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王錦皺起眉頭，壓低身子向後退了兩步，第一時間擺出了戒備姿勢。
原因並不複雜。
周圍的一切都和他印象中的靈界大相逕庭，有那麼一瞬間，王錦甚至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他看到了建築物。
『靈界就像是個破口袋，一邊漏風又一邊被吹起，反而能維持微妙的平衡』
這是雷納德曾經給出的評價。
「漏風」這一點並不是比喻，只要站在這裡，每時每刻便都能感受到強風吹拂。
這種風沒有溫度，沒有味道，只是單純的，風的概念，
準確來說，它是名為「風」的靈界生物。
王錦眯起眼睛，天邊那如同日月般巨大的眸子散發出的光芒讓人頭暈目眩。
沙沙。
腳下的觸感像是沙灘，鼻端嗅到的氣味近似金屬。
很神奇的，建築物的材料並不屬於二者的任何一個。
它們更像是石頭，或者說石膏。
和之前看到的那些殘垣斷壁不同，這裡有完整的，裝飾和任何一種已知風格都不同的巨大建築。
在現代的都市生活中，廣闊的占地面積往往意味著無數隔斷開來的小空間，
這樣才能容納更多的人，將有限的土地儘可能利用起來。
而這裡的居民似乎完全沒考慮那種事。
拱頂，迴廊，石柱，仿佛藝術展廳般華美的建築因此而顯得空曠，又因為這份空曠顯得更加巨大。
道路，鐘樓，渾然一體的尖頂寺廟。
眼前的一切像是畫在百米長卷上的石膏素描，無數幾何體拼接成蒼白卻壯觀的景象。
一切都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就連行走在其中的那些人形的生物也是如此。
他們和自己是同類嗎？
王錦並不清楚，他是誤入怪異都市的異鄉人，和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格格不入。
他下意識握住匕首向後退了兩步，和三號一起躲入陰影。
藏匿狀態帶來的安全感讓他能夠靜下心來，觀察周圍的細節。
重力依舊只有外界的幾分之一，像是描述中的月球。
和之前那些四處飄浮的凌亂石塊不同，腳下的地面完整而廣闊，城市在上面拔地而起。
周圍並沒有太大的靈界生物，它們似乎被遠方那些灰色高牆攔在了外面。
塔納利昂。
很突兀地，王錦腦子裡回想起了這個詞。
他聽過類似的地方，是在哪裡…是在…
王錦眯起眼睛，冷汗從額頭緩緩流下。
將記憶回溯，再回溯，一直到遙遠的鯨之港。
以及剛登上衰敗小鎮的時候，帶了幾個炮灰。
其中一個名叫鮑勃，外號是「獨眼」的海盜，曾經講過這樣的故事。
『您聽過塔納利昂嗎？干…怎麼說來著，對，干秘之城。
據說它藏著所有人類拼命探尋卻徒勞而返的秘密。
那裡有很高很大的尖頂寺廟，還有灰色的高牆。
裡面住的都是您這樣的聰明人，據說我祖父就生活在那裡。』
「干秘之城塔納利昂，藏著所有人類拼命探尋卻徒勞而返的秘密。」
王錦重複著這段話，他的頭皮逐漸發麻，仿佛被什麼東西盯上了。
沙沙。
身後的女孩抓住他的手掌，用力扯了扯。
王錦猛地轉過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影子，還有在後面不斷追趕的女士。
「哞哞！」小哞告狀般躲到王錦身後。
「我的作業…你這怪物！別吃啊！」
聲音。
王錦的瞳孔微微收縮，他認得這個聲音。
正一臉困惑追趕過來的人，是紅霧集會的最後一位成員，記錄官小姐。
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存在感，可在閒暇時的紅霧集會中，擅長講故事的她是毫無爭議的主角。
王錦和她有過不少交集，甚至在鯨之港還得到了對方的一次幫助。
饒是如此，王錦對記錄官小姐的印象也僅限於「靈界原住民」這麼一點。
而且由於之前的探索從來沒見到過人類，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和對方見面。
干秘之城，靈界中的人類，本來應該進行的情報探查，
腦海中的念頭不斷翻湧，王錦看到三號握緊了折刀。
「先別動手，你去那裡躲著。」王錦指了指身後另一處陰影。
——
白船中空房間很多，再加上六個女孩相處並不融洽，王錦沒強迫她們住大通鋪。
從底層船艙最內側開始數起，從一到六就是女孩們各自的房間。
沒有客廳和廚房，簡單的浴室與衛生間用拉門隔開，除此之外便是臥室。
一號的房間很樸素。
除了必要的生活必需品以外，她只在牆角放了個小書架，床尾則安置了寫字桌跟檯燈。
這樣坐在床上就能讀書寫字，很方便。
「呼…」一號合上手中的書，認真撫平褶皺，仿佛對待珍寶般疊放起來。
那是王錦給她的，跟指揮以及心理學有關的資料。
咚，咚咚。
門被敲響，一號有些驚訝地抬起頭。
她不覺得會有人來找自己，哪怕是船長…這個時間也稍微晚了些。
「睡了嗎？」聲音響起。
是二號。
一號站起身打開門，看到了穿著睡衣的短髮女孩。
二號走進房間，在床上坐下。
「怎麼了？」一號歪了歪頭。
她知道二號不喜歡自己，對這次突然來訪有些意外。
「小肆是笨蛋，我想了很久，這件事果然只能和你商量。」
二號皺起眉，「你沒發現嗎，我們正在朝著基地前進，或許三四天後就會到。」
「基地？」
「沒錯。」二號點了點頭，面色嚴肅，「我們甦醒過來的地方。
你覺得那個人，船長他…是有意這樣做的嗎？」
「什麼意思？」
「看來你是真的被蒙在鼓裡啊，」二號咧嘴笑笑，「我們的改造『並不完全』。」
「當年的計劃因為某些原因被中斷，我們被迫陷入休眠，再醒來時基地已經消失了，還記得嗎？」
「…嗯。」一號點了點頭，靜靜聽著女孩的話。
「就是因為這個，蛻變才沒進行到底。」
在一號驚愕的目光中，二號緩緩解開睡衣，
露出鑲嵌在背上的金屬外附脊椎，以及那些斑駁的傷口。
「哪怕是不完全的改造，我們依舊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也就是說，完美狀態的實驗體應該更強，也更醜陋，更痛苦。」
「我在想他會不會…」
「他不是那種人。」
「你怎麼知道是不是？你了解他嗎？了解人類嗎？真正和這個群體一起生活過嗎？」二號赤裸著上身逼近一號，後者向後縮了縮。
「嚴格來說，我們已經不是人了。我們是兵器。」
「人權，尊嚴，所有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你也知道他現在正處於多麼危險的狀況，在這種前提下，不斷駛向曾經的基地…」
「為什麼你就那麼肯定，他不打算讓我們踏上最後一步？」
「他不會，」一號皺起眉頭，「我就是知道。」
「真是愚蠢。」二號站起身，穿上睡衣，「看來我只能自救了。」
「你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一號皺著眉頭，「明天一早我會報告給…」
唰。
匕首的光芒一閃而過，一號瞪大眼睛，聽著自己逐漸粘稠的呼吸聲。
怎麼…會…
撲通。
一號栽倒下去，停止了動作。
二號站起身，面無表情更換床單，給一號擦乾淨身體，再穿上睡衣，蓋好被子。
女孩們復活需要八個小時。
海光再次亮起的時候，一號只會記得自己正在看書，
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
「啊…！！」
尖叫聲剛剛響起便被堵了回去，海倫驚恐地望著面前的少年。
他跟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出是入侵者。
在這個黑白灰的世界裡，只有王錦是彩色的。
「噓，」少年豎起手指，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記錄官小姐，神先生與你同在。」
海倫瞪大眼睛，迅速停止了掙扎。
她不可思議地望著王錦，努力分辨著他的聲音。
「冒險家先生？！」
海倫其實沒聽出來王錦的聲音，就算她意識到了，也不可能跟神先生聯繫在一起。
可從談吐來看，紅霧上的冒險家應該很年輕，而面前的人剛好符合。
「初次見面，或者說…好久不見。」王錦鬆開手掌，對海倫笑笑，「抱歉，對女士用了粗魯的手段。」
「不是…我…你…」海倫站在原地語無倫次了好一陣。
作為文員，她平日很為自己條理清晰的頭腦驕傲。
可現在，她花了很長時間接受面前的東西。
這麼…鮮艷…的人類，還真是第一次見。
「鮮艷」還是她從典籍中回想出來的，常年沒人使用的生僻詞。
「海倫？你遇到麻煩了嗎？」房門嘎吱聲音響起，清脆的聲音向著這邊靠近。
「朋友嗎？」王錦指了指，「最好別讓她看到我。」
「啊…沒，沒什麼！是只奇怪的動物！」海倫一邊點頭一邊喊，「它吃了我的資料，我正剖開它的肚子，你先走吧！」
「…真的沒問題嗎？你聽起來很慌張。」
「我沒事！」海倫探出頭，笑著招了招手。
女人放下心來，轉身離開。
藏在陰影中的三號收回高高舉起的折刀，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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