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上蒼注視
「爹娘,別拋下水兒……」
空曠大殿,水娘呢喃,入睡夢中,睫毛顫動,眼角似有淚珠浮現。
地一,很命苦。
可以說。
暴梁時,黑蓮手下,十九秘諜,無一人命不苦。
不是苦命人。
也無法走上造反這條殺頭路。
「可惜。」
「你不是她……」
「但你就成為她吧。」
看著她的容顏,蘇辰將水娘抱起,放在床榻,解下衣袍,蓋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這些。
他走大殿,站在太液湖水中。
「你真是黑蓮?」
在這湖水,有一老者,狐疑看著他,立於此,已有一陣了。
帝龍。
或者說。
第一尊醒來的大虞宗師。
「我家陛下,想請您一敘。」
帝龍,頗為恭順,立在蘇辰這尊一朝名聲鵲起,絕世第二仙的面前。
執掌十絕術,就證明山巔上,有他一個位置,哪怕現在不是俯瞰人間的山巔巨擘,日後也會是。
「他為何不自己來?」
蘇辰遙望登天樓,在問。
「因為……王不見王!」
「仙臨前,十絕術與十絕術,無法相見,一見必生死,這是鐵律……」
「吾叫月。」
「大虞之月!」
有嘶啞聲音,在帝龍口中響起。
此時。
帝龍,儀態大變,脊骨挺直,有帝氣橫生,背負雙手,眸若大日,灼灼有神,審視著蘇辰,想看透蘇辰。
就這樣。
平平無奇的夜裡。
兩尊十絕術的擁有者,這俯瞰人間的巨擘,在太液湖中見面了。
「尋我何意?」
蘇辰沉思。
他實在想不出,對方為什麼要見他,冒著十絕術互殺的風險。
一旦動手,就破功了。
壽元,是一把枷鎖,哪怕練氣登頂之仙,亦要受困其中,不得翻身。
「吾要仙臨。」
「山河氣運,不可再被風雪劍仙掠奪,否則,仙臨再推遲下去,吾等全都要垂垂老死……」
「如吾等老死,第一個就出手,毀掉人間一切,吾等得不到,其餘人也休想得到!」
這一尊大虞皇帝,練氣登頂之仙,眸中有深沉惡意,徐徐在說。
蘇辰微微沉默。
仙臨在何時何日,他不清楚。
但遙望遠處登天樓,這一尊大虞皇帝頭頂的壽火,推算下來,醒來後,大概他還剩下十年可活。
「仙臨,會在玄龍二十年降臨?」
「阻風雪劍仙。」
「就憑我?」
蘇辰確定這尊大虞皇帝沒認出他身份,於是,佯裝失意的搖頭,嘆息著。
「早在建武年間,我就曾與他交手,無奈,他驚才艷艷,橫壓我無反手之力……」
「我不是他對手。」
「至少,那名為斬月的意氣一劍,殺我易如反掌,勞煩,另請高明吧。」
蘇辰誇耀著自己。
言語中。
將自己這尊名聲剛起來的濁世之仙,貶的一文不值。
的確如此。
按戰績。
風雪劍仙的他,一劍橫壓天地,斬過高階練氣仙,僅僅名頭就讓兩尊亞先天避退,還曾在江河上與先天大境爭鋒。
黑蓮聖者的他,從始至終,也就只斬了一頭亞先天妖魔罷了。
雖說絕世雙仙,但世人都知曉,黑蓮不如風雪劍仙,這是風雪劍仙二十餘年積攢的恐怖之威。
「風雪劍仙,必然登頂,此事不用伱來提醒。」
「他驚才艷艷,意氣一劍,讓他以人間修行,不弱通天仙路,這讓向天奪命八百年的劍瘋子都看好他。」
「你怎可能是他對手!」
這讓大虞皇帝,有些不耐煩。
說罷。
大虞皇帝揮手,朝蘇辰扔出了巴掌大小的黑棺。
「你有葬棺,配合此物,以十絕術,與他一爭高下足以。」
「你無壽元之憂,可盡情出手!」
「剩下。」
「吾等來談。」
「他真要阻仙臨,攔我等踏進築基境仙機,吾等也不怕折損一尊練氣八重仙來斬他!」
「更何況。」
「他欲要王朝真正一統,聚人族氣運,惹怒上蒼,未必還能活多久……」
大虞皇帝,冷冷笑著。
這話蘇辰不明白。
惹怒上蒼?
何意。
「好。」
蘇辰沒有發問。
就這樣。
帝龍走了。
太液湖,蘇辰也走了。
以黑蓮的姿態,離開了皇宮,踏進了江河,轉了一圈,沒發現身後有尾巴。
時至此刻。
蘇辰還有些懵。
「這是……」
黑棺沉甸甸的,巴掌大小,散發著不詳之氣。
打開。
轟!
瞬間。
蘇辰合上了。
熟人!
老熟人了。
建武八年,紫袍張公造反,夾裹天下一品數十,圍攻天武塔,後遭宗師一掌敗退。
建武十年,建武駕崩,小皇帝繼位,為先皇建武扶棺入皇陵。
十絕有一術,叫三屍法。
建武習之。
還有最後一屍,沒有尋到……
「梁太祖……」
這巴掌黑棺里,赫然封印著大梁太祖,遭仙鯨之血延壽,徹底妖魔化的身軀。
百丈高,青面獠牙,遍布森黑鱗甲,額有犄角,有人形,卻是如魔般的怪物。
這是一尊大妖魔屍骸。
竟還隱隱逼近亞先天水準。
如此的話。
昔年。
若非小皇帝,還有仙鯨楚師聯手背刺,梁太祖或許還在這皇帝寶座上,無人能撼動。
有仙鯨之血,梁太祖壽元無憂。
「難怪,大虞月說,此物可助我與風雪劍仙爭鋒!」
蘇辰感嘆。
亞先天煉屍,一旦煉成。
輔以兵甲如山。
必可逼近先天大境。
到時。
他這尊濁世術仙,就真的跟風雪劍仙一般無二,足以並列絕世雙仙了。
只是。
天下間。
又有誰能想到,天下第一修行的風雪劍仙,跟黑蓮,其實是一個人。
「這算不算資敵?」
蘇辰搖頭失笑。
樹須涌動。
以御醫徐歌身份,重回皇宮,來到了太醫院。
太醫院,還是散漫樣子。
御醫以上,除卻蘇辰,連同正副院首,全都不見蹤影。
唯有醫士,在太醫院晃蕩。
「現在院首大人,半月才從後山出來,出宮批條都不好批了。」
「誰說不是。」
醫士們,叫苦連連。
此時。
蘇辰路過。
他們又變得陰陽怪氣。
「這不是徐御醫嗎?」
「聽說,你是執宰之子,難怪年紀輕輕入了太醫院,還莫名連絕症都能醫治,原來是有人給你鋪路啊。」
「下一步,該不會就變成太醫了吧。」
徐歌不合群。
蘇辰也是。
對此。
蘇辰不以為意,回到小院,挖土,將葬棺挖出,把黑棺埋入葬棺,滿意點了點頭。
軒轅寶樹,他也時常過去,以長生真氣餵養,現在又多了等亞先天妖魔煉屍成熟。
接下來。
只需要等收穫的季節了。
皇城風平浪靜。
前段時間。
妖魔之亂,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這座古城風雨飄搖八百年,經歷過太多驚天動地的事了。
與之相比。
這一場妖魔之亂,反倒像是小兒科。
小院恢復往日模樣。
閒來,澆花弄草,更閒時,蘇辰就抱著手爐,昏昏欲睡。
只是。
沒安寧多久。
就有人急忙跑來蘇辰小院。
「逃了。」
「青雀逃了。」
陳玄,著藍袍,小跑而來,氣喘吁吁,以他三品修為還如此氣喘,可見來時有多焦急。
「逃了也好。」
蘇辰在修剪枝葉。
得他一劍。
再愚鈍的人,也會有驚天變化。
小小太液湖,困不住這一隻想要振臂高飛的青雀。
「她病了。」
「好幾天沒服藥了。」
「這樣下去,說不定,她會死的。」
陳玄急了。
他也不知為何,宮廷禁衛,還有槽幫十萬眾,他皆可調動尋人,偏偏來尋這懶散御醫。
「這樣啊。」
蘇辰修剪枝葉的手停住。
他,不想送走第二隻青雀。
哪怕。
她是假的。
「跟我來。」
蘇辰沉吟,看向遠方,四處搜尋,無數壽火映入他眼底,他起身走向馬車。
「駕車!」
蘇辰走進車裡,看向陳玄,這剛晉升的藍袍主事太監。
「讓我駕車?」
「我可是藍袍了。」
「能讓咱家駕車的都是王爵,絕巔,甚至宗師……」
陳玄雙手叉腰,決定給這懶散御醫一點顏色看看。
「不走,我可下車了。」
「別說你了,就算紫袍千歲,都給我當過牛馬拉過車,能給我駕車,算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蘇辰冷哼,作勢要下車。
「吹吧你。」
「你以為你是誰?風雪劍仙嗎。」
陳玄一點不信,還嗤之以鼻。
最後。
他還是駕車,拉著這懶散御醫,順著方向指引而去。
很快。
馬車停住。
這裡是一座閣樓,有九層,紅磚綠瓦,蒙著厚厚積雪,還有一顆枯樹,再也長不出花葉。
「這是……」
陳玄驚疑。
「藏書樓。」
蘇辰推門而入。
近年來。
翻牆進來不少次。
推門而入,倒是第一次了。
「青雀,怎可能在這裡……」
「這裡可是禁地。」
「讓千歲知曉了,要殺頭的。」
陳玄急忙追來。
下一瞬。
他說不出話來了。
只見。
藏書樓頂,有一抹青衣倩影,在掌燈觀書,一本接著一本,速度越來越快。
青雀真在這裡。
「我是誰?」
「這些書,我該讀過的,可惜都沒有。」
「呵呵。」
「我到底是誰?」
「原來真的是假的啊。」
青雀在笑。
不。
水娘在笑。
只是笑著笑著,就流淚了。
她跟記憶里一樣,痴迷的愛著風雪劍仙,愛著這個一劍攪弄天下風雲,始終如仙般的少年郎。
愛他的強大。
愛他的肆意。
愛他的逍遙。
愛他為她執傘時,眼底深處的那一抹溫柔。
她一直以為,她是錦江城外,怒江洪水之下,如仙少年身旁走丟的那一隻青雀。
一年又一年。
她在等他。
可是。
現在,她發現她是假的了。
那麼這些年來。
她算什麼?
「劍仙啊劍仙。」
「你也知曉我不是青雀,所以哪怕身在皇城,也不曾來看過我一眼,對吧。」
「我水娘雖出身卑賤,命如螻蟻,可我的愛不是,不容許任何人踐踏……」
她,在哭泣。
卑賤的人,就只剩下這一份愛了。
可惜。
這份愛也被踐踏了。
樓頂。
她,一躍而下。
「不!」
陳玄大驚失色。
青雀是假的,宮廷早就知曉。
可還養著這假青雀。
只因。
想見風雪劍仙一面的人,不止是黑淵,還是那一尊紫袍千歲啊。
這一躍,陳玄只覺天地倒懸,他在這皇宮,也再無立錐之地了。
「何苦。」
「風雪劍仙,他配不上任何人的愛。」
「因為,他自己都沒有愛。」
蘇辰在嘆息。
他踏步而來,伸出雙手,將一躍而下的水娘牢牢接住。
「嗚嗚!」
水娘在蘇辰懷裡痛哭。
風在低吟。
漫天都是飄零之雪。
水娘,在藏書樓里住下了。
「沒死就好。」
陳玄笑的比哭還難看。
此後。
蘇辰時常來藏書樓,為水娘診治。
「多吃藥。」
蘇辰在熬藥。
恍惚間。
他覺得,又回到了竹林廢宅,初見青雀少女時。
可惜。
歲月會滄桑。
人會故去。
而他會一直活著,承載這份思念,一直一直。
或許。
失去情感,是件好事。
玄龍十年。
十月。
冬。
這一場冬天很漫長。
大河冰封,草木不生,哪怕紫袍千歲,還有朱紅掌印,都憐民愛民,但饑荒還是誕生了。
賑災了一次又一次。
再也賑不下去了。
斷糧了。
原本暫緩的戰亂,又爆發了。
沒糧。
就要搶對方的糧。
反正。
敵人非人。
這一日。
蘇辰拎著藥箱,前來藏書樓,診治青雀,推開門來,正好看見軒轅寶樹下,有一道身影,正在抬頭看著那一株銀輝枯樹。
他著紫袍,悲憐蒼生。
可惜。
身上有滔滔魔影,熊熊如火燃燒的蒼生怨念。
苦!
太苦了!
他們在敘說,原本在紫袍耳邊敘說,見到蘇辰,掙扎著想要前來,卻又不敢。
或許,畏懼蘇辰的劍,又或許,只能靠攏悲憐他們的人。
「您說的對。」
「我只是一個普通太監。」
「皇帝好難當啊。」
「可是。」
「我想放棄時,日日夜夜,耳邊都能聽到萬民的悲苦哀嚎……」
「在那其中,有為給我留口飯,餓死了自己的阿姐,還有父母……」
「許爺,換您會如何做?」
紫袍千歲,頭髮枯黑,伸手輕撫銀輝枯樹不存在的枝葉。
他顫了顫手,還是作罷了。
「千歲。」
「還請遵從心中所願。」
門前。
蘇辰在敘說。
下一瞬。
陳玄,著藍袍,惶急而來,大汗淋漓,撲通一聲,就在葉軒面前跪下,替蘇辰求饒。
「千歲,這位是青雀姑娘診治的御醫。」
「藏書樓,乃禁地。」
「此事,他不知曉,望千歲恕罪。」
言罷。
陳玄慌張的拉了拉蘇辰,低聲道。
「還不跪下請罪。」
蘇辰沒動。
他看著眼神清明,可心中有無以倫比癲狂的葉軒,他知曉,葉軒心中早有答案。
「心中所願嗎?」
「呵呵。」
「還真像許爺會說的話。」
葉軒笑了,折下一節枯枝,塞入懷中,似乎這樣就得到許爺的祝福了。
臨走前。
他看向蘇辰,問。
「你叫什麼?」
「算了。」
「不重要。」
「賞!」
「小玄子,替我賞他。」
他走了。
「呼!」
「那可是千歲大人。」
「你竟然敢不跪,真不怕掉腦袋啊!」
陳玄,跌坐在地,渾身大汗淋漓,早被冷汗所浸透。
水娘鑽了出來。
她不說話,靜靜等著蘇辰給她熬藥。
夜。
蘇辰在藏書樓注視。
看著紫袍,踏進登天樓,然後,三天三夜都沒有出來。
第四天。
夜裡。
一股可怖氣機,沖天而起。
紫袍千歲出關了。
他,墮魔了。
也入宗師了。
次日。
紫袍千歲,御駕親征,準備討伐不遵王朝正統的舊周叛逆。
山河動盪。
奇怪的是,皇城之上,匯聚的山河氣運,再度噴薄,速度加快了三成不止。
大虞皇族,還有天盟的古宗師,在暗中助他,助他山河一統,角逐出天下王朝的誕生。
但,這絕非對他好。
相反。
作為這個時代,比擬先天,不受壽元困擾,可隨意出手,攪弄天下風雲的他察覺到了濃濃惡意。
這一刻,他想起了大虞月的話。
天下真正一統,聚人族氣運,惹怒上蒼,他死期將臨,還不自知……
「惹怒上蒼?」
「這是什麼意思。」
蘇辰似有所感,抬眸望天,漫天風雪,滾滾雲層匯聚,依稀間,他察覺到了一道憤怒視線。
它,來自這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