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堅決

  第167章 堅決

  永和六年,夏五月十九日,長安,雍州刺史府。

  雖然捏著鼻子接受了東普朝廷的賜封,但苟政此次並沒有對此事大加宣傳,

  對外仍以「雍州刺史」的名義進行軍政活動。

  堂間,苟政一臉沉容,端坐於堂案後,兩眼微眯,就像是在養神修心一般。

  直到左司馬杜郁進入堂中,苟政方才睜開雙目。

  「屬下參見明公!」杜郁習慣性地觀察了苟政一眼,心中頓生警惕,近前,

  不卑不亢地行禮道。

  「德茂來了!免禮!坐!」苟政語氣平和,但表情實在失之嚴厲,讓人不敢大意。

  「謝明公!」杜郁穩定思緒,落座後即問道:「不知明公,喚屬下所謂何事?」

  自投效苟政的這兩個月來,杜郁一直被虛以高位,苟政將軍府的左司馬,一旦付以實權,那便是排行前列的要員了。

  而平日裡,杜郁雖然也有好幾次受邀參與刺史府的「軍政擴大會議」,但發言權少,決策權更無,不過這還算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沒有任何怨言,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苟政對杜郁,實則也還算關照,越是重視,考驗的過程才必不可少。因此為了避免杜郁過於寒心生異,平日裡也多有關注,偶爾也召至府中,慰問一番,

  以示關懷。

  若是平日裡,或許杜郁會認為,苟政又要做一番收買人心的姿態了。不過此次,杜郁心中卻有所預感,恐怕與自家那大兄杜洪有關了,那封勸降信也去了三日之久,接受抑或拒絕,早該有結果了。

  耽於如此考慮,杜郁在言行上,自然顯得有些謹慎,乃至拘束。而不管結果如何,今日一場會面,或許奠定的就是他京兆杜氏未來前途的基調了。

  看著杜郁,苟政沒有任何廢話,從案上拿起一卷竹簡,示意侍候在側的鄭權遞給他,然後說道:「武功戰事有結果了,這是戰報細情,德茂可看看!」

  聞之,杜郁心道果然,略作遲疑過後,在苟政凝視的眼神下,起身接過,低頭翻閱起來。

  注意著杜郁閱覽間沉凝的表情變化,苟政以一種遺憾的語氣道:「我欲化干戈為玉帛,然令兄抗拒之志甚堅,歿於張先之手,卻也是出乎我意料的..::.

  聽苟政這麼說,杜郁眼神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意味,放下文簡,望向苟政,悵然道:「明公已是仁至義盡,無以復加。

  實在是家兄,志大才疏,既無識人之能,又無用人之智,更無自知之明,逆勢而為,與明公為敵。落到如今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杜郁這番話,總能讓人聽出幾分真心,因此,苟政的表情緩和了些,吁出一口氣,讚嘆道:「杜德茂,真深明大義之俊傑!」

  對此,杜郁只是拱拱手以示感謝,然後嘆道:「只可惜,我那些兒女,以及諸多族親,也受株連,為張先所害....

  聽杜郁這麼說,苟政平靜的眼神中滑過一絲異樣,看來這杜、張二族的梁子算是結下了,並且直接便是血海深仇不過,苟政卻沒有點破,甚至打心裡有些樂見其成的意思。關西士族之間,

  還是多些矛盾才好,原本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張先,苟政還沒想好如何處置。

  但看杜郁這個態度,他暗暗決定,此人得留著。別的不說,就沖他把杜洪全家幹掉,就值得嘉獎,這是苟政也想做的。

  只不過,一段時間的了解下來,苟政很是看重杜郁本身的德行才幹以及他身後的老牌關西大族杜氏,因此在如何殺杜洪之事上,有所顧忌。

  而張先,完美解決了苟政的煩惱,並且幹得相當漂亮,斬草除根,不留後患..:::.這個人,戰場上不能打,這殺人放火,卻還算一把好手!

  些許念頭,一閃而逝,再看杜郁時,苟政又恢復了嚴肅,說道:「今日召德茂來,我另有事請教!」

  聞言,杜郁也從難抑的傷感中擺脫出來,深吸一口氣,抱拳應道:「不敢!

  明公請講!」

  苟政的雙目中有一抹隱晦的凌厲,稍作斟酌過後,沉聲說道:「不知梁州刺史司馬勛其人,德茂了解多少?」

  杜郁略顯訝然,他以為苟政會以關西之事相詢,怎麼突然談到梁州、司馬勛。帶著這絲訝異,杜郁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拱手道:「稟明公,對司馬勛,屬下只是聞其名,而難知其底細,只知他乃晉室宗室,二十年前自關西南逃,年輕時以勇武知名..:::

  「就這些?」苟政眉頭微,也不知是不滿,還是失望。

  杜郁道:「不知為不知,在下不敢揣測妄言。敢問明公,可是南面梁州方向,有異動?」

  「德茂猜出來了?」

  杜郁拱手:「此事並不難猜想!明公既發此問,必有緣由。何況,去歲關西大亂,司馬勛便率軍北上,逼近長安,與趙軍對多時。

  此人對關中,素有野心,今明公入據長安,他難以安坐南鄭,發兵北來,亦屬常事!」

  苟政點點頭,給了個肯定的回答:「前方收降武功之後,得到一則消息,言司馬勛已率率精兵三萬北上,正是受你兄長所請,意欲圖謀我關中!」

  聞言,杜郁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而苟政看著他,幽幽說道:「我聽聞,去歲司馬勛北上之時,雍州境內,響應他的豪強士族,達數萬人,不知杜氏可在其中?」

  對此,杜郁毫不猶豫,卻也答非所問:「稟明公,去歲關西豪右,舉事響應,乃為反抗羯趙暴政侵襲!只可惜,司司馬勛實力不繼,面對趙軍精銳,進退失據,乃至怯而撤軍,大失關中人望....

  聽他的回答,苟政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說道:「那麼今日,司馬勛重整旗鼓,捲土重來,不知德茂以為,關西豪右,又當作何反應?」

  杜郁的回答,依舊乾脆,並直指要害:「去歲司馬勛軍盛之時,兵鋒一度直指長安,那時關西地方豪強,也多結壁自保,至多趁機括財略地,少有直接參與普軍與趙軍激戰者。

  而待司馬勛兵退之後,那些舉旗響應晉軍的豪強,多受麻秋、王朗等趙將的清算報復,死者數萬,損失慘重。關西豪豪強,是受過教訓的!」

  微微頜首,思量幾許,苟政又輕輕地問道:「我自提兵西來,高擎晉旗,以正朔大義,撫攬士民,兩個月間,過程雖有如破冰,但也初具成效,應者逐漸加多。

  而今,司馬勛舉兵北來,同為王師義旅,他與建康的關係,可比我軍要親近牢靠,且更加名正言順。若兩軍對壘,不知關西豪右,會站在哪一方?」

  隱約能夠感受到苟政言語間的忌憚之意,杜郁也稍加思量,鄭重地應道:「明公,恕在下直言,若雙方交戰,短時間內,關西豪右,必是兩不相幫。

  士族豪右,自有其生存之道!」

  「也包括杜氏?」苟政目光一下子變得攻擊性十足。

  杜郁心下一凜,重重地抱拳道:「若蒙明公不棄,願率部從,與明公併力作戰,共抗梁州兵馬!

  「這可是逆亂之舉!」苟政調侃道。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此為古今之理!」杜郁表示道:「何況,以在下看來,司馬勛徒有虛名,是假豪傑,明公文韜武略,實乃真豪傑!司馬勛,絕非明公對手!」

  「承蒙讚譽,只是眼下,我實在愧不敢當啊!」苟政語氣中,帶著淡淡的譏諷:「三萬精兵,聽著便夠唬人!」

  「哈哈......」杜郁突然笑了兩聲。

  苟政則配合著投以好奇的目光:「德茂因何發笑?」

  杜郁道:「明公,恕在下直言,司馬勛或有三萬眾,但三萬精兵,絕無可能「為何?」

  杜郁:「在下雖對司馬勛知曉不深,但對梁州的情況,卻有些了解。梁益二州,久處於成漢李氏治下,司馬勛雖受梁州刺史多年,然徒有虛名,直到三年前桓征西平蜀收復梁益二州,司馬勛率軍進駐漢中之後,這個刺史方才名實俱備。

  然梁州諸郡,失落於李氏之手多年,短短三兩年內,豈是能司馬勛能夠撫定人心,調用其力?我在京兆,從不知司馬勛有安民治安之舉,其兇狠暴行,倒常有耳聞。

  內部尚不安穩,不能統合其軍民力,則急於對外用兵,這是去歲司馬勛功敗垂成的主要原因。倘其有精兵三萬,去歲長安便已被攻克了!

  時隔一年,在下也並不認為梁州人心已聚,其實有缺,其力不殆,這也是在下相信,明公能夠擊敗司馬勛的原因!『

  「然而,我入主長安,方兩月!比之司馬勛,豈不更加困難?」苟政道。

  杜郁簡潔有力地回道:「明公擁強兵,已在長安!」

  「同時!」在苟政的注視下,杜郁又進言道:「在下認為,論兵勢,明公遠強於司馬勛,然若對壘,務求速戰,遲則生變!」

  「我卻是要多謝德茂的這份信任了,聽君一席話,我是信心倍增啊!」第一次,苟政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神色,看著杜郁,淡定的語氣中飽含堅定:「還請德茂回去整備,明日隨我西進!」

  聞言,杜郁起身,滿臉肅重地拜道:「諾!」

  從得知司馬勛軍的動向後,苟政便前所未有的重視起來。而對此事態度,苟政是毫無疑問的堅決,堅決要打回去!

  如果可以,苟政當然希望「普」這面旗幟,能夠再用久一些,多發揮其一些功用。然而,這是有一個基本前提的,那就是於他的根本利益無損。

  而此時苟政的根本利益在哪裡,在苟氏集團,在關中沃野,在雍秦郡縣。一旦這個前提被打破,或者只是受到威脅,那麼什麼皇庭正朔、大義名分,於他而言,都是狗屁。

  何況,倘若真讓司馬勛拿下關中,將己方消滅。苟政可以斷定,建康朝廷絕不會為自己做主,相反,以其尿性只會高興地給司馬勛封賞,嘉獎他收復長安。

  而苟政及其部屬,又將從義軍勳勞,再度被打為賊匪之流了。對東晉朝廷的節操,苟政不抱任何期待,苟氏只是一略陽不知名土豪罷了,不是什麼高門大族,還不配被江左的門閥正眼看待..:

  因此,一旦司馬勛領軍北上,面對的只有來自苟政與苟軍堅決、徹底的打擊,而絕沒有絲毫的妥協與猶疑。

  而苟政的這種心態,恐怕是很多苟軍下屬們,都難以理解的,就連苟安,都不免為此事猶疑。只能說,苟政此前的表演太到位了,連魔下的文武將士都晃到了。

  從水一路走來的見識與經歷,讓苟政朝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功利進化,一切決策與行動,都是有一套利益關係邏輯可以解釋的。

  利益的驅動力量是極強的,對苟政來說,也往往能帶來更為果決與凌厲的行動,這是很多心腹下屬都看不明白的。

  於是,在稍晚的刺史府堂議上,面對郭毅、楊間、鄭權、陳晃、苟須、苟順這些苟氏集團核心文武,苟政明確提出率軍西進拒敵時,一干人等都難免露出異。

  不過,司馬勛北上,侵犯的同樣是蒸蒸日上的苟氏集團的利益,對於這些部屬來說,選擇抗擊也不會有任何的猶疑。

  他們討論的,也只是如何對付司馬勛的問題,主要在軍政安排,畢竟苟政決定親征。這一點引發了一點小小的爭議,郭毅認為,苟政應該坐鎮長安,以安人心。

  此議顯然與苟政所思有衝突,而郭毅是沒法真左右苟政決策的,尤其是其態度堅決後。

  「苟須,這半個多月崗哨站下來,感觸如何?」大方向定後,苟政突然問還穿著兵卒服飾的苟須。

  能夠列席這等關鍵的會議,對失落了半月的苟須來講,無疑是注入了一劑強心針。此時聞問,苟須立刻起身,跪拜在堂間,堅定道:「末將已明前罪,深為愧疚,不敢再犯。懇請主公降恩,准我領軍,為主公衝殺,擒拿司馬勛!」

  觀其態,苟政淡淡一笑:「我若不允呢?」

  「咚咚咚!」苟須連磕三個響頭,磕得頭昏腦漲,額冒血跡了,兀自倔強拜請道:「我寧願磕死在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