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何不盜而死?
「陛下,高迎祥罪大惡極,直接處置恐怕不妥,還需經三法司明正典刑才是。」這時候朱慎錐開口說了一句,這句話不僅是緩解了尷尬的氣氛,也是給崇禎皇帝一個台階下。
崇禎皇帝聽後表情略微緩和了些,鼻孔里冷哼一聲,就算把剛才的事遮掩了過去。
「高迎祥!」朱慎錐對他說道:「今天帶你來此,孤和陛下是要親眼見一見你,你高迎祥也算是一個人物,崇禎二年你在陝西起兵,先同王自用等人合流,之後又單獨成軍,這些年來為患地方,流竄八省,鬧的天下不寧,朝廷一直想除之而後快,卻直到今日這才就擒。你高迎祥的大名可謂如雷貫耳,如此人物孤和陛下不見上一見未免遺憾。」
「哦,我高迎祥居然在監國心中有這樣的地位?這倒是榮幸之至啊!」高迎祥很是高興的笑了起來,此時他依舊只提朱慎錐,卻沒說崇禎皇帝,因為在他看來自己所敗根本和崇禎皇帝無關,假如不是朱慎錐當了監國,調集各部圍剿自己,又重用孫傳庭等人,自己怎麼可能兵敗被俘呢?
至於崇禎皇帝,他根本就看不上眼,這個昏君連同自己說話的資格都沒,如果不是崇禎皇帝運氣好,拿下京師的人是朱慎錐,現在他還能當一個名義上的皇帝,坐在龍椅上和自己耀武揚威。假如當初是他高迎祥入京,崇禎皇帝的腦袋早就懸在京師城門口了,哪裡還有今日?
朱慎錐很清楚高迎祥這種人的心態,這是一個草莽英雄,雖算不上真正的英雄,但也勉強是一個梟雄。高迎祥實力最強大的時候差一點就有打到京畿的可能,可最終依舊在各省流竄,這也是他先天的弊端。
說起來,對這樣的人物朱慎錐雖不能說佩服,可也是有幾分欣賞的,畢竟高迎祥以布衣造反能到這種程度已是很難得了,只不過他和朱慎錐有著本質區別,起兵後並沒有一個長遠的規劃,無論是進軍或者打仗還是掠奪都是隨心所欲,這也是被稱為「流寇」的主要原因。
假如高迎祥有些戰略眼光和政治眼光,如能占住一塊地盤好好發展,做好長遠的布局和規劃,未免不能做出一些大事來。只可惜他不是朱慎錐,更不可能複製朱慎錐的成功方式,這也是高迎祥最終兵敗的主要原因。
高迎祥自以為英雄,可直到束手就擒也只是一個流寇。不僅是高迎祥,就連歷史上的李自成也是如此,這些人雖是時事造就,但歸根結底都是泥腿子出身,目光沒有那麼長遠,更沒有規劃。
流寇流寇,顧名思義就是流竄的土匪賊寇,假如大明在沒有外患的情況下,任憑他們的實力再強大也無法做出逐鹿問鼎的大事來。
朱慎錐的話讓高迎祥很是高興,尤其是在高迎祥心裡,朱慎錐是和他一類人,只不過運氣比自己更好罷了。而能得到這樣人的認可,高迎祥自然榮幸的很,而對崇禎皇帝他就不怎麼在乎了。
坐在正位的崇禎皇帝聽的鼻子都要氣歪了,分明他才是大明之主,但卻被高迎祥如此看不上,還直接說他是昏君,這讓一向自視甚高的崇禎皇帝如何能忍得住?
「高迎祥!」崇禎皇帝怒喝。
高迎祥抬眼朝著崇禎皇帝看去,絲毫不懼反問:「陛下呼我何事?」
「何事?朕倒問你,為何造反?為何要禍亂天下?」崇禎皇帝忍不住問,神色中帶著憤慨。
「呵呵,這就要問陛下您了。」高迎祥大模大樣坐著,嘴角掛起冷笑:「陛下身為天子,我高迎祥起兵造反,難道陛下卻不知為何?」
「是朕問你!」
「如此,我就告訴陛下,因為是陛下逼的我造的反!」高迎祥坦然回道。
這話一出,崇禎皇帝頓時一愣,我逼的高迎祥造反?這話如何說起?崇禎皇帝自認為自己登基以來勤政愛民,為國事日日操勞,大明立國以來除太祖外,沒有一個皇帝如自己這樣辛勞的。而且崇禎皇帝這人也沒什麼不良習氣,既不像先祖嘉靖皇帝熱衷於修道,也不像祖父萬曆皇帝那樣不見臣子躲在宮中數十年不上朝,更不像他的哥哥天啟皇帝那樣愛當木匠寵信宦官。
自繼位以來,崇禎皇帝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如何治理國家,如何中興大明上,他日日操勞,個人品德無可挑剔,身為天子勤儉節約,身上的龍袍破了都是讓皇后親手幫自己補的,宮中用度一減再減,每日裡用膳也只是普普通通,年紀輕輕連三十不到,他的兩鬢就操勞的花白了,又有那個皇帝如他這般?
崇禎皇帝這樣辛苦為的又是什麼?不就是大明的天下麼?可現在高迎祥卻明白告訴他,他之所以起兵造反卻是自己逼的,這話又從何說起?
「胡言亂語!簡直就是一派胡言!朕之勤政天下皆知,朕之操勞有目共睹,為了大明,為了這天下百姓,朕簡直操碎了心,你等反賊居然說是朕逼反的?你倒說說,朕是如何逼反的你?」
崇禎皇帝都要氣炸了,高迎祥已都是階下囚了居然還如此胡言,真以為他這個皇帝是擺設不成?
抬眼朝崇禎皇帝看了一眼,高迎祥見崇禎皇帝氣極的模樣不由得大笑起來,他也沒想到直到如今崇禎皇帝居然還不以為是自己逼反的天下人,這實在是太過滑稽了。
原本以為崇禎皇帝作為一個君王,至少該有的判斷能力終究是有,可誰想這人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想像之中,性格驕傲又自大,更對天下事毫不知曉,這樣的人怎麼能當皇帝?
既然崇禎皇帝說自己胡言亂語,那麼高迎祥倒要和他辯論一番,當即高迎祥就反問崇禎皇帝知道不知道自繼位以來做了些什麼事。
崇禎皇帝說自然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繼位後先是剷除了朝中閹黨奸臣,重用良臣,又對遼東戰事做了諸多布置,更為了百姓能生活的好,撤回了當初天啟皇帝和魏忠賢派駐地方的礦監稅監,讓百姓們減輕了負擔。此外為消減開支,籌集軍費,崇禎皇帝連自己宮中的用度也是一減再減,不就是為了天下麼?為何他做了這麼多,高迎祥這些人依舊要反自己?
「哈哈!哈哈哈!」聽崇禎皇帝的自我辯解,高迎祥大笑連連,甚至連眼角都笑出了淚水。
「高迎祥!」崇禎皇帝拍案怒喝,這個反賊實在大膽,如此狂笑究竟何意?
「陛下,既然你做了這麼多?這天下人包括我高迎祥在內為何還會造反呢?」高迎祥止住笑聲反問。
對啊!自己做了這麼多,為何會是如此結果?崇禎皇帝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我高迎祥只是草民而已,家中本是種地為生,後因種地實在無法養活家人,這才轉而販馬為業。我不懂陛下所說的治國之道,但我卻知道這天下人在陛下手中過的尤其艱難,甚至已活不下去了。」
「陛下說自繼位來剷除閹黨,重用良臣,召回太監,歷精圖治,這些我都未有見到。我所見到的是天下災荒連連,官吏腐敗,暴征橫斂,民不聊生。同先帝在位時期相比,老百姓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西北受災朝廷非但沒有救濟,反而賦稅比往年多了數倍。」
「普通百姓一年辛苦耕作非但沒什麼收穫,還要承擔如此重賦重稅,陛下為籌集軍費多次征派遼餉,這些遼餉從何而來?不都是強加百姓身上?」
「如此重賦重稅,天災之下百姓如何能活得下去?與其坐而飢死,何不盜而死?」
「朕……朕……朕只是想著先除去外患,等平了建奴後再好生讓天下休養生息,爾等為何就不體諒朕呢?」崇禎皇帝強言說道。
「體諒?」高迎祥不屑一顧看了崇禎皇帝一眼:「陛下錦衣玉食,從未受過餓的滋味吧?」
「朕……。」崇禎皇帝無法回答,他雖自認為勤儉節約,可的確沒有受過餓的滋味,再怎麼說無論是他當皇子還是當信王又或者當了皇帝後,就算再節約衣食等也比尋常人家好的太多,作為天子怎麼可能餓著他呢?
「餓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呀,一日不食,肚中難忍,兩日不食更和火燒一般,三日不食全身無力頭暈眼花,四日不食這眼珠子都快餓紅了,但凡有點能吃的恨不得抓起來就往嘴裡塞,假如五日不食,樹皮、觀音土這些逮著什麼就吃什麼,哪怕明知道吃下去就是個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再下去就算是活生生的人都會去吃,民間百姓易子而食之事陛下從未見過吧?陛下既然未經此苦,何來體諒?」
崇禎皇帝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答。
高迎祥繼續道:「老百姓都要餓死了,還顧得上其他?但凡有條活路老百姓怎麼會造反?陛下所謂的勵精圖治只不過以天下百姓為代價罷了,陛下身為人君卻逼得百姓如此,這難道是英主所為麼?」
「朕……朕只是……朕……爾等為何不替朕想想,朕也是為天下百姓著想呀,為百姓們好,只要百姓們苦上一苦……熬上一熬,只要平了建奴……。」
崇禎皇帝神色帶著一絲慌亂,試圖解釋幾句,可越解釋越是說不下去,他這些解釋根本就沒說服力,更要命的是他的遼東戰略問題簡直就是笑談,平遼平遼,此事在他手上平了快十年了卻根本就沒成效,每年花費的軍餉不計其數,這些銀子從哪裡來的?
非但建奴問題沒有解決,還導致了己巳之變的發生,皇太極都直接從遼東打到京師城下來了,如此平遼實在就是一個笑話。
反而因為他的各項政策使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沒了活路,只能揭竿而起,高迎祥用事實殘酷擊碎了崇禎皇帝心中僅有的幻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