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虞想過萬千種原因。
但真的沒想過,事實會是這樣。
「你的父親那時候並不愛我,他是個負責且很紳士的男人,你應該相信你母親的眼光,你的母親也是個很優秀很出色的女人,她和你父親相遇相識相知,從克己復禮,到萬劫不復的相守,明知道會被唾棄,也義無反顧地走到了一起,他們背負得遠比外人看到的多得多,而我卻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們的愛並不是那麼難堪的人,你父親想給你母親名分的,他們被人陷害陰差陽錯的那晚過後,你父親並沒有猶豫,第二天就給我打了電話,跟我說明了一切,只是那時候的我,沒有足夠的勇氣離婚,更沒有信心獨自撫養商易,所以我沒有回答,你的父親那時候很難,因為商易也是他的孩子,他知道自己逃不開這個責任,除非我主動離開,否則,他是不會將我趕出這個家的,思前想後,他說想帶你母親回來,明媒正娶她,那時候的港圈,娶第二任妻子並不是什麼荒唐行徑,只是會被議論而已,可我們還是錯估了內陸人與我們的思想差異,你母親的剛毅和底線,完全不能接受……」
秦姿怡的身子都在抖。
舒虞簡直是木訥狀態。
然而這樣狀態下的秦姿怡還是起身親手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喝點茶吧。」
舒虞僵硬地接過她手中的茶杯。
沉默蔓延,好一會兒。
「小虞,如果當時我能拿著你父親給的財產離開,現在這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會和嬌嬌一樣,幸福自信快樂的長大,而不是……」秦姿怡想到陸域承給的那些信息。
她時至今日想起來,血液都會凝固。
當聽說她是被形同『虐待』一般長大時,秦姿怡的內疚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年自己最愛之人抑鬱離世時。
「你父親曾經驕傲地跟我說你的母親是一個開朗溫柔大方的女孩,那時候我知道成邦真的是深愛你母親的,可你的母親卻變成了一位毫無柔情可言的母親,是我和成邦造成的,這些日子,我和你父親沒辦法忽視,當我看著嬌嬌時,我都在想你所經歷的那些……小虞,是我們對不起你。」
懺悔聲再度而來時,舒虞已經沒有剛才的感慨激憤。
孰對孰錯,她現在已經分不清了。
她的嘴巴張張合合真的想說些什麼,可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該問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討伐什麼?甚至世界觀,三觀,所有的觀念都變得十分模糊。
她仰著頭回憶小時候的種種,眼前閃過自己與舒華珍點點滴滴的相處,舒華珍的巴掌,舒華珍的呵斥,舒華珍的嚴厲目光,還有她臨死的歉意遺憾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茶太苦了,胃部很不舒服,作嘔感湧上,讓她極力忍耐。
她大概太累了。
這短短的數日裡,她接受的信息,她思考的未來……比她這二十六年的人生加起來的都多。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舒虞搖晃地站起身來,她想獨自安靜一會。
她不知道自己在替誰難過,替舒華珍,替自己,還是替他們的愛情,亦或並不是難過,是可笑。
「小虞。」秦姿怡叫住了她上樓的身影。
「你父親真的不知道你的存在,他也用了好多年才徹底放下你的母親,從大陸回來的十年,他不是沒有打探過你母親的消息,得知你們一家三口很好,得知你母親成為著名的企業家後,他才選擇徹底放下,你可以和我和嬌嬌和商易有隔閡,但你的父親,如果知道你是他的女兒,他一定一定很愛很愛你,你可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不要恨他好嗎?」
拜託懇求的語氣,那般的卑微。
舒虞指尖都跟著顫抖。
「我沒有恨他。」她不是一個很有感情的人。
她說過很多遍了。
「那……能試著接受他成為你的父親嗎?」秦姿怡小聲地哀求著。
舒虞背影僵了下,隔了好幾秒才緩緩地踏上台階。
不知道怎麼進的房間,踏入到單獨的空間後,舒虞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她背靠著門,身體緩緩地滑落,坐到了木地板上。
頭埋進手臂里。
走馬觀花的人生,雜亂的片段,突然混亂到再度讓她疑惑自己人生存在的意義在哪?
原生家庭一次又一次的反轉,每一次都似乎要抽乾她生命的力量,黑暗而無愛的童年,痛苦而壓抑的少年,背叛和謊言的青年……她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好不容易熬過來了。
可現在,有人跟她說。
她不該如此。
多可笑啊。
她曾經無數次地仰望羨慕的曲歡一家,原來不是她不配擁有,而是她註定要成為犧牲品。
豆大的淚水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
舒虞胡亂地抹著,可惜,太多了。
她抹不掉。
她無力發泄,無人控訴,更無處可求……安慰。
「它叫寶盒星團,送你。」
「能送你的,只有我的榮耀。」
「讓我愛你。」
「叫什麼名字?」
「別哭。」
「……」
一道道形同的命令的聲音在她腦海里清晰地跳出來。
舒虞按下了那通電話。
或許。
曲歡懷孕,不宜聽她哭聲。
或許。
顧懷金是養父,知道她為自己身世真相哭會難堪。
或許,葉湄,沈落荷這些人不適合知道她在哪,為何哭。
所以。
她能給的電話只有這個人。
周家大宅。
周寒野看著來電時,正在接受著陳軍的訓練。
「休息下吧。」陳軍拿著杯子離開。
周寒野站在梧桐樹下,接聽了這通電話。
哽咽聲通過冰涼的手機傳來的那一瞬間,周寒野的神色出賣了他。
「哭什麼?」他低沉而涼薄的聲音傳過去。
舒虞扯著嘴角。
「沒處哭了,給你哭墳,讓你聽聽?」
倔強的聲音,仿佛回到了最早的那會。
她依然能說話氣死他的那會。
周寒野仰頭,看著灰濛濛的天。
天冷得真快,入冬後的京城,好像隨時都要下雪一般。
寂靜的通話,無聲地蔓延。
隔了好久,周寒野才開口。
「在房間裡?」
舒虞沒應他。
「打開窗戶。」周寒野又說了聲。
悲傷浸沒中的舒虞,沒什麼思考的能力,遲疑了幾秒後,勉強地站起身來,看向法式的窗戶口,緩緩走過去。
「你也不在啊。」舒虞嘲弄地說道。
周寒野扯了扯嘴角。
「閉上眼。」
被聲音蠱惑著,舒虞執行著命令。
她荒唐地期待著,這人能在她睜眼之際,給她什麼驚喜。
但。
不是睜眼。
「舒虞,若有風吹過你的臉龐,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他低沉的聲音,包含了太多的情緒,讓她一時間抓不住,愕然地睜開雙眸。
而那一刻。
偏偏真有風而來,吹入房間。
風乾她的淚痕。
「別再哭了,真醜。」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