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噩夢裡的救贖與光

  陸笙用自己的魂力,進入了厲慕沉的夢境。

  這是一個昏暗的傍晚。

  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層沉重的陰霾,蕭索秋風裹挾著公路兩旁的落葉飛起,又飄然落地,似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而在寬闊的公路之上,兩輛相撞的轎車車身都已經嚴重變形,顯然是發生了一場相當慘烈的車禍。

  一個少年渾身是血地坐在血泊中,幾近茫然地將一具胳膊斷掉、半個腦袋被擠壓變形女人的屍體抱在懷裡。

  在他不遠處,是一具血肉模糊的男性屍體。深卡其色的風衣已經完全被血浸成了黑色,男人面目全非地靜靜躺在地上。

  看到這一幕,陸笙的心臟猛然絞痛。

  少年滿臉是血,是那女人的血,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可那年少時臉上就已經清晰分明的稜角輪廓,告訴她,這個少年是厲慕沉。

  厲慕沉夢中的場景,顯然是十年前他所遭遇的那場車禍的場景——慘烈無比的車禍,親眼目睹父母死在眼前,母親因為護住自己連腦袋都被壓扁。

  已經過去了十年,這樣的場景還夜夜成為他的噩夢。

  難怪他整整十年都沒有睡過一個安穩的好覺。

  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從這場噩夢中真正醒來。

  夢是人類潛意識的反應。

  映射現實,又並非全然現實。

  所以陸笙看到,這偌大的夢中世界除了少年的厲慕沉,仿佛就只剩下這遙無邊際的公路和他父母的屍體。

  少年是茫然的。

  茫然地用手去觸碰母親駭人而殘缺的頭顱,那雙漂亮又骨節分明的手顫抖著,試圖在她身上尋找以往的痕跡,或是將她喚醒。

  然而只是徒勞。

  只是徒勞。

  無法改變的過去讓人們在夢境中痛苦掙扎,又將某種渴望帶進夢境。

  每個人都是自己夢境的主宰。

  人們可以在自己的夢裡顛倒事實逆轉未來,來給現實中無力的自己一點慰藉。

  所以陸笙以為,厲慕沉在夢中看到父母又一次在他眼前死去,他會做出某種改變。

  比如讓天空驟然放晴,讓車輛恢復原狀,讓血跡全部消失,讓父母安然甦醒。仿佛一切都從未發生,一切都很美好。

  陸笙期待厲慕沉能做些什麼。

  然而下一秒,她卻看到少年在周圍的一片沉寂中,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把匕首。

  他將母親的屍體慢慢從懷裡放下,在地上放平,然後沉默地站起身來。

  天空開始簌簌落下細雨,將少年臉上髒污的血跡逐漸沖刷乾淨。

  少年站在父母的屍體面前,緩緩舉起手中的匕首。

  緩緩地,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這一瞬間,陸笙只覺得自己也快要無法呼吸。

  原來厲慕沉的希冀,不是改變父母死亡的事實。因為哪怕是在潛意識裡,他也知道這事實已經無法改變。

  他的希冀,是和父母一同死在這場車禍里。

  冰冷而銳利的刀鋒一寸寸沒入心臟,少年的神色卻變得放鬆和釋懷,仿佛他早就在無比期待著自戕的這一刻。

  待刀身徹底沒入心臟,少年在雨中身形搖晃著跪倒在地上。胸前的鮮血剛一湧出,就被無情的雨水稀釋沖走。

  陸笙感受到了那種強烈愧疚的情感,少年將父母的死歸咎於自己。

  所以他親手殺了自己。

  血流乾的盡頭。

  是解脫和自由。

  陸笙在旁邊看著,只覺得自己的臉上也一陣濕潤。

  不是雨水,是淚水。

  她是妖……可她哭了,因為一個人類的夢境而流淚了。

  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仿佛是出於某種直覺,陸笙疾步走到被撞開蓋子的那輛車前。

  她在汽車底盤的下面用力翻找,翻出剎車線的那一刻瞳孔猛然一縮,這上面顯然有人為割斷的痕跡。

  這場車禍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這不是厲慕沉的錯,不是因為他是天煞之人,所以剋死了自己的父母。

  是有人想要直接讓他們一家三口死。

  意識到這個事實,陸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跑到了跪在地上的少年面前。

  少年像是意識到了有人接近,原本已經不清醒的意識稍稍回籠,在雨中勉強睜開眼睛。

  「……厲慕沉。」Πéw

  雨越下越大,已然有瓢潑之勢。

  少女也在這傾盆大雨中,半跪在少年面前,幾乎鄭重地伸出雙手捧起他的臉。

  「厲慕沉,這不是你的錯。」

  「你父母的死不是因為你,是有人在剎車線上做了手腳想要殺你們。」

  「厲慕沉,不要再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自始至終都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少年看著她喃喃,「你是誰?」

  「我是來救你的,」陸笙說,「我是來救你的。」

  下一秒,她就直接將少年胸前插著的匕首拔了出來。

  洶湧的鮮血瞬間湧出,而她卻在這一刻吻上了少年冰涼的唇,將自己的手心覆在他的心臟處。

  唇瓣相觸的那一刻,少年錯愕地睜大眼睛。眼中只能看到少女微微顫動的睫毛,與她呼吸交錯。

  一如那天他與陸笙在現實中第一次見面。

  仿佛有某種強大的力量湧入了自己的心臟,讓創口迅速癒合,讓他的心臟重新開始有力的跳動。

  與此同時,少女抬起另一隻手。漫天的瓢潑大雨陡然停住,一道光忽然從厚重的烏雲中穿透出來。

  少年的心臟猛然震顫了一下。

  床上的男人也猛然睜開眼睛。

  ——不是公路,沒有車禍。

  房間裡燈光昏暗,只有床邊的落地燈散發著淡淡光亮,仿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他和懷裡的少女。

  低頭一看,身材嬌小的少女把頭埋在他胸前。仿佛已經睡沉了,左手還緊緊環著他的腰。

  厲慕沉的胸口劇烈起伏,還沒從夢境中緩過神來,甚至枕頭上還有微微濕潤。

  這十年,幾乎每晚他都在重複同樣的噩夢。

  可這次不一樣。

  這次的夢裡,有她。

  她說車禍不是意外,是有人在剎車線上動了手腳。她說,她是來救他的。

  當年的那場車禍是對方車主酒後駕駛父親又剎車不及,他從未懷疑過車禍不是意外。

  但厲慕沉此刻想到的,全都是夢境中突然出現的少女。

  是因為白天太想念她了,所以才會夢到她嗎?

  厲慕沉深呼吸幾口氣,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進而就收緊懷抱,將懷裡的陸笙抱得更緊。

  他怕吵醒她,只敢輕輕吻她的額頭和唇。如黑曜石般的眸帶著深沉的眷戀,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是他的光。

  他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這樣的美好,但哪怕現在也只是一場夢,他也無比希望夢的時間能無限延長。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厲慕沉抱著懷裡的人,再一次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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