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34

  乖乖34

  手腕上傳來的觸感,是完全陌生的,近乎發燙的溫度。

  記憶里,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易楨。

  漆黑的瞳仁,情緒冷靜。

  聯想到剛才帶血的磚和他發狠利落的踢踹,梁從星仍然有種不現實感。

  她怔了兩秒,直到被他拉著,從地上站起來。

  這才察覺到自己的狼狽,外套被扯開了一點,拉鏈也斷了,只剩下半截灰色的拉鏈頭,手臂和褲子沾滿了石牆上的灰和泥。

  怎麼看怎麼邋遢。

  她低下頭打量著自己,幾縷頭髮也跟著落下,被風吹拂到臉龐,有些癢。

  梁從星輕輕地皺了下眉,想伸手撫開,剛抬起手,就有人更快一步地,把她披散的頭髮撩到耳後,又把拉鏈拉到最上面。

  梁從星抬眼,看見他白皙修長的手指,殘留了一點灰和乾涸的血,捏著拉鏈頭,緩慢往上。

  他的動作很輕柔,很細緻。

  卻始終沉默,引人顫慄。

  極致的安靜之下,連拉鏈被拉上的聲音都像弦在繃緊。

  梁從星出聲解釋,「剛才那個人想揪我領子。

  我跑掉了。」

  錢哥一伸手揪了個空,只拽住了拉鏈,梁從星抬腳踢他,兩邊死命一扯,拉鏈斷得很乾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這個,也許是不習慣易楨的沉默,想找點話來說說。

  「你在生氣嗎……」她偏頭,小心地覷著他的臉色。

  會不會覺得,她從前就跟不良少年們混在一起,現在招來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也很正常呢?

  這樣想著,心好像一下子塌了下去,又有股涼血泛上來,從頭冷到腳。

  「沒有。」

  易楨垂眸看她,女孩子白皙的臉上也沾了幾道灰。

  他記得她很愛乾淨又喜歡漂亮,連鉛筆印蹭到手上都嫌棄得不行。

  他想伸手替她擦掉,動了動手指,卻沒有伸出去。

  半晌,他低聲道,「對不起。」

  他知道梁從星最近在躲著他,知道她心裡很亂,需要時間來確定想法。

  所以極力克制著自己,給她時間,讓她想清楚。

  所以……放學沒有陪她一起走。

  梁從星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嗯?」

  他不再解釋,扣著她的手腕忽然轉身,邁開步子。

  梁從星被拉得踉踉蹌蹌隨他往外走:「去、去哪?」

  他的聲音很冷靜,「處理一下。」

  處理一下?

  對,也對,是要處理一下。

  他身上都是傷,直接回家怕是過不了家長那一關。

  梁從星提議:「要不去我家吧?」

  沒記錯的話,家裡有常備的醫藥箱子,種類很齊全。

  而且張姨也在,她以前是大醫院的護士。

  「不用。」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早有打算。

  到巷子口,他彎腰撿起兩人的書包,再往外抬手攔了輛出租。

  ——

  梁從星被塞上車,易楨隨後坐進來,報了個地址。

  師傅應了聲「好勒」,回過頭,目光在他倆身上打量了一個來回,大概是看見了易楨衣服上的血跡,神色忽然莫測起來。

  梁從星沒空管這麼多,她想了下,打開手機,把今天的事跟紀分野說了。

  說完之後,放下手機,側目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閉著眼休息,薄薄的眼皮,漆黑挺直的睫毛覆蓋下來,在眼下掃出陰影,像兩片鋒刃。

  嘴唇輕抿著,依舊一副清淡如水的模樣。

  如果忽略掉白色外套上的血跡,再把頭髮稍微整理一下,他這幅規矩斯文的樣子,可以直接到升旗台下演講。

  梁從星默默地嘆了口氣。

  明明想的是,不要帶壞他,怎麼反而變成他為自己打架。

  越來越亂了。

  ——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易楨付過車費,帶她下了車。

  車程有點長,梁從星靠著靠背,不知不覺中有些迷糊。

  她抬腳下車,關上車門之後,仰頭看了眼小區的名字,終於忍不住問:「這是哪裡?」

  易楨輕頓了下,「我家。」

  梁從星一下子清醒了,差點結巴起來:「你、你家?」

  「嗯。」

  沒有多餘的解釋,易楨抬腳往小區大門走。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短款的白色外套,有點衝鋒衣的式樣,襯得男孩子背影乾淨高挑。

  梁從星思索了一秒,還是跟了上去。

  路過藥店,梁從星問了句:「要買碘酒和無菌紗布嗎?」

  托張阿姨的福,基本的消毒知識,她還是有的。

  易楨說,「家裡有。」

  梁從星「哦」了一聲。

  跟在他後面。

  小區前面是電梯公寓,中央地帶是聯排別墅。

  易楨走到湖邊的一棟,帶她上台階,然後按了指紋開門。

  梁從星這才發現,自己忘記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站在門口不敢踏腳:「阿姨在嗎?」

  「不在。」

  他輕頓了下,低頭望向她,「家裡就我一個人。」

  他後半句的語氣,不知怎麼的,忽然放輕了。

  男孩子的聲音本來就低沉,這樣以來,莫名讓人覺得有點點危險。

  梁從星的心漏跳一拍,手扶著門,還沒開口,就被人拽進了門裡。

  大門「砰」得一聲關上。

  易楨鬆開手,梁從星輕輕摸了摸手腕,偏頭看他彎腰,從鞋櫃裡給她拆了一雙乾淨的拖鞋。

  其實以前她就隱隱有點發現,易楨的斯文之外,還藏著不露痕跡的強勢。

  只是現在完全顯露出來了。

  她忽然就覺得,半踏實半心慌的。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易楨,打人的時候,下手穩狠不留情,見血為止。

  而且不難看出來,他的動作完全是打群架的路子,野蠻兇狠,並不是什麼武術防身培訓班教出來的。

  怕是紀分野那群常常干架的,遇到他,也會覺得棘手難對付。

  但是……他明明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怎麼……會打架呢。

  梁從星有好多問題想問。

  ——

  她坐在沙發上,兩人的書包隨手放在一邊。

  易楨洗過手,拿了醫藥箱,在她對面的茶几上坐下。

  他低頭拆開無菌紗布的包裝,又取了棉簽跟碘伏。

  畢竟是冬天,衣服穿得多,梁從星身上沒怎麼破皮,只有手腕被什麼東西蹭破了。

  清水擦過之後,易楨拿棉簽沾碘伏,雪白的棉簽被氳成深褐色,輕輕地觸碰在她的皮膚表面。

  他垂眸,低聲提醒:「有點疼。」

  梁從星不說話,任他托著手腕,細緻地塗抹。

  總覺得,被棉簽擦過的皮膚都薄了一層,涼涼的,痛感倒是沒有,只是有些微癢。

  空氣太靜,她快要坐立不安起來。

  緊張間,她裝作無所事事地環顧四周。

  客廳的天花板很高,玻璃窗通透,狹長略窄,像教堂的那種尖尖的式樣。

  深藍色的窗簾被收在兩邊。

  另一側,是間小小的開放式茶室。

  屏風後面有樓梯,往上通往房間,往下通往廚房和地下室。

  她下意識地問:「你房間在幾樓?」

  易楨輕頓了一下,棉簽離開她的手:「三樓。

  要去看看嗎。」

  「啊?」

  梁從星愣了一下,「不不……還是先給你處理一下好了。」

  雖然,的確挺想看他房間的。

  但總覺得有點點……危險啊。

  易楨「嗯」了聲,蘸取碘伏消毒。

  梁從星看著,反正覺得他動作不太輕柔,看著就讓人覺得疼。

  她小心翼翼地說,「易楨……」

  欲言又止。

  倒是易楨坦然而平靜,眼睫也不抬,輕聲問,「怎麼了。」

  「呃……那個,謝謝你。」

  梁從星抿了抿唇,「還有那個藥水,要不要我幫你塗。」

  兩個人好像生疏了些,以往她想要幹什麼,從來不會問「要不要」,而是會用亮亮的眼神望著你,撒嬌般地說「好不好」。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划過一瞬,易楨喉結輕滾了下,把棉簽丟進垃圾桶。

  「你怕我嗎。」

  梁從星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但似乎也能明白,他為什麼會問。

  或許是因為,剛才那場架,他的模樣的確有些嚇人,陌生又陰沉的氣息,沉靜到極致的眼眸,有一瞬間,她也覺得心臟啪嗒亂跳。

  但要說是怕的話……

  怎麼會怕呢?

  「幹嘛怕你呀,」梁從星低頭拆了根棉簽,唇角彎起來,「我感謝還來不及,這叫英雄救美,我可以吹一輩子的。」

  她的手剛拿到棉簽棍,就被人拽過手腕,視線跟著抬起,望進他的漆黑眼眸。

  心臟忽然一下,不聽使喚得跳亂了節奏。

  梁從星忽然想起,在小巷子裡,他也是這樣拽過自己的手腕,低聲說著——

  「你是我的,誰也不許喜歡。」

  而現在,他依然用深邃、沉靜的眼神望著她,低聲問,「英雄救美,那你要拿什麼還。」

  梁從星張口就想答「以身相許」,但話到嘴邊,本能地被壓下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易楨這會兒望著她,眼角有點點紅,聲線也有些啞,讓她覺得說出「以身相許」這種可色情可深情的話,事情可能會有點失控。

  她抿了抿唇,換了個說辭,「拿我喜歡你還。」

  易楨微怔,繼而,梁從星察覺到手腕上的力氣有點點收緊,他問,「不是不理我麼。」

  他果然好記仇的。

  「我那是怕影響你好不好……」梁從星也知道這事是自己理虧,聲音說著說著就小下去了。

  沒心虛幾秒,她眼珠一轉,忽然又理直氣壯起來,「我這是為你著想呢,說明我特別喜歡你。

  你呢?

  有我喜歡你這麼多嗎?」

  「嗯,」他拉過她的手腕,低下頭,淺淡而灼熱的氣息瞬間在手腕繚繞,「喜歡你,要你,一輩子。」

  梁從星被他說得臉紅起來,迅速抽回手,望見他的神情,又抿抿唇,慢慢地,把手遞迴去。

  她輕咳一聲,「班長,你是班長,要以身作則的。

  講話不要這麼色。」

  她表面義正嚴辭,心裡早就亂成了一鍋漿糊。

  天知道,清冷禁慾系的帥哥,剛才好像親了她的手腕,還有說什麼「喜歡你,要你一輩子……」,有多讓人吃不消。

  想想就臉紅心跳好像整個人都要爆掉了……

  易楨卻沒笑,眼睛一瞬不眨地看著她,「我認真的。」

  梁從星眨了眨眼睛。

  她當然相信他是認真的,互相喜歡的時候,哪有假話呢。

  但她只是開個玩笑呀。

  他微微傾身,一字一頓,「我要你這一輩子。

  誰都不許喜歡你,你也不許喜歡誰。」

  男孩子聲線清冷低沉,每個字都含著無比重的分量,需要人細細揣摩。

  梁從星這才回過味來,眨巴眨巴眼睛看他,神情很認真,「易楨,你怎麼這麼霸道啊……哪天我不喜歡你了,你會不會把我腿打斷。」

  易楨笑了,輕輕摩挲著她細白的手腕,抬眼看著她。

  他的眼睫微垂著,眸光深深的,好像是在說——

  沒這麼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