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店鋪，行走在街道上，孟周全部的心思卻依然停留在前不久發生在識海中的一幕。
就在前不久，孟周答應老者的條件，在他的見證下發下道心誓言。
明確承諾只要老者將暗中擊殺丹器宗門人時收穫的丹器宗傳承無保留的分享給他一份，他也將嚴守秘密，不將老者曾暗中殺害丹器宗門人之事告訴給第二個人知道。
隨著這道心誓約成立，幾乎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識海中的孟周立刻「看見」。
識海之外，本該一無所有的虛無之地，仿佛響應他的心聲，忽然出現一道蜿蜒遊動、模糊暗淡的長影。
就像是萬里無雲，不染纖塵的天宇中忽然沒來由的飄來一團烏雲。
——若非孟周異乎尋常的、全方位的強大，換了其他結丹九層的修士，很難留意到這發生在識海之外的隱晦變化。
同時發生在識海內的變化倒是醒目得多，絲絲縷縷無形的絲線隨著道心誓言的發出，無端的出現在識海之內，一圈又一圈的纏繞在神魂周圍。
這一圈又一圈的無形絲線，仿佛在對神魂進行綁縛，又仿佛只為道心誓言發出者一人的神魂設置的疏而不漏的天羅地網。
從發出道心誓言的那一刻起，它們就自動擔負起了監督的職責，一旦出現任何違背道心誓言的舉動，便會生出反應。
而這反應的激烈程度，又與當事人違背誓言的程度緊密相關。
從程度最輕的提示警省，到程度最重的抹除神魂。
……
孟周仔細探查了一遍，確認了道心誓言對自己神魂的約束作用。
此前他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歷，只不過，因為孟周巧妙的先手處置，使得誓約內容自一開始就出現了破綻，導致纏縛在魂潭周圍的那些誓言約束自一開始就不完整，有著先天的缺陷。
這也是他能夠很輕易的將道心誓言的約束盡數破除的關鍵。
所以，排除這自一開始就取了巧的，眼下這次倒還是孟周第一次正正經經、完完整整的受了一道道心誓言的約束在身上。
且還是他主動給自己的魂潭「纏綁」上去的。
之所以選擇與這個老者「勾兌」，原因當然不少。
其中一個原因，卻是非常簡單——
順路。
這次出行，孟周本來就沒有明確的目的地。
他只需要一個合適的目標，完成一道道心誓言的約束即可，並沒有非得某某不可的限制。
反正，五域各處的情況對他來說都差不多，都是一般無二的「透明」，要尋到一個合適的勾兌目標，對他來說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
如老者這樣的目標，幾乎每個二階靈脈他都能很輕易的就拎出幾個來。
既然白芷想要與愛徒聚一聚，那就將目標定在朱茜所在的這處靈脈好了。
而除了「順路」這個原因之外，另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也是孟周慎重思考和長期觀察之後的結果。
在「通明圓鏡」的幫助下，在五域範圍內幾乎開了全知視野的孟周，見證太多隱秘事件的發生。
如剛剛才在他手上吃癟的老者那種，自認為除了其本人之外再沒有第二人知道的陰私隱秘；
又如僅限於兩人，或者有限數人知道的絕密信息……
在孟周這裡，每次他關注時，幾乎都是以刷屏的形式出現。
各種賭咒發誓，以道心誓言的方式做出保證的行為，也經常可見。
而在發出道心誓言之前就搞小動作，或者之後想方設法規避、甚至直接背約者同樣也是比比皆是。
有著如此海量的「樣本」，加上孟周自身的親身體會和思考，他對道心誓言這一套也有了更深入的領悟。
孟周從中得到的最大收穫就是，道心誓言並不是機械的、籠統的、無差別的覆蓋在所有指心立誓者的身上。
而是會根據立誓雙方的實力、以及誓約內容的珍貴程度做出有針對性的分配。
說得更簡單點，同樣是指道心立誓，孟周選擇與一位築基勾兌和選擇與一位結丹勾兌，魂潭受束縛的程度是不同的。
若是強行違約，帶來的反噬自然也會不同。
若是道心立誓的對象是同一個目標，但具體的內容有區別，一個是一門二階法術的傳承，另一個是一門三階秘傳的傳承，道心立誓對後者的約束更強，違約帶來的反噬也更大。
在剛發現這一規律的時候，孟周心中還狠狠驚了一跳。
因為道心誓言背後的運行邏輯，實在是太智能了一些，完全是「看人下菜碟」。
能夠對立約雙方的修為進行準確的判定也就罷了，高修為和低修為是個很客觀的事，大道規則中隱藏著一套對修行者的修為精確精確判定的機制，倒也說得過去。
真要說來，大境界突破之時的異常天象，劫雲劫雷之類，不就暗含著這樣一套隱藏的判定的機制麼。
可是，除了對修為進行精確判定之外，還能對價值進行精確的判定，就真的有些令人驚悚了。
修行者認為高價值的物品，很可能對妖獸亦或者靈植來說毫無價值。
反過來，這個簡單的道理同樣成立。
所以，價值高低是修士自己的認定，不可能來自視眾生若芻狗的大道。
便是同為修士，對價值高低的認知也是不同的。
同樣的物品或者信息，在不同人心中，其價值的差距可以有著雲泥之別。
和修為的高低可以進行精確客觀的評定相反，價值的高低並不存在一個絕對公允的標準，因人而異。
可是，響應道心立誓的那些無形絲線，亦或者其背後的「規則」，偏偏就能夠針對具體的目標做出最合理、最準確的判定。
這還不夠令人驚悚嗎？
這個發現，差點讓孟周對整個世界的認知進行最徹底的重塑。
「莫非，天道其實是個有情、有意、有知的存在？」
當這個念頭從心底浮現，孟周便沒來由的打了一個狠狠的激靈。
整個世界，似乎都變得不同起來，忽然都多了一層「詭」味。
好在，孟周並沒有在這種心境中陷得太深。
很快，他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對道心誓言的判定，或許是來自於『外在』與『內在』兩個層面。」
「『外在』主要針對立誓雙方的修為高低，進行精確客觀的判定。」
「而對立誓內容的價值判定，卻來自於立誓雙方最真實的內心，也只有他們，才能最準確的判定立誓內容的價值高低。
這與精確客觀的『外在』判定不同，某種角度來講，這是立誓雙方真實心意的映射。
所以，稱之為『內在』判斷。」
「『外在』與『內在』相加，這才能夠形成一個完整的判定。」
很顯然，相比於「整個世界都深藏著一層『詭』味」，這樣的理解讓孟周更踏實一些。
但到底如何，還是得實際驗證一下，不能完全靠自己一人在那裡顱內推演。
這也是孟周此番行動的一個原因。
最終選定的一個築基中期的老者作為目標，也是基於心中判斷的謹慎選擇。
對他來說，對方的修為足夠低；
再一個，在老者而言，立誓的內容關乎生死，可在孟周的角度，卻與隨處可見的土石無異。
綜合下來，經他精挑細選招來的誓約束縛，對他的限制就非常小了。
即便出現最糟糕的情況，反噬也完全在他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他如此行事的另一層用意，是那些纏繞在魂潭周圍的無形絲線本身。
早在築基之時，孟周就有種感覺，這些捆縛神魂的絲線，很可能與「繩結師」存在著某種關聯。
當道心誓言徹底破除之際，孟周還曾比較清晰的看到有仿若繩索的虛影在識海之外一閃即逝。
作為繩結師的孟周，很難不將這兩者聯想在一起。
待到繩結師職業晉入三階之後，孟周對於這個判斷便越發篤定。
因為他在心中復盤那些纏繞魂潭的無形絲線之時，真切的感受到了其中蘊藏的結繩技法。
只不過，因其過於精妙，過於隱晦，單靠回憶復盤，根本不夠。
彼時，一方面實力不夠，再一個，時間和心力也不允許他將心思分散在此處。
與之相關的種種，都暫時擱置在了一邊。
現在，隨著修為突破結丹九層，各方面的準備都夠了，孟周心中很自然的就萌生出要將這一個蓋子揭開的念頭。
……
當孟周停下腳步時，已經再次進入朱茜潛修的小山之內。
此刻，白芷與朱茜這對師徒正在不遠處的靈藥園中一邊侍弄各種靈藥，一邊嘴不停的聊著各種趣聞八卦。
看她們那相處的模式，與其說是師徒，卻更像是久別重逢的姐妹。
孟周想了想，沒有現身去打擾兩人的興致。
身在現實界與真實界夾層中的孟周隨意的盤坐下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些魂潭周邊的無形絲線之上。
孟周也順便看了一下從老者那裡得來的所謂「丹器宗秘傳」，只是隨便掃了幾眼，孟周便將之再度收入靈葫空間。
若無意外，他以後再不會看這些東西第二眼。
對現在的他來說，這些所謂的「丹器宗秘傳」，連供他借鑑參考的價值都沒有了。
靈藥園中，師徒倆用靈植師的手法將所有的靈藥都精心的侍弄了一遍。
攜手返回靠近峰頂的洞府後不久，白芷才剛與朱茜分開，進入一間獨立的靜室，忽見一個身影已經盤坐在靜室的石榻之上，白芷的心跳都不受控制的狂跳了幾下。
這才嘴角微彎，卻又有些嗔怪的道：「嚇我一跳……剛才朱茜還提起你呢，你就不與她見一面？」
孟周擺手，道：「這些事以後再說，現在，我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的幫助。」
聽到這話，白芷神色也變得認真起來，問道：「什麼事？」
孟周對她招了招手，道：「你過來，坐近點。」
在孟周的招呼下，白芷盤坐在孟周對面。
「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孟周身子微微前傾，湊近白芷的耳邊，神秘兮兮的道。
白芷聞言，忽然瞪大了眼睛，問：「什麼秘密？」
這一刻，白芷的心跳不受控制的怦怦狂跳。
這一刻，孟周的心思卻大半都集中在識海之內。
他清楚的感覺到，就在現在，就在他念頭已起，卻還沒有採取實際行動的現在，那些纏繞在魂潭周圍的無形絲線忽然毫無徵兆的勒緊了一些。
瞬間，一股清晰的緊箍感從神魂深處傳來。
而隨著孟周念頭停下，那種沒來由的緊箍感又沒來由的消失了。
「這大概就是緊箍咒的感覺吧。」孟周心中如此想道。
既然已經開始，孟周的嘗試自然不會止步於此。
面對滿臉期待的白芷，孟周低聲道：「我看見有人暗殺了一位丹器宗的修士！」
這話剛出，孟周便強忍著不適，在心底輕呼出聲。
那一瞬，纏繞在魂潭周邊的無形絲線忽然緊繃。
在這無形絲線之下，液體的魂潭宛如一整塊的「果凍」，繃緊的絲線一點點勒進了「果凍」之內。
而盤坐在孟周對面，滿心期待著分享孟周秘密的白芷，在聽到這話之後，卻是將眼睛瞪得差點掉出來。
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寫滿了迷茫！
緩了一口氣的孟周繼續爆出「猛料」。
「那人姓曲名通，就在距離此處不遠的坊市中經營了一間店鋪！」
「啊？所以呢？」不明覺厲的白芷呆呆地問。
她還在期待著後續劇情，猜測這裡面隱藏著什麼驚天大密。
可孟周在說完這些之後，所有心思都已集中在了識海魂潭之內，哪裡還有心思理會近在咫尺的白芷。
「猛料」甚至都沒有爆完，噼里啪啦仿佛放鞭炮的脆響就在孟周識海中響起。
太囂張了！
實在是太囂張了！
在道心誓言的角度，大概已經有許久沒有見過如此明目張胆，夫目前犯的狂徒了！
便是其他做出同樣違約行為的修士，好歹還會想方設法做些遮掩，以儘量削弱反噬的傷害。
效果如何且不說，與孟周相比，至少態度是端正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