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23

  乖乖23

  下午最後一節是英語。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外面天色陡然轉暗。

  隔著玻璃窗,茂密的香樟樹搖得起勁。

  空中細細的草梗和葉子四下翻飛,門窗緊閉著,都能聽見嗚嗚的風聲。

  英語老師在講台上講著這次的練習,合著外面的大風,抑揚頓挫,慷慨激昂。

  梁從星托著腦袋聽,聽著聽著,就小幅度地戳易楨的手臂:「你看外面。」

  已經是十月中旬,兩人同桌有大半個月。

  一開始,梁從星上課總是閒不住,要找易楨講話。

  後來發現,這種行為似乎有禍害好學生的嫌疑,便把頻率降低,想找他的時候就忍著。

  實在忍不住了,才可憐巴巴地戳他講上一兩句。

  如果有特殊情況,比如外面變天了,英語老師又恰好沒在講知識點,她找易楨就找的心安理得。

  易楨「嗯」了聲。

  得到他一句答話,梁從星知足了,又很乖地把目光移回了試卷。

  過了下,聽見他輕聲問:「冷不冷。」

  外面變天變得快。

  教室里空調卻還開著,氣溫很低。

  梁從星坐在位置上,穿的還是夏季校服。

  手臂露出來,短裙下一雙腿沒穿絲襪,完全是光裸的。

  「不冷。」

  她搖頭。

  到下課,天邊雷聲悶響。

  片刻,暴雨來襲。

  雨勢滂沱,頗像盛夏里轟隆作響的雷雨,又夾雜著秋葉,平白多了幾分悽苦的味道。

  外面一排的樟樹被雨打得亂晃,密集的雨珠砸落在玻璃上,急促促地響成一片。

  學生們圍著窗,嘰嘰喳喳地討論。

  上學的日子枯燥重複,下場暴雨都能引起一陣轟動。

  梁從星推開門去廁所,剛到走廊,迎面就灌來一蓬夾著雨的急風。

  這風勁很大,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身上立刻泛上一陣涼意。

  抬眼望去,外面天色很暗,烏雲翻卷。

  雨嘩嘩嘩地瀉進走廊,打濕欄杆,噼里啪啦作響。

  地也濕淋淋的。

  「好像那個……黑山老妖出來抓人吃,或者黑鬍子的暗暗果實哦。」

  梁從星跟身後的人說。

  易楨不看動漫,卻也聽說過這個著名反派角色。

  他靠著門框,看她整個人似乎有點要縮起來的樣子,偏頭又問了句:「真的不冷?」

  梁從星覺得有點涼,嘴上還是說:「不冷。」

  其實也不是故意逞強,只是順嘴答習慣了。

  再說冷,這會兒也沒什麼辦法。

  她拐彎去廁所,背影纖細娉婷。

  暗淡的天光在她側面落下陰影,有一陣疾風颳來,雨被斜吹,不少落在她白皙的小腿上。

  梁從星原地跳了兩下,走得更快。

  易楨看著她的背影,片刻,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

  從廁所回來,梁從星雙手環住手臂,不停地撫著皮膚上泛起來的雞皮疙瘩。

  教室里空調已經關了,但架不住外面大降溫。

  趁課間,不少人回寢室加了外套。

  梁從星左顧右盼找不到易楨,有點失落地坐回位置。

  板凳也是冷冰冰的,她露著胳膊腿,根本禁不住四面八方涼氣的侵襲。

  就這樣,還堅持寫著易楨給她布置的作業,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

  寫著寫著,忽然又很來氣,把筆一扔。

  她可是老老實實地在做作業,但是他又到哪裡去了……

  就在這時候,身上忽然落了件什麼東西。

  餘光里,看到肩膀上,是外套的領口。

  梁從星愣了下,伸手將衣服攏了攏,發現是一件秋季校服。

  依舊是藍白的配色,棉質布料。

  聞起來乾淨清爽,有淡淡的皂角味道。

  她心中一動,伸手攥住了衣角,抬起頭。

  易楨就站在過道外面,男孩子身形挺拔,依舊穿著短袖和黑色長褲。

  他身後,幾個男生套著寬大的校服外套,慫了吧唧地瑟瑟發抖,將他的樣子襯托得更為英俊清秀。

  他拉開椅子坐下,又把另一件校服遞過來,視線落在她的腿上:「用這個蓋。」

  梁從星下意識地接過,看他依然露著手臂,忍不住問:「你不冷嗎?」

  「不冷,」易楨回答,輕頓了下,又補充,「我身體好。」

  梁從星不知怎的很想笑。

  她當然知道他身體好,看手臂的線條就知道了。

  絕對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

  大腦忽然在某個詞上卡住了,循環播放。

  脫衣、脫衣……

  連視線也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一會兒。

  察覺到自己這樣有點色,梁從星連忙輕咳兩聲,臉悄悄地紅了。

  她展開校服蓋住腿,身上還穿了一件校服外套。

  坐在位置上,整個人的造型雖然奇特,但好歹很保暖。

  教室里很安靜,她披著喜歡的男孩子的外套,手稍微往左邊伸一點,就能碰到他修長有力的手臂。

  這種感覺……美好到不真實。

  這天,班裡有不少同學都發現,那個長得很漂亮的新同學,披著班長的衣服過了一天。

  ——

  「要我說,就沒看過她那麼纏人的。

  開學過來我就覺得不對勁。」

  女廁所里,秋婷洗完手,重重關上水龍頭,「你不知道,她老往班長那邊看,纏著他問題目。

  現在還跟他同桌。」

  這個點兒廁所里沒什麼人。

  兩個人的聲音也沒壓著,秋婷的語氣重重的不滿,一副為好閨蜜打抱不平的樣子。

  何語珊雙手環著胸,心裡一陣不舒服。

  表面上,還是清清純純的,遲疑地說:「但是,同桌的事情,也不是她可以決定的吧……應該還是你們徐老師的意思。」

  「誰說得准呢?

  她自己去找徐老師說也不一定。

  反正我就是看她不爽。」

  秋婷甩了甩手,兩人走出廁所,「你不知道,最近問班長問題的人都變少了,好像被她一個人獨霸了一樣。」

  這話就純屬挑撥了。

  最近,根本不是梁從星在纏著易楨,相反,她才是被盯著做作業的那個,苦不堪言。

  班裡來找易楨的女生的確變少了,那是因為原來她們的心思就不純。

  現在看班長的態度這麼明顯,傻子才湊上去做電燈泡,自討沒趣。

  但何語珊不知道內情。

  聽了秋婷的話,還以為梁從星真這麼霸道。

  她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幾分。

  「要我說,你當初要是膽子大一點,主動一點。

  也沒她什麼事了。」

  秋婷拉著何語珊,一副知心姐妹的樣子。

  何語珊不動聲色,兩隻手攥在一起。

  她沒忘記吃飯那天,自己是怎樣在秋婷的攛掇下,對易楨抱有期待,而易楨又是怎樣冷冷地說「不熟」……讓她自作多情,十分丟臉的。

  但秋婷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何語珊暗自後悔。

  她怎麼知道易楨那種類型的男孩子,不喜歡文靜姑娘,反而喜歡一個追上去倒貼似的人?

  沉默半晌,她開口:「那他們在一起了?」

  「聽說還沒,」秋婷下了樓梯,「不過沖她這死纏爛打的勁,我估計也快了。

  真是不要臉。」

  何語珊覺得她的憤怒也太過真情實感,眉頭一皺,還沒說什麼,身後就響起一道冷冷的聲音:「罵得這麼厲害,我踩著你尾巴啦?」

  兩個女生俱是嚇了一跳,回頭。

  梁從星就站在她們上方幾級的台階上,環著手臂,垂眸看著她們。

  她五官生來就有種美艷,眉梢微挑著,這會兒沒有一絲笑意,更顯得盛氣凌人,又很冷淡。

  秋婷居然一下子被鎮住了,說不出話來。

  旁邊何語珊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先走。

  梁從星看在眼裡,冷笑了一聲:「就會背後說人,當面半個屁都放不出來。」

  秋婷被她激了一下,掙開何語珊的手:「你說誰!」

  梁從星沒什麼所謂,手指繞著頭髮,淡淡地說:「誰激動我說誰咯。」

  在吵架這上面,她深得「氣死人」的精髓。

  「誰不知道你接近班長就是想跟他在一起,裝什麼裝。」

  秋婷更來氣,「成天纏著他說話,我要是他都被你煩死了。」

  「這話說的,」梁從星哼了一聲,換了個姿勢站著,「我是他同桌,我不煩他誰煩他。」

  語氣里還有些小驕傲。

  秋婷:「……」

  何語珊:「……」

  對方不但沒有憤怒,還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自己的「煩」。

  秋婷沒吵過這種架,頓時語塞。

  梁從星笑了下,邁步下樓。

  她此刻雖然穿著松垮的校服外套,但獨獨有種略痞的氣場,跟一中格格不入。

  秋婷跟何語珊兩個人都怵了下,一時不敢說話。

  經過她們身邊,梁從星腳步微頓,學著秋婷平時說話的那種語氣跟神態,輕悠悠道:「下次要吵架,當面過來吵就是了,我隨時歡迎。

  不要躲在廁所里說人壞話呀。

  還是說,你們聞不夠那味兒?」

  秋婷:「……」

  梁從星懟人懟得爽,腳步輕快地下了樓,準備去上體育課。

  誰知道剛過拐角,迎面就碰上一個高挑的身影。

  她的心莫名漏跳一拍,剛才那股戰無不勝的得意勁瞬間化為粉末。

  梁從星咽了口口水,抬眼。

  剛才女生話題的中心人物,此刻就站在她眼前。

  不得不說,易楨足夠有資本讓女生為他吵架撕逼。

  實在太帥太優質了,讓梁從星覺得剛才還沒罵夠,她應該回頭再加一句:「他是我的,誰也別想!」

  腦袋裡戲很足,實際上,梁從星這會兒壓根不敢說話。

  她跟秋婷他們講話的樓梯,就在上面不遠處。

  剛才聲音又沒刻意壓著,要是易楨在這裡站了很久……肯定全都聽到了。

  看他的神情,也基本印證了她的猜想。

  梁從星尷尬了下,抿了抿嘴唇,就像在老師面前陳述打架理由的小學生:「是她們先罵我的。」

  易楨「嗯」了聲,語氣里聽不出偏袒哪邊。

  梁從星靠著瓷磚,沉默了會兒,小心翼翼地問:「我剛才是不是很兇,像個潑婦。」

  易楨輕抿嘴唇,唇角一絲笑意划過:「不會。」

  「真的?」

  梁從星半信半疑。

  「嗯。」

  雖然只聽到聲音,但他可以想像出畫面。

  女孩子在樓梯上張牙舞爪的,這會兒卻斯斯文文像個小貓。

  他不覺得她虛偽,反而真實得可愛。

  梁從星有點悶悶的:「那個何語珊,是不是喜歡你啊。」

  易楨緩了下:「她以前跟我一起參加競賽。」

  梁從星「哦」了聲。

  就在剛才,她突然想到。

  之前舒再再有個一中的朋友,就是那個朋友告訴她,易楨喜歡文靜款的女孩子。

  為什麼那個朋友會得出這個結論呢?

  是不是因為易楨常常跟何語珊這樣的女孩在一塊兒,所以年級里也有很多謠言。

  就像班裡現在傳的,她跟易楨的謠言一樣。

  說不上什麼感覺,心裡有點堵堵、酸酸的。

  易楨偏頭看她,低聲詢問:「怎麼了?」

  梁從星「哎」了一聲:「我發現我剛才有句話沒說好。

  應該換種說法更有威力。」

  易楨忍俊不禁。

  原來她吵架也要分析總結的嗎?

  怎麼考完試從來都要叫他催才肯訂正試卷?

  「你真的不覺得,我剛才那樣有點……不友好嗎?」

  梁從星還是不放心,又問。

  「不會。」

  易楨看著她,眸光漸深專注,「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梁從星美滋滋了一會兒。

  她發現易楨對她是真的有忍耐度,有時候語氣放輕柔了說話,就跟在哄人一樣。

  應該不是錯覺。

  她眉眼彎彎,正要說話,忽然表情一變:「完了。」

  易楨不解:「怎麼了?」

  「萬一……」梁從星咬著唇,十分認真地分析,「萬一她們抄襲我的思路,都想來接近你怎麼辦?

  比如跟徐老師說要和你同桌,下課過來纏著你不走。」

  易楨覺得好笑,「以前又不是沒人纏過。」

  現在才來擔心。

  也不嫌太遲。

  梁從星警鈴大作:「那那個何語珊呢?

  也纏過嗎?」

  儘管知道舒再再朋友的話不一定準確,她還是下意識地對這個類型的女孩子耿耿於懷。

  何語珊。

  說起來,易楨對她的印象並不深,連她是哪個班級的都不清楚。

  依稀記得幾次競賽班培訓,她都會搶先坐在他身邊。

  一次易楨當是偶然,第二次,他便會刻意來得晚一些,避開她坐。

  易楨「嗯」了聲。

  梁從星咬了咬嘴唇。

  剛才秋婷那樣說她,她的確挺生氣的。

  但是細想,也不是沒道理。

  她跟易楨,大概本來就是個「你我本無緣,全靠我主動」的故事。

  梁從星才不介意誰主動。

  管它什麼手段呢。

  能追到就好了。

  她介意的是,她現在可以這樣纏著他,別人也可以。

  反正易楨一副好脾氣,天然會忍讓。

  這樣想著,得意中,不免又有點失落。

  「那她怎麼好像沒成功?」

  半晌,梁從星問。

  易楨頓了下,視線在她的臉上停留半秒,眼眸很深,語氣淡淡的,「我沒給她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