪魁禍首又是無奈又是生氣。
錢警官反應極快,迅速回頭。
小隊長不過比錢警官慢了一拍,側頭的動作卻是輕微,不像錢警官那麼大動作。
兩人自然是什麼都沒看到。
林友德這時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暴露。
王醫生看著林友德,「你剛剛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宋英英。」林友德自暴自棄,有些煩躁地說道。
貼著門板的那顆腦袋笑出了聲。
林友德更氣了。
小隊長錯愕地看著林友德。
錢警官卻是緊盯著那門板。
宋英英瞥了眼錢警官,皺起眉頭。
「你們有聽到笑聲嗎?」錢警官問道。
林友德垂下的腦袋猛地仰起。
錢警官和他的視線對上。錢警官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那種戲謔的笑容。
小隊長保持著錯愕的神情。
王醫生的身體似乎都僵了僵。她扶著額頭,「錢警官,我這邊在做談話。」
「我們之前的談話還沒結束。」錢警官說道,「我倒覺得,我和小林大概是一樣的病情。我們都看到了不該存在的人。小林的病情好像比我還嚴重一些。我只是偶爾會看到、聽到一些動靜,你看到得很清楚。對吧?」錢警官直視林友德。
林友德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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