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打得天昏地暗,換做我去的話,一定會直接逃跑。」
「為了這種事賠上性命,不管怎麼想都很虧吧。」
薩雷斯露出笑容。
他的話已經把意思表達的很明白了。
黑船和白船打得天昏地暗,烈陽不打算插手,為了這種事賠上性命並不值當。
不值當,
也就是——
能談,加錢。
王錦眯起眼睛。
自談判以來他第一次有了動作。
少年身體前傾,讓動作和肢體語言變得更具侵略性。
「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薩雷斯。」
「當你覺得某樣東西比你的生命更重要,死亡就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這『某樣東西』可以是信仰,可以是強大的力量,也可以是…另一個人的生命,不是嗎?」
薩雷斯在試探,他故意裝瘋賣傻,想要避開自己欠給王錦的人情。
一旦王錦這邊鬆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帶薩爾離開。
王錦沒鬆口,他不可能鬆口。
談判桌上的他仿佛嗜血猛獸,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利益,都要貪婪地握緊,收入囊中。
王錦要讓薩雷斯覺得,插手這件事是「很值當」的選擇。
為此,他要用更加強硬,近乎威脅的手法。
信仰,意味著紅霧集會上的「神先生」。同為集會成員,薩雷斯不該隔岸觀火。
強大的力量,這是指不斷前進的白船,跟黑船相比並非毫無勝算。
而另一個人的生命…
毫無疑問,是薩爾。
王錦當然不會對那個傻小子做什麼,只是薩雷斯的試探太過無禮,他必須反擊。
薩雷斯的表情變了變,他向後靠去,似乎想尋找個支撐。
這種無意識的小動作最能暴露人的內心想法,他開始動搖了。
「…烈陽廳的事,我確實相當感激。」薩雷斯嘆了口氣,他不再打啞謎,而是開門見山,推心置腹。
「可如你所見,我有老婆,有孩子,還有一船兄弟。」
「如果再早二十年,這個忙我無論如何都要幫。」
「可是現在啊,海拉閣下…」薩雷斯搖搖頭,「我欠你個人情,欠你個大人情,你想要什麼樣的秘藏都沒問題。」
「讓我帶著兒子走吧,行嗎?」
開始打感情牌了。
王錦笑了笑。
劍拔弩張的氣氛隨著他向後挪動身體而消失,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能一步步獲得力量,走到今天,我欽佩你的幸運,堅韌,聰慧,以及強大。」
「但我更想知道,是什麼契機讓我們的第二船長出海航行,讓這一切開始的。」
「薩雷斯,你為什麼出海?」
少年抬起頭,面前的男人。
薩雷斯愣了愣,顯然沒想到王錦會從滿是功利性的談判,一下子跳到人生理想上。
哪怕他意識到這也是話術的一部分,可…薩雷斯還是不由自主地去思考了。
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
自己是被什麼吸引,才險死還生,一路廝殺,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壯闊的幽海,無盡的秘密,富可敵國的寶藏,神奇的生物…亦或者別的什麼。
薩雷斯一時間答不上來。
沒人會單純因為一件事,一個念頭就把後半生丟在船上。
「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薩雷斯搖搖頭。
「不,薩雷斯,這一點都不難。」王錦搖搖頭。
「如果去問薩爾,他會毫不猶豫地說,自己是為了友情與夢想。」
「阿麗莎,她是為了喝酒賭博,還有惹是生非。」
「粉蝰,她想要更多知識,更多力量。」
「古德里安呢?他想活得久一點,多些面對自我的勇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薩雷斯。」
王錦頓了頓,「你在想,『我面前的這個人,是為什麼而出海的?』」
薩雷斯沉默下來。
他確實想知道,這個在短短几個月爬上第三船長位置,並且即將跟幽海皇帝對抗的少年,
到底是為了什麼。
在幽海掀起一場革命?史詩般的冒險?弒殺神明?長生不老?
「是為了生活。」少年輕聲說著。
「…生活?」薩雷斯沒想到,王錦會給出這種回答。
這種話聽起來像是疲憊不堪的幫工,在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喝個爛醉,感嘆一聲「都是為了生活」。
「你理解錯了。」王錦擺擺手。
「並非尋求物質上的東西疲於奔命,而是為了將如今的生活延續下去。」
「原來如此…」薩雷斯無奈地笑笑,「你真是我見過最貪心的海盜。」
「將命運的饋贈照單全收,卻又拒絕支付代價,哪會有這種事。」
「啊啊,」王錦咧起嘴角,「只要愚弄命運之神就行了。」
他看起來是在開玩笑,可那雙漆黑瞳孔中的神采卻沒有半點虛假。
「話又說回來,秘藏,財寶,名聲,權力——你想作為替換的這些東西,對我而言遠沒有你本人有價值。」
「我就明著說了,薩雷斯。」
「為了維持住現在的生活,我不可能放你走。」
四目相對,銳利的目光幾乎要碰撞出火花。
良久,仿佛認命般,薩雷斯垂下頭。
剛才那哀求的樣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憨厚的氣質也成了海鷹般的精明凌厲。
他明白王錦的決心,如果自己強行離開,這位第三船長是真的會動手。
在這種時候和白船兩敗俱傷,幽海皇帝絕對不會拒絕漁翁得利。
薩雷斯在思考,思考這次幫忙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影響。
過了幾秒,薩雷斯抬起頭,伸出兩根手指。
「我需要兩個承諾。」
「說說看。」王錦點點頭。
這就是最後一回合。
「首先,你要告訴我,烈陽廳事件中是否有神先生參與。」薩雷斯這樣提問。
他信不過王錦。
不是質疑人格或者道德水準,哪怕現在,王錦也沒說一句「你兒子在我手上」。
他懷疑的是實力。
王錦很強,可跟黑船比起來遠遠不足。
若是有另一個層次的存在參與其中,還能勉強有些勝算。
薩雷斯調查過王錦,利用龐大的人脈網,他甚至一直追溯到了基律納時期。
白之蠕蟲,斷肢,火刑,寄生,恐懼,舊烈陽,克圖格亞,
只要是王錦走過的地方,都會有神重傷垂死,甚至徹底消亡。
那並不是人類該有的力量。
理所當然地,薩雷斯有了猜測。
冒險家是神先生的長矛,長矛指向哪裡,戰爭就會到達哪裡。
所以,少年才會有那樣壯闊的旅程,才會說出「愚弄命運之神」這種話。
「是的。」王錦笑著點頭。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薩雷斯深吸一口氣,「我要你向我承諾。」
「整個烈陽團共有一百零三人,死亡率不能超過百分之五。」
「…」王錦沒有回應,他似乎在思索什麼。
「這是我的底線。」薩雷斯毫不退讓,「他們是為了探尋寶藏才跟在我身邊的。」
「我不能讓他們死在戰爭中。」
「如果不答應…」
「一個就好。」王錦打斷了薩雷斯的話。
談判持續了很久,久到海光變得有些暗淡,昏黃的燈光從少年背後照來,讓他看起來不太真切。
「…什麼?」薩雷斯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烈陽船隊只會死一個人,這樣能接受嗎?」
「…」薩雷斯嘆了口氣,「我就不問是誰了。」
「作為代價,我需要神先生的庇護。」
「祂一直與你同在,我的朋友。」王錦笑著伸出手掌,和薩雷斯握了握。
比想像中要難,不過結果很好。
幽海第二船長,「烈陽」薩雷斯,正式成為了盟友。
——
「呼…沒打起來。」蹲在門外的薩爾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不知道為什麼,聽著王錦和老爹聊天,總有種微妙的感覺。
好像他們是同齡人,而年齡比王錦要大上不少的自己,反而成了小輩。
就連自己成天雷哥雷哥叫著的雷納德,也自稱今年十八歲。
誰知道呢。
薩爾嘆了口氣。
跟這群人比起來自己確實太嫩了。
「汪!」只有上半身的虛幻獵犬踱著步,對薩爾晃了晃腦袋。
那是奇克的靈界僕從。
為了方便聯繫,這些特殊生物在封鎖成立前便被放在了船上。
「小巴,餓了嗎?」薩爾抱起獵犬,心中的煩悶一掃而空。
嘎吱。
羅馬青年快步走遠,走廊的燈光閃爍兩下,昏暗中顯出嬌小的影子。
「沒出息。」蓮望著薩爾的背影冷哼一聲,關上門。
他就住在船長辦公室隔壁。
雖然不想承認是因為擔心還是好奇,可他確實認真聽完了全程。
「那個混蛋,花言巧語還真是有一套。」蓮小聲嘀咕著,收起雙鉤。
嗒嗒嗒。
仿佛在逃避什麼一樣,蓮走出自己的房間,遠離隔壁的船長室。
說什麼想要讓現在的生活延續下去…
蓮的腳步停了下來。
不對,不行。
蓮用力搖了搖頭。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剛聽到王錦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有那麼短暫的幾秒鐘…
他覺得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
蓮咬了咬牙,走進黑暗。
在這十幾年的短暫人生中,蓮見過,也殺過數不清的人。
可是只有王錦,就只有這麼一個人,
確確實實有一瞬間,讓他忘記了使命。
——
「老大用望遠鏡看好久了誒,天都要黑了。」
華生一邊搖著船槳,一邊氣喘吁吁地嘀咕。
「因為薩雷斯,」席德大字躺在甲板上,「之前跟雷納德和薩爾對上的時候,就是他出手擋住了我們。」
「嗚…」華生閉上眼,「一句話里出現三個人名我就頭疼啊前輩。」
「你這笨蛋。」席德敲了敲她的腦袋,「跟咱們沒關係就是了,那是老大和皇帝頭疼的事。」
「看來王錦之前就是在等薩雷斯,如果有什麼變故…應該在明天。」
「噢噢!終於不用吃雞蛋了!」
「我倒還挺喜歡這裡的日子。」席德坐起身,「飲食均衡,早睡早起,還有足夠的運動量。」
「你很適合坐牢哦。」遠處的黛薇低笑著調侃,「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不覺得無趣嗎?」
「當然無趣!」華生猛地站起來,「所以我們來聊天吧!」
「好啊,」黛薇欣然應允,「我一直想問了。」
她的目光在席德和華生身上徘徊著,輕咳一聲。
「二位是怎麼認識的呢?」
「我來說我來說!」
——
「…好吵。」
海倫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起身。
外面傳來轟隆巨響,她的第一反應並非開窗一探究竟,而是拉緊窗簾,多睡幾分鐘。
轟隆聲並沒有就此停止,海倫再次進入夢鄉的計劃失敗了。
她頗感挫敗地坐起身,氣急敗壞地捶了捶床鋪。
前段時間門口鬧龍災,好不容易搬了家,又趕上這樣的事。
自己的運氣真的很差。
看來有必要用幾個故事為代價,找那位存在…
嗯…不知道祂有沒有運勢相關的權柄。
「海倫,怎麼了?」
身下傳來帶著幾分埋怨的問候,海倫尷尬地探出頭,努力道歉。
忘記下鋪還住著人了,剛才捶打床鋪的動作似乎擾動了這位同事。
「沒關係,我也被窗外的聲音吵得睡不著呢。」下鋪的姑娘伸了個懶腰,「那麼起床吧,要準備工作了。」
「好好…年輕人真是有活力。」海倫嘆了口氣,赤裸的腳尖探了幾下才落到梯子上。
下床,洗漱,吃飯,畫個簡單的妝容。
然後戴上眼鏡,拿好筆記本。
「呼…」望著鏡子裡那個文靜端莊的女士,海倫深吸一口氣。
記錄官小姐要開始嶄新的一天了。
她推開門。
「哞哞?」
「呀!什麼東西!」
海倫閉上眼睛舉起筆記本,雙手握著拍了出去。
「哞!」
「嘶…」突然一陣汗毛倒豎,粉蝰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繼續鼓搗手上的設備。
克洛諾斯之心在自己手上,這就意味著主動權在白船這邊。
稍微給靈界封鎖撕個口子這種事還是做得到的。
雖然王錦要得很急,可對她這個天才來說,並不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
「那時候我還跟著老大當學徒呢。」華生歪了歪頭,用腦袋指向蛋先生。
「你給他當學徒…」黛薇挑起眉頭,饒有興趣地聽著。
顯然,這位來自靈界的女士,同樣逃不過愛八卦的命運。
「嗯,那時候…」
——
鍊金術師的定義很廣泛,廣泛到王錦都算得上半個…甚至是大半個。
這些傢伙遍布幽海,現實,甚至是許多怪談場景中。
當然,鍊金術師也是人,他們要賺錢,也要吃飯。
而蛋先生…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十年前,挪威。
蒙娜麗莎蛋炒飯餐廳。
沒人知道高雅的藝術品是怎麼和蛋炒飯聯繫起來的,正如沒人知道為什麼蛋炒飯能那麼好吃。
初步進軍餐飲界的蛋先生大獲成功,餐廳迅速有了連鎖店,幾乎蔓延了整個北極。
少年雙臂垂在桌子邊,把臉埋進盤子,大口大口吞吃著。
他身上有血,不光是自己的,還有其他人的。
這些血能幫助他在靈界中錨定自我,有更多時間去探索,去嘗試著偷走更多的「分離」。
這是他唯一在做的事。
只有探索的間隙他才會回到現實,找個地方睡覺或者吃飯。
「呼…」
今天的午飯味道相當不錯,席德從盤子中抬起頭。
在服務生投來目光的前一瞬間,他抬腿踹翻桌子,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
錢當然是沒有的。
沒人會僱傭一個雙臂殘廢的人,席德也不打算靠乞討為生。
「有人吃霸王餐啊!」
服務生看穿了席德的意圖,他大吼出聲。
「什麼?!」
後廚里冒出另一道影子,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
片刻後,堆滿垃圾的小巷子裡。
席德喘著粗氣,停下腳步。
他幾乎沒遇到過能跟上自己的人。
而面前這個戴著防毒面具,高挑強壯的傢伙,顯然是難得的對手。
「你吃我老師的霸王餐!不能讓你跑掉!」
聲音經過面具反射變得瓮聲瓮氣,聽不出性別。
「少廢話了,」席德吐了口唾沫,「你也是鍊金術師吧?」
「用鍊金術打一架,我贏了就一筆勾銷,你贏了就隨意處置。」
「…用鍊金術?不行不行…」
「怎麼?怕了?」席德揚起下巴,露出笑容。
漆黑的煙霧開始從他手臂的縫合痕跡中湧出。
「誰會怕你啊!」人影拽起席德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扭開面具。
吐氣聲過後,席德瞪大眼睛。
手臂能動了。
「我的鍊金物品還沒完成呢,現在是生命締造的初級階段,沒有殺傷…哇啊!」
席德毫不猶豫地邁步前沖,把人影撞進垃圾堆。
「治好胳膊的恩情,我以後會回報的!」
「…喂!好過分啊!」華生揉著腦袋站起身,大聲吼著。
——
「噗…席德真的很過分。」黛薇捂著嘴笑笑。
「是吧是吧,」華生鼓起腮幫子,「糟糕的初遇。」
划船的人已經從她換成了席德,戴著眼鏡的男人乾咳兩聲,別過頭去。
「後來呢?」蛋先生的聲音響起。
他不知何時放下望遠鏡湊了過來。
當年的事他還真沒細緻了解過,如今剛好有機會聽一聽。
「後來…」席德清了清嗓子,接替著華生開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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