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長生者,不該有心

  第148章 長生者,不該有心

  沉默便是蘇辰的答覆。

  兩年來,他在日月道宗結廬而居,飲茶看月,看長老們教導弟子,看弟子們行走天下,看無涯師兄為宗門奔走。

  可。

  說到底。

  他不是黑蓮,而是天驕真人。

  他走在長生路上,長生一品迫在眉睫,他需要沉睡更久的時間,早已顧不上這人世間的紛爭了。

  甚至。

  在日月道宗向著元嬰揮劍,也是不該。

  如果不揮劍,他還是黑蓮,不會有人知曉九命天驕來到了仙道界!他照樣能夠,遠遁天下,尋一處地方結廬而居,看東域滄桑變化。

  可惜。

  他有了心。

  長生的人,不該有心,甚至連羈絆其實都不該有。

  「這樣啊。」

  李無涯似在嘆息。

  也是。

  黑蓮師弟,乃九命天驕,天下第一築基,更是化神潛力,悟道碑承認的登名者,他哪怕什麼都不做,此生都有著整個東域仙道都無法企及的未來。

  日月道宗斬出的那一劍,足夠見證他的情義了。

  執掌殺念環繞的日月道輪者,繼承因果,終將走上一條通天的魔路,如同肩負地獄,死後也無法安寧!

  「那我便多活一些時日吧。」

  李無涯在笑,轉身便要離去。

  漫天血色風沙,跟隨他的步伐,朝著遠處而走,他若不死,終將會是震動東域的通天巨魔!遠超東域歷史上的所有真正魔頭。

  「師兄。」

  「就不能放下嗎?」

  蘇辰傾倒了一杯茶水,捧在了眼前,似是想要勸說李無涯放棄。

  漫天血色風沙停住。

  李無涯止步。

  他並未回頭,只是蘇辰捧在眼前的茶水,被他接了過去,一飲而盡,他的眼前浮現出了往昔的一幕幕。

  ……

  ……

  那時年少,學堂,他在讀書。

  「無涯。」

  「你父母隕了。」

  「此後,就跟在我身邊吧,你可以叫我師父,也可以不叫,但你父母的死是日月道宗對不住伱。」

  有個叫清虛的道人,將他自凡俗學堂接到了仙道界,那時,他才知曉,原來拋棄他的父母是日月道宗的十大真人。

  於是。

  他開始修仙道。

  三十二歲。

  他卡在了築基門檻,傳功堂的結丹長老,為了給他籌集靈種築基,偷偷潛入了妖魔地,渾身是血的回來了,將大妖的玲瓏心雙手捧給了他。

  「無涯啊無涯!快快長大吧。」

  「你的肩膀上,肩負著重振日月道宗的榮光……」

  沒多久。

  傳功長老,便傷勢過重死去了。

  五十七歲。

  他登臨假丹,意氣風發,覺得天下大可以去的。

  那名為清虛的老人,複雜的看著他,帶著他去往的天外,去見識了真正的世界,那時,他才知曉,小小假丹,多麼可笑。

  「無涯啊無涯!」

  「快快長大吧。」

  清虛在敘說。

  七十八歲,他散丹重修,熬煉三年,登臨了真丹,還是最頂級的真丹,他也在清虛的帶領下,看到了日月道輪。

  那一刻,他得到了日月道輪的承認。

  因為,那是他的父母,以生魂鮮血所祭煉,讓他可以執掌此物,發揮出元嬰的可怖戰力。

  ……

  ……

  「我這一生,一百餘年的歲月,得宗門長輩照拂,自小順風順水,一路成為宗主,長者待我善,幼者對我有禮,我深愛腳下的宗門土地,也深愛著宗門裡的人……」

  「我熟讀聖賢書,覺得世事都該有理,然而,三大宗辣手滅我二宗道統,毫無理由,公孫賢弟慷慨赴死,護我周全,託付我照拂傀儡宗傳承,我.日日夜夜不敢合眼,唯恐看到無辜慘死的那些門中子弟,還有為護宗門隕落的長輩……」

  「為什麼?」

  「為什麼啊!」

  「到底為什麼啊!」

  「我.日月道宗,還有公孫賢弟的傀儡宗,想來與人為善,也不喜爭鬥廝殺,做人也留有一線,為何會淪落如殘境!」

  李無涯,抬頭望天,可根本看不到天上的日月,只因仙道界沒有日月可以照應天地,也無人能夠為他主持公理。

  而在他身後,有血日耀耀,有魔月滔滔。

  於此之際。

  李無涯癲狂的笑了起來,越來越肆意。

  「放下!」

  「我憑什麼放下!」

  「師弟啊師弟!你憑什麼要跟我這一個受害者說放下!日月道宗是我李無涯三百年的家啊!」

  「家沒了!親人慘死!這讓我終於明白了,在這仙道界,根本沒有什麼聖賢書里所說的公理正義,唯有殺與被殺,掠奪與被掠奪!」

  「既如此。」

  「我李無涯,就做天上的日與月!為我自己主持公理公道!」

  李無涯,癲狂笑著,魔意滔滔。

  在他身上。

  原本枯槁的白髮,也在這一刻,彷佛被渾身所環繞的殺孽所浸染,染上了一抹鮮血般的顏色。

  轟!

  遙遠的悟道碑。

  在這一刻,彷佛感受到了有恐怖魔道氣運在匯聚,於此之刻,悟道碑之上,浮現出了半個名字,那是李無涯。

  「嗯?!」

  「為何如此!」

  「怎麼會出現李無涯的名字,他不是從來都沒有走過悟道碑嗎?還有,他揮舞日月道輪數次,早已沒有了壽元,該在今日隕落才對……」

  正在鎮壓妖魔地的三尊元嬰巨頭,在這一刻赫然色變,隱隱有些不知所措。

  如此一幕。

  他們還是頭一次遇到過,悟道碑上,還能夠有半個登名者,還有,李無涯一個將死之人,運勢早就是厄難纏身,更莫說還有仙道修士最怕的殺孽因果了。

  他就算還有餘壽,也絕對要死無葬身之地才是。

  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是有大氣運者,將氣運分給了李無涯!」

  「哈哈哈!」

  「太有意思了。」

  妖魔地中,有古老妖魔,活的比三大巨頭還要久遠,桀驁的笑著,彷佛在看東域五大宗的熱鬧。

  大氣運者?!

  誰能有如此大氣運,可以影響到這等程度。

  讓一個殺孽纏身,壽元將近的必死之人,變得鴻運齊天,還能夠成為半個登名者……

  「天驕真人?!」

  「不可能!「

  「不該是他,他在妖孽,也只是一個金丹而已。」

  他們勃然色變。

  但他一個小小金丹,如何能夠讓李無涯有著如此驚天之變!

  不該啊!

  不該如此啊!

  對方只是一個小小金丹才是,如何能夠影響如此之大,讓一尊元嬰戰力的李無涯如同死而復生,脫胎換骨……

  此時。

  茶鋪外。

  漫天血色風沙,李無涯滿臉錯愕,感受著體內勃勃生機,還有湧現的先天壽,難以置信的看著手中的茶碗。

  「這時什麼茶……」

  「吾該在今日壽絕了才是。」

  一碗靈茶,他竟增壽百年,等同於活了過來。

  甚至。

  他還感覺,有氣運熊熊,庇佑他逢凶化吉,大難不死。

  遠處。

  遙遠的大齊皇城,大齊天啟帝正呆呆的看著,如同抽筋扒皮一樣,瞬間縮水了一圈,不斷在慘嚎的國運真龍,一陣沉默。

  良久。

  他嘆息一聲。

  「楚先生。」

  「難道不能少剝一點嗎?」

  「吾……吾……攢這些國運也不容易啊。」

  殺孽沾身,仙道修士,必遭無數厄難,隕落是遲早的事情!唯有氣運可以抵擋消磨,庇佑之。

  東域氣運,有定數。

  蘇辰可不剝自己身上的氣息,所以,只能夠再委屈委屈大齊天朝的國運真龍了。

  「師兄,心意已定。」

  「既入魔道,想要爭個公道出來,師弟便以三杯靈茶送行吧。」

  蘇辰傾茶茶水,再度捧上了兩杯靈茶。

  只是。

  他手中茶壺是空的。

  茶碗當中,倒滿的是長生血。

  這還是頭一次,他用長生血,給予仙道修士使用,原來真的能夠在增長人的先天壽元。

  「這……」

  李無涯走來,眸光都在顫抖。

  他飲下了第二杯茶水。

  先天壽在奔騰。

  體內生機在湧現。

  增壽百年。

  第三杯,還是增壽百年。

  轉瞬間。

  三杯靈茶,就已是增壽三百年,他滿頭枯槁白髮,變成了一頭血發,原本壽元耗盡,垂垂老矣的模樣,也回復的以往的中年俊朗。

  只是那儒雅的文人氣質,再也無法回來了。

  他,已走在了通天魔路之上,再無法回頭!

  「這靈茶……」

  李無涯心中翻江倒海,震驚的無以言表。

  東域天地,壽元仍舊是定數。

  有天道督查。

  幾乎無人可以違逆。

  築基以下,或許還能夠秘法延壽,但築基延壽早已近乎等同於絕路,每一份可以延壽的寶物,哪怕收效甚微,延壽一兩年,都足以引來腥風血雨。

  能夠讓結丹延壽,元嬰延壽的寶物,近乎沒有,或許鼎盛昌盛的中都會有。

  可眼前這是什麼。

  三杯飲茶,讓他這一尊真丹,壽絕的真丹圓滿,延壽了整整三百年,這傳出去了,足以比一尊金丹修士更讓整個東域瘋狂。

  因為,這牽扯著【壽】!足以讓上到金丹,下到練氣,甚至凡人,整個東域百萬里天地無數修士都瘋狂的壽!

  仙道!修這仙道為的是什麼,不外乎長生,還有力量,延壽三百年,這已經是一尊結丹的畢生了。

  李無涯,張了張嘴,有千言萬語想要敘說。

  可最終。

  只是在沉默中,化作了一句話。

  「師弟保重。」

  「你快些走吧。」

  「你不該救我,不該沾染半分我引發的殺孽,還有因果啊……」

  李無涯走了。

  漫天血色風沙隨之遠去,還有那血焰耀耀,魔月滔滔,在他身後跟隨,去往了東域的葬地。

  或許。

  他想要血洗三大宗。

  又或許。

  他想要……

  「釋放妖魔地!」

  蘇辰搖頭,踢了踢顫動的葬棺,搖搖晃晃,驅趕著牛車,朝著十萬道登仙台階而去,他要離開仙道界了。

  這仙道界再如何,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通天魔路,也是一條直通地獄的陌路,師兄啊師兄,三百年的壽元,又夠你做什麼的?」

  「可別死了啊。」

  牛車遠去。

  離開了仙道界。

  蘇辰回到了大齊天朝皇城外,那一座草廬前,藥田剛荒廢不久,但裡面的靈藥也都萌生了嫩芽,反倒是有一頭青牛在草廬里酣睡。

  「餵。」

  「醒醒。」

  「趕緊起來耕田。」

  蘇辰踢了兩腳,青牛幽幽醒來,然後嚇得原地跳起。

  「你咋還活著?」

  或許覺得失言。

  青牛,連忙補救,一臉擔憂的模樣道。

  「外界都傳聞你死了,讓元嬰一法相給鎮殺了,我擔憂了你好久,這才昏沉睡去……」

  蘇辰並未搭理青牛,將這一輛拉棺的牛車放走,將葬棺扛了起來。

  棺蓋開啟。

  有一道魂靈,長有千人千面,宛若是畸形的可怖怪物,正在瘋狂的竄逃,想要離開,卻是被蘇辰一腳踩住,發出了悽厲慘嚎。

  葬棺當中,正有一個青衣女子,閉上雙目,猶如緩緩沉睡了一樣,赫然是長大後的青雀,蘇辰眸子有些複雜。

  青雀啊青雀!

  原來,你在藏書樓里,修行的仙法,竟然是她傳授給你的。

  取下青雀一根髮絲。

  蘇辰閉上了眼。

  融魂追憶!

  ……

  大江大河,浪濤當中,臟腑破碎,身軀殘破的青雀隨著浪濤而走,有一道黑髮老嫗跨界施展手段,將她帶離了此方天地。

  「你我徒弟終於相見。」

  「放心。」

  「我會將你培養成最強大的仙道。」

  黑髮老嫗,渾身散發著腐朽的氣息,眼神狂熱的看著青雀,宛若在打量珍寶。

  青雀懵懵懂懂,還是有些害怕。

  「我想。」

  「見一個人可以嗎。」

  她,在敘說。

  「不行!」

  自此,青雀在日月道宗,遭受了囚禁,開始了修行。

  許多年後。

  奪舍開始了。

  青雀,魂魄不散,哪怕面對千人千面的畸變真丹之魂,仍舊如此,黑髮老嫗氣急敗壞,他將青雀帶到掌中世界威脅。

  「如果你再不配合,我就去殺了你的情郎。」

  那時。

  掌中世界。

  蘇辰在拔劍斬天。

  隔著天門,青雀在注視著斬天的蘇辰,痴痴的笑了。

  「別傷害他。」

  「我願意……魂靈消失……」

  於是。

  便再沒了青雀。

  唯有日月道宗的青衣真人。

  ……

  「為什麼……」

  蘇辰痛苦的睜開了雙眼。

  痛!

  太痛了!

  他的心口好痛!

  好似有什麼東西要承受不住,要爆裂開來了一樣,這股毒蛇噬心般的痛楚,讓他根本無法接受……

  「好傻!」

  「你好傻!」

  「天門未開,誰也無法踏進掌中世界!」

  「她,當年殺不了,現在,也是,也是啊……」

  蘇辰終於領會到李無涯昔日所遭受的痛苦了,他用力的踩踏著腳下的千人千面畸形的怪物,卻無法發泄心中的半點痛苦。

  這一刻,整個東域的天,都失控了起來。

  有狂風漫天,席捲三萬里!

  還有無盡風雪,滾滾而來,遮蔽了這天,覆蓋了這地,漫天風雪,時而飄零,時而狂躁,時而如浪潮般洶湧。

  「長生者,不該有心。」

  蘇辰耳畔,似乎聽到了一道嘆息,似乎是他自己,似乎又不是他自己。

  這一刻。

  長生道樹,劇烈的顫動了起來,終於鬆開了那兩枚化神遺骨,繼續的纏繞在了蘇辰的心上,汲取著他的七情六慾。

  蘇辰以為,他忘卻了青雀,這只是個如同陳玄、虞嬴般的過路人。

  可是。

  他錯了。

  「饒了我!」

  「饒了我!」

  青衣真人的魂靈,露出了無比驚恐的神色,這一瞬間,它感受了長生道樹側漏而出一抹抹微不足道的氣息。

  可便是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氣息,就讓他嚇得近乎瘋狂。

  化神?

  還是化神之上!

  這天驕真人,根本不是什麼天驕,而是一尊老怪物,絕對如此,如此恐怖浩瀚的氣息,如同億萬年般沉澱的滄桑歲月氣息,哪怕是化神也絕無可能。

  這到底是何等偉岸的存在?

  就彷佛山河會腐朽,天地會隕落,眾生會老去,唯有祂永恆不朽,不老不死不滅!

  這完全超乎了他的認知!

  「有一顆老樹,他臨死前,讓我尋到你,替他問一句,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蘇辰想起了山海地靈。

  可惜。

  地靈,所遇非良人。

  哪怕臨死都還記掛著這不知男女的傢伙。

  「誰?」

  「啊!」

  「愛!愛過他!放了我,求求你了……」

  青衣真人的魂靈連忙說著,可實際上,他連去想都沒有去想,在他這一生千百年的歲月,哪裡還記得山海地靈的存在。

  「好。」

  蘇辰在低語。

  「謝謝前輩。」

  青衣魂靈狂喜。

  但。

  下一瞬,他的狂喜就消失了。

  轉而被恐懼所取代。

  「我這就送你上路!」

  蘇辰在低語。

  一腳踏下。

  整個大齊王朝的山河都在顫抖。

  這一腳將青衣真人的魂靈碾成了齏粉,讓他形神俱滅!

  「可惜。」

  「還是晚了一步!」

  蘇辰看著葬棺中閉目的青雀,眼神有些恍惚,他想起了那一襲紅衣如火,同樣被他所辜負的水娘。

  他真的會愛人嗎?

  他不知道。

  「青雀啊青雀。」

  「如有輪迴,下一世,莫要再遇到我這般的人了,還有水娘……」

  蘇辰在挖土,一捧一捧的挖,他要在草廬將青雀埋葬,一如當年的水娘一樣,埋葬的也是他這一刻不該有半點顫動的心。

  人間的情愛是最奢侈的事情。

  他不該有。

  長生者,不該有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