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尾聲

  第141章 尾聲

  顯而易見的是,苟軍在對氏軍追擊事宜上投入的軍力與實力,甚至比氏大軍洶洶西進之時,還要強大。

  苟雄、苟武領軍追敵,也顯然是要在氏軍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口,並且,隨著枋頭那邊的消息進一步傳來,二苟的胃口越來越大。

  當得知枋頭正遭遇再魏進攻之時,苟雄與苟武自是歡喜莫名,並迅速將這則消息通報全軍,士氣更盛。

  因為他們面對的,是一群真正的喪家之犬,已不能簡單地用「歸師」、「窮寇」來形容。低軍可也不是什麼有信仰的軍隊,只需將消息散播開,其軍心必然動搖,在苟軍追擊下,就是直接潰敗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當追擊戰真正展開之後,苟雄與苟武很快就意識到,在追殲戰鬥上,

  反而是他們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尤其是思想準備。

  苟雄與苟武組織軍馬,從安邑出發之時,是抱著大破氏軍去的,畢竟機會難得。然而,氏軍的應對,交戰的過程,以及最終的結果,都大出其意料。

  關鍵在於,當致命危機的陰影籠罩在整個枋頭集團頭頂時,健表現得太過鎮定,一舉一動,都不失從容,同時當真正的危險降臨時,也足夠狠辣。

  從聞喜縣開始,健撤得更加堅決了,從踏入職關陘開始,他下令全軍,除必要的武器、牲畜、糧料之外,其餘輻重、車輛、財貨,全部丟棄,甚至就散落在山道間,用以拖延苟軍追擊。

  當然,那個時候,健已經確認苟軍發兵追擊了。

  而氏軍快速的撤退,是伴隨著「三」盡力效死的,黃眉領軍在前開路,

  健自領大軍鍾其後,至於菁則以一份決絕的態度,率師殿後。

  健派給菁,大半還是氏族士兵,便是那些「夏人」,也都是久經馴化,

  對符氏相當忠誠的士卒。可以說,在損失已然相當慘重的情況下,健依舊將軍中所剩不多的精銳,交給符菁。

  撤軍之難,之險,無需贅言,而健也深刻地明白,殿後之師,非精銳不可為之。也正是菁所率氏軍勁旅,給苟軍的追擊,造成了巨大的麻煩與阻礙。

  論軍事才幹,荷菁的確是氏家族中的依者,蒲坂的慘敗,讓他將所有的驕傲與浮躁都摒棄了,枋頭的危機,更使他從思想上做好了一切最壞打算。

  而一個豁出一切的主將,搭配上一支足夠精良的軍隊,再輔以地利,爆發出的能量,也同樣超乎人想像。

  事實上,苟武對氏軍撤退的判斷,是相當準確的,大軍想要通過漫長的職關陘,絕非三兩日可成。即便健在進入職關陘山道後,選擇了輕裝簡行,曲折起伏的山路,依舊沒法快速通行,這的確給苟軍提供充足的追擊時間。

  但同樣的,綿長險峻的山道,對雙方也都是公平的,當初氏大軍西進時,

  蘇國是怎麼在山道間一路與氏軍糾纏,此番撤軍時,菁就是如何與追擊的苟軍周旋。

  首先是弓蛀、苟興二將,率領騎兵追襲,不兩日,即告失利。

  四月初三,二人即率領銳騎、果騎二營至聞喜東北方向的職關陘西口,很是輕易地便將菁留下看守西口的小股守軍擊潰。

  在稍作了解敵情後,即率軍闖入職關陘,踵跡而追。山道間,二人追擊了十數里,衝破了菁三波阻截,方才攀上其大隊。

  然後,在追擊事宜上,弓蚝與苟興產生了分歧。苟興年輕氣盛,急於建功,

  打算繼續追趕,將菁軍擊破。但弓蚝卻在上頭之餘,想起了臨行前苟武的交待。

  須知,弓蚝雖有萬夫不當之勇,但打仗絕不僅憑一勇,這是一個臨陣具備敏銳判斷的大將,這一點在過去的數次戰鬥中,都有所體現,只不過他個人武力的強悍太過耀眼,把他其他為將素質給遮掩了。

  比如在與菁軍糾纏的過程中,弓蚝便慢慢發覺了不對勁,菁連續幾次,

  都只以小股部隊,拒狹隘處抵擋,作戰甚是堅決,但拖得一時半刻,便果斷撤走。

  弓蚝認為,氏軍必有圖謀,為防其設伏,當暫停追擊,整兵偵察之後,再行進兵。但苟興卻不以為然,他覺得氏軍的表現,正是軍心士氣喪落的體現,正該加緊追殺,一舉破之。

  二人爭執不下,弓蛀不得不拿苟武的交待來壓苟興,倒是起了些作用,但苟興依舊堅定地表示,他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咬住氏大軍。

  若因些許跡象,便遲疑不進,放走了氏軍,同樣無法交待。為策萬全,苟興建議,他自率銳騎營繼續追擊,弓蚝可押後,

  如此,能咬上氏軍大隊固然好,若果有埋伏,弓蚝也可率軍作為後援接應總之,不能瞻前顧後,錯過了戰機。

  苟興的考慮,還算得體吧,然而,弓蚝可比苟興老辣多了,一眼便看出,這小子分明是怕自己與他爭功,乃有此議。

  不過,即便心中不敢苟同,弓蛀也不好再阻止苟興。當然,苟興的考慮,也未必沒有一丁點道理,只不過,若在戰場上,僅只考慮有利的一方面,那距離危險也就不遠了。

  於是,弓、苟二人,各率其部,兵分兩路。而苟興犯的,是戰場之上,一個經典錯誤,急功冒進。此番東援,苟政那番激勵之言,對他效果很大,但是,這種激將之法,若是作用過頭了,也是壞事。

  蒲坂之戰,苟興率領銳騎營,連續衝殺,斬獲氏騎數百,功勞固然不小,但比起充當主力中堅的驍騎營,可就差遠了。而苟雄派弓、苟二人作為追擊前鋒,

  顯然也是結合了蒲坂戰況,給他們立功的機會。

  當然,如果只是單純看其決策以及結果,由此評斷,那也是有失公允的,結合苟、氏兩軍所面臨的形勢的話,苟興的急進,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苟興唯一疏忽的,是對追擊形勢的過於樂觀,以及小瞧了菁這個敗軍之將。而驕傲與疏忽,就是戰場上最大的敵人,然後一頭扎入了菁精心設計的埋伏圈。

  在山區間作戰,最值得警惕,大概就是埋伏了,苟興對此,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防備。在追擊過程中,每遇狹谷、窄道,他都會先遣小股部隊偵探一番,確認安全之後,方才快速通行。

  但是,荷菁用兵智慧的一面展現出來了,他反其道而行之,選擇設伏的地方,恰恰是處寬、平坦的山谷,山道寬到足以供駟車通行,兩側山體也相當平緩。

  面對這樣的地勢,苟興自然難以生出防備來,當殺聲爆發,箭矢、滾石紛紛落下,追擊的銳騎營頓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趁其亂,菁又親率蒲坂所餘五百氏騎,向苟軍發起衝擊,苟興很快就被擊敗了。臨敵之際,苟興雖然依舊英勇,身先士卒,抵抗氏軍,但於敗局卻無絲毫挽回作用。

  符菁的布置也很有意思,或者說目標明確,他並沒有截其後路,而是選擇迫其潰退,然後趁機率眾絞殺。在苟興敗退之際,斬殺甚多,消滅苟軍有生力量,

  顯然才是菁主要目標。

  菁也並不久戰,僅追殺數里地,便行收兵,彼時,弓蛀部的援兵已然趕至。而苟興最後雖然沒有全軍覆沒,但銳騎營也遭遇了成軍以來最慘重的一次損失,在菁的伏殺追擊中,戰死六百餘人.:::

  菁用一場伏擊,狠狠地給苟軍敲響了警鐘,這支殿後之師,不好惹!

  到四月初七,菁依舊與苟軍在東垣以東的山嶺間麋戰,雙方已然一路糾纏兩百餘里了。不過,他的處境也日益艱難。這其中,除了由苟雄、苟武所率追擊主力趕上來之外,也跟士氣的不斷滑落有關。

  菁的作戰意志是相當堅決的,但魔下將士可沒有那麼頑強的精神,尤其在與苟軍的作戰中,傷亡漸大,精神體力消耗嚴重,與健中軍的距離也越拉越遠,這士氣是難免不受動搖的。

  再加上,隨著苟武帶人上來,接管追擊作戰指揮,迅速便展開攻心之計,他將俘虜的一部氏卒放還,刻意將洪被害、枋頭大亂、冉魏南下的消息,泄露與氏軍。

  而這些消息帶來的威力,可比殺傷千八百人,可大得多。對於這種情況,即便符菁堅定地闢謠,甚至把後面苟軍放回的俘虜直接斬殺,以人心,但效果並不佳,再面對苟軍追擊時,抵抗也就越發屏弱。

  軍心浮動,豈能拒敵。

  同時,在苟軍連續的追襲之下,菁軍也異常疲憊。尤其在苟軍突破菁準備的幾道山隘後,就更加侷促了。苟軍的戰力不俗,可以輪番上陣,襲擾,氏軍卻難得休息。

  在後續的作戰中,菁也僅能據一些死數丈乃至更窄寬度的山道,設柵防守,但既沒時間,也沒有足夠設施資源,效果有限。

  到最後,菁只是帶人,堅持著,直到健遣人告之,大軍已出職關,讓菁勿再與苟軍糾纏,速速東撤。這讓菁大喜,他實在堅持不住了。

  然而,這個時候,他就是想撤,也很困難了。最重要的原因在於,隨著與菁軍在職關陘間的糾纏,始終難以突破防禦,苟軍這邊的作戰目標,也漸漸發生了改變。

  在苟武的建議下,他們將作戰目標,從健大軍身上,轉移到了菁身上。

  菁軍之頑強,給苟軍造成的麻煩是事實,職關陘對雙方的限制,也是事實。

  眼瞧健大軍已遠去,難以制止,將菁這股頑敵留下,也是一件極具價值的事情。不管菁本人,還是其所率殿後之師,顯然都是氏家族、枋頭集團的精華,若能殲滅,同樣是對符氏的重創。

  苟武是不打呆仗的,在職關陘間與菁糾纏時,他也默默準備著殺招。

  積關陘雖是連接太行東西的第一條幹道,但連綿山脈之間,可不只這一條路,只不過其餘路徑更加偏狹難走,更難為大軍通行罷了。

  苟武利用的,正是山間小徑,靠著部分河東軍卒對地形的了解,遣蘇國率部,另闢小徑,繞至菁的背後。而蘇國對這片地界,已是相當熟悉,所率軍卒也有不少東垣當地人,其中大部分還都追隨他阻截氏軍。

  當初,菁率軍西進時,蘇國沿途設阻,抵擋得可十分艱難,最終狼狐退走。如今,局面翻了個兒,菁做著同樣的事,但蘇國最終卻能致其末路。

  距離職關以西約三十里,在苟軍兩路夾擊之下,菁被迫率領數百殘部,轉入一處幽谷間,而數倍的苟軍,則趁機圍攻上去,徹底把去路堵死。

  到此時,氏軍餘眾,幾乎人人面露絕望之色,眼神中除了灰敗,已然看不到一絲一毫抵禦的意志。一些軍士,已經放下武器,解開服甲,癱坐在地,一副放棄抵抗的樣子。

  對於這些,菁難得地沒有發怒、責難,這些將士,能夠陪他堅持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容易的。在菁的騙、威嚇之下,一步步隨其走向如今的死地,

  能不被射暗箭,菁就該感謝他們了。

  散布的軍眾間,菁一身狼狽,嘴唇煞白,眼窩深陷,死死望著不遠處,那些正在調整隊形,準備發起進攻的苟軍。

  「薛」字的旗號,很是清晰,菁試著搜索,但並不能對號入座,這究竟是苟軍魔下哪一個將領。在連番的戰鬥中,苟軍的那些將領,多多少少讓菁記住一些。

  此時此景,菁知道,自己已經是窮途末路,至此絕境,就是困獸之鬥,也無力做了。不過,菁面色雖然蒼白,但情緒看起來,卻還算平靜。

  「爾等,自求活命吧!」將僅剩的幾名軍官召到身邊,菁沉聲吩咐了一句然後回首,望了望在山風下吹拂的屬於他揚武將軍的旗幟,提起刀,動作迅疾地把脖子一抹,鮮血噴濺,將旗幟染紅了一角。

  而部屬們,見到這一幕,都愣了下,然後方悲戚地喚道:「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