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是非功過
翌日,朝會。
天啟陰沉著臉坐在殿上,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朝臣。
朝會剛一開始,大小臣工就論起遼、沈失陷之責,則群情洶洶相互指責。可論起克復遼、沈之策,則噤若寒蟬一言不發。
聽著下面眾人的爭吵不休,天啟冷眼旁觀心中冷笑,這些臣子既拿不出可以拯救危局的辦法,也推選不出可以拯救危局的人物,大小言官反而以遼、沈之敗為由競相攻擊,試圖讓政治對手承擔戰敗的責任。
畢竟袁應泰已是當時東林陣營能力相對突出的官員,依然落了個軍敗身死的下場,而那些遠較袁應泰庸碌得多的文官在這種勢若累卵的危局中如果遠赴遼東,無異於以身飼虎,必死無疑。
吵鬧了好一會兒都沒分辨出一個結果,聽得不耐煩的天啟再不理會,索性就當眾宣布了對袁應泰的追封。
當大臣們聽到皇帝要追封兵敗身亡的故遼東經略袁應泰為兵部尚書的時候,許多人臉上都露出了愕然神色,畢竟遼東之戰敗到如此程度,皇帝非但沒有追責最大的責任人袁應泰,反而親口追封他,這實在是讓人意外。
一時間其餘各黨臉上表情不定,琢磨著皇帝這麼做的用意時,一直沒開口的首輔劉一燝見時機到了當即站了出來,向皇帝行禮,隨後說了一通什麼袁應泰為國盡忠,雖遼東一戰有過,但罪不在袁應泰一人,實乃武將之錯,以至如此結果。陛下明辨事理,洞悉真情,施恩於袁應泰,皇恩浩大,做臣子的感恩莫名……。
這一通話說出去,眾人聽在耳中略有所思,如果說這事的背後沒有東林黨的影響,其餘各黨是絕對不信的。
說完了袁應泰的事,劉一燝由遼東戰局突然又提到了之前罷免熊廷弼一事。他對天啟道,這一次遼東戰敗不僅是袁應泰的問題,也和之前罷免熊廷弼有關,如果不是因為熊廷弼去職,袁應泰初到遼東還未熟悉情況的話,遼東也不會遭受如此慘敗,如今事到這樣的程度,他作為內閣首輔建議天啟重新啟用熊廷弼。
這話一出,眾人看向劉一燝的眼神有些耐人尋味,誰都知道當初熊廷弼去職是怎麼回事,不就是因為東林黨彈劾造成的麼?你劉一燝可是東林黨的大佬,更是內閣首輔,現在居然在朝堂上閉著眼睛說瞎話?難不成當初彈劾熊廷弼不是你們東林黨乾的,是別人幹的?
壞人是你們做,現在好人又是伱們東林黨來做?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劉一燝的話音剛落,兵部給事中郭鞏當即忍不住就跳了出來,強烈反對啟用喪師誤國、假病欺君的熊廷弼。
「郭鞏!」
「臣在!」
「既然你覺得熊廷弼不堪大用,那麼朕派你去經略遼東如何?」天啟直截了當問道。
「臣……臣……。」郭鞏臉色頓時大變,耍嘴皮子他在行,可帶兵打仗他根本不懂啊!郭鞏雖在兵部任職,可只是一個言官,哪裡懂得軍事?再說了,袁應泰之能滿朝上下都知曉,就連大名鼎鼎的袁應泰都在遼東落得如此下場,他郭鞏去了遼東不得死無葬身之地?
一時間郭鞏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天啟這個問題,額頭冷汗直冒,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瞧著他這幅膽小如鼠的模樣,天啟的臉上掠過一絲厭惡之色。
「當年熊廷弼在遼東巡撫任上,你就再三彈劾,後熊廷弼經略遼東,你郭鞏依舊彈劾不斷,而今遼東戰事糜爛如此,你不以國事為重,依舊不遺餘力反對啟用熊廷弼,究竟意欲何為?」天啟的聲音並不洪亮,說話的語氣也極為平靜,但這幾句話在郭鞏耳中聽得無意如同炸雷一般。
「臣……臣……。」郭鞏跪倒在地,滿面驚惶。
「言官風聞奏事有彈劾之權,此乃太祖定下的祖制,但一味捕風捉影,以個人喜好攻陷同僚,已失朝廷設置言官初衷。」
「熊廷弼之責朝廷核查早有定論,朱童蒙的奏摺如何你難道不知?熊廷弼經略遼東功大於過,朕也下旨說過熊廷弼力保危城,功不可泯的話,難道你以為朕和內閣都錯了麼?」
郭鞏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這時兵部尚書張鶴鳴出來打圓場,當庭訓斥了郭鞏幾句,隨後替郭鞏解釋說他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對熊廷弼的的個人看法不同罷了,主意依舊是為了國事,絕對沒有摻雜其他意思。
張鶴鳴這麼說,劉一燝在一旁也替郭鞏說了幾句好話。
張鶴鳴是部堂大員,既然他說了話天啟不能不給面子,何況還有內閣首輔打圓場,天啟當即嚴厲斥罰了郭鞏,罰了他三月俸祿,讓他滾下去反省。
等郭鞏退下後,天啟開口詢問劉一燝如何啟用熊廷弼,劉一燝說了些自己的看法,聽完後天啟似乎頗為滿意,當即下旨啟用熊廷弼為兵部右侍郎,接著劉一燝立即表示同意,隨著劉一燝的發話,東林黨的其他幾位重臣也一同表示了同意的態度,這樣一來這個事就算定了。
這一幕所有人全看在眼裡,能混到朝堂上的全都是人精,大家哪裡會不瞧不明白?
這分明就是皇帝和東林黨私下做了一場交易,皇帝捏著鼻子沒有追究袁應泰的責任,而東林黨也因為這個事答應了皇帝起復熊廷弼的要求。
搭好了台子,君臣一唱一和,三言兩語就把這個事給定下了。
那些原本準備就遼東之敗針對東林黨的大臣們心中極為失望,也沒想到皇帝居然會在這個事上和東林黨聯手。
事至如此,大家也沒辦法,皇帝開了口,東林黨也同意了,尤其是首輔代表內閣確定了態度,這個事已成了鐵板釘釘。
退朝時,不少人望向劉一燝的目光中帶著尋味,這些人中大部分是其他黨人,而東林黨的人也不是沒有,眾人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各自心裡究竟打著什麼盤算。
兩日後,天啟下了一道赦書給熊廷弼,表示他之前對熊廷弼的罷職悔恨之意,同時招熊廷弼速速入京,以託付遼東之事。
正在家鄉的熊廷弼接到起復的旨意和赦書後非但沒有喜色,反而憂心忡忡。遼東戰事的消息已經傳到了熊廷弼的耳中,對於遼東遭受如此慘敗,熊廷弼是痛心疾首。
由於袁應泰的緣故,導致熊廷弼在遼東之前的布局徹底失敗,而且不僅如此,眼下的遼東局勢已比當初薩爾滸之戰後更為艱難。
由於遼瀋的丟失,大明在遼東的軍事力量被削弱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步,再加上之前的防線已全部落到後金手裡,還有七萬精銳的軍隊的被滅,尤其是白杆軍和戚家軍的慘重損失,遼東局勢用糜爛二字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雖然熊廷弼不是只懂紙上談兵的袁應泰,他是有真正本事的人,可面對這樣糟糕局面熊廷弼心中半點底氣都沒。
如果是遼東之戰開打之前讓熊廷弼復職,那麼熊廷弼絲毫不會擔心,因為那時候大明在遼東無論是軍隊還是防線依舊都在,可現在這些已經全沒了。
用悲觀的詞語來形容,現在的遼東可以說是外無應援,內無幫助,熊廷弼的本事再大也不是神仙,他根本想不出來到了遼東後怎麼穩住局勢,又怎麼扭轉這樣的劣勢。
但是朝廷的旨意他又不能不遵守,而且這一次皇帝表現了極大的誠意,非但為他之前彈劾正了名,還任命他為兵部右侍郎,讓他立即前往京師面見皇帝,著手準備趕赴遼東。
在這種情況下,熊廷弼只能動身前往京師,一路上想了許多,更細細琢磨如今的遼東究竟怎樣應對的辦法。
而在這個時候,在潞州衛的朱慎錐也終於得知了遼東戰況的結果。
周安民、王榮、王晉武、朱慎錐四人圍坐,等周安民細細講完後,眾人一言不發,片刻,王榮狠狠一拍桌子,怒道:「袁應泰喪師辱國,罪該萬死!」
「也不能這麼說,袁應泰雖兵敗,但此人的氣節還是有的……。」周安民解釋了一句。
「氣節?個人氣節又能如何?難道他這一死能讓戰死沙場的將士復活不成?能讓丟失的國土重歸於大明不成?還是能讓建奴灰飛煙滅不成?」王榮吹鬍子瞪眼,憤憤道:「如是這樣,大明能自殺殉國的臣子不計其數,以後打仗無需再派什麼將士,直接讓這些大頭巾上陣以氣節應付得了!」
「況且,戰敗到這種程度,他袁應泰難道還能活得成?橫豎一死,無非只是換了個死法罷了。現在倒好,遼東之敗的罪責非但沒落到袁應泰的頭上,反而成了英雄了?簡直無法理喻!」
王榮這番話無法反駁,周安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其實在他心裡也是如此想。袁應泰死不足惜,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當初要不是熊廷弼去職,以袁應泰接替遼東經略,也不會導致如此慘敗。
一旁的朱慎錐心中更是難受之極,雖然對於朱明他的認同感不強,畢竟他這個身軀中藏著一個後世的靈魂。而且歷史的走向朱慎錐也知曉一二,可當真正身處這個時代,親身感受的時候,心情又是完全不同的。
遼東之敗讓朱慎錐無法想像,更沒想到會敗的如此慘烈。尤其是從周安民口中聽到白杆軍和戚家軍在渾河那轟轟烈烈的一戰經過,熱血沸騰之餘,更有著深深的悲哀。
這兩支天下強軍就這樣在渾河邊戰至最後一刻,最終全軍覆沒,朱慎錐心裡壓抑地幾乎說不出話來。同時,對於袁應泰的無能,朱慎錐更恨得咬牙切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