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修本名陰攸宜,女修本名慕含玉,但今時今日的五域之中,有資格讓他們這般對待的,已是寥寥無幾。
攸宜老祖,含玉老祖亦或者含玉仙子,才是兩人更為人熟知的稱呼。
兩人以本名面對「岐黃子」,內中真意,不言而喻。
就在兩人簡短的交流之中,慕含玉已經從陰攸宜的懷中飄離,結束了不知維持了多久的合體狀態。
一切都是那麼的落落大方,自然無比。
就在孟周一晃神的功夫,一分為二的兩人已經盤膝並坐在孟周對面。
經過最初的簡短交流,表達了真誠的謝意之後,慕含玉稍作示意之後,便閉目靜養了起來。
現在的她,狀況還非常的虛弱。
在與傷勢長期的對抗之中,魂力心力長時間處於超透支的狀態,這本就是需要長久修養才能緩慢恢復的。
再加上孟周恰到好處的停手,她現在確實已經沒有精力「奉陪」了。
不過,孟周可以明顯看出,陰攸宜的狀態鬆弛輕快了許多。
他看向孟周,只是稍作沉吟,便道:
「我二人欠道友一個人情,以後但有所請,我倆都可無條件出手一次——如何?」
孟周知道,對方這是在談「診金支付方式」了。
或者,在陰攸宜心中,這是最好的一種「支付方式」。
畢竟,他的這次出手很難用靈石或者別的實物進行量化。
給多給少都不合適。
而且,這個「多」與「少」或許在雙方心中就很難完全一致。
所以,他用未來兩人的一次出手,來支付岐黃子這一次的出手。
這也是修行界很常用的一種方法。
冰冷的交易還被蒙上了一層更有溫度的人情面紗。
欠人情,還人情,還人情,欠人情……
層層疊疊,糾纏往復。
如一根根堅韌的蛛絲將整個修行界編織成一個巨大的蛛網。
所以,對陰攸宜提出的這種「支付方式」,孟周一點都不感冒。
主觀上,他沒興趣與這麼一張「蛛網」糾纏。
客觀上,他的修行進度決定了,這種不知道多久之後才能兌換的許諾,對他沒有一點實際意義。
在陰攸宜看來,自己以及合歡宗的力量,在五域之中的地位,足夠為他的許諾背書。
其價值,哪怕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之後,都不會有絲毫貶值。
可在孟周心中,這卻和賒帳白條沒有任何不同。
所以,他只是稍微頓了一下,便搖頭道:「舉手之勞,沒這個必要。」
陰攸宜聞言,神色一怔。
「我這人心態不好,不喜歡欠人情,同樣也不喜歡被欠人情。」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而後道:
「那會讓我感覺心靈上沾染了不必要的塵埃一般,時時刻刻都要惦記著去擦拭乾淨。」
說著他便搖頭道:「這會讓我感覺很不好。」
陰攸宜聽了這話,神色緩和下來。
盯著「岐黃子」的眼神,卻越發多了幾分欣賞,道:
「這是道友的修心之法嗎?」
他雖然沒有聽說過「心如明鏡台,莫使惹塵埃」這話,但卻並不妨礙他從孟周的話語中理解到這樣的意境。
孟周笑而不語。
陰攸宜輕輕點頭,臉上卻浮出為難的神色來。
他理解了岐黃子不想被人情牽絆的灑脫,但對方給了這麼大的幫助,他也不可能就這麼一走了之,沒有絲毫表示。
而且,對方只是說不要人情債,可從來沒有說是免費治療。
就在陰攸宜感覺有些為難,不知道應該以何物為酬之時,孟周問:
「我看你倆所御的那朵蓮花,似乎是活物?」
陰攸宜聞言,心中格登一下,心道,原來你是看上了這個?!
心中忍不住有些浮想聯翩,但面上還是點頭道:
「不錯。」
一邊說著,一枚拇指般大的金色花骨朵從他眉心浮現,他伸手接住這緩緩飄落之物,臉上閃過肉疼的表情,但還是伸手遞給了孟周。
「此物有諸多特性,且最適合道侶雙修。」
見對方伸手遞到自己面前,孟周擺手道:
「道友誤會了,我是想問,你手上可有它結的蓮子?」
陰攸宜一怔,驚訝道:
「你要它結的蓮子?」
孟周點頭。
他本來就沒有要這「花骨朵」的意思,便是對方真的願意給,他還怕裡面有些自己看不穿的後門呢。
哪有自己親手培育出來的安全可靠?
陰攸宜原本還有些肉疼的臉色陡然放鬆,他甚至沒有問對方要這蓮子做什麼,就直接點頭道:
「可以……不過,道友得等我一段時間。」
「哦,東西現在宗門之內嗎?」
陰攸宜搖頭。
「道友看出來了,此蓮還是活物。
實際上,我宗門之內,現在也只有這一朵,並無第二朵,它也不曾結過蓮子。」
「那……」聽了陰攸宜的解釋,孟周感到有些驚訝。
「不過,我卻可以使用合歡秘法,令其在短時間內強行孕育出一顆蓮子。
道友放心,這只會讓我手中這朵蓮花傷損一些元氣,對蓮子本身卻不會有任何不好的影響。」
孟周點頭,好奇問:「這合歡秘法,難道是強行令活物孕育下一代?」
「對。」陰攸宜道。
孟周嘖嘖稱奇。
「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有效,有個前提,必須是本來就能孕育下一代的生命體才成。
那些天生不具備這種能力,這秘法也不會有什麼效果。」
「那也很神奇了。」孟周道。
說著,孟周頓了頓,「這秘法可否給我一份?」
陰攸宜手中當即就出現一枚玉簡,輕輕一拋,玉簡落在孟周手中。
秘法名當即就將孟周的心神震了一震。
《珠胎孕結法》
就在這時,陰攸宜頓了頓,手中又出現一枚玉簡,被他再次拋給孟周。
孟周伸手接住,疑惑的看向陰攸宜。
陰攸宜笑道:「一門雙修秘法。」
對他來說,既然連更冷門的秘法都送了,那不妨再送一門更熱門的。
這才是合歡宗的「土特產」。
孟周也覺得,對合歡宗來說,這比強行送子秘法還更合理些。
點了點頭,也沒有立刻研究,將兩枚玉簡都收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見孟周不說話,陰攸宜問:「道友可還有別的要求?」
孟周搖頭,「就這樣吧。」
陰攸宜沉默。
對方認為這可以了,他卻認為自己送出去的這些,相比於對方給合歡宗的幫助,還是不夠。
就在這時,心念快速轉動的他心中靈光一閃。
陰攸宜連忙抬起頭來,看向孟周:
「道友可想過,讓職業者協會走出青玄域?」
孟周一怔,盯著陰攸宜:「你的意思是……讓職業者協會走進合歡域?」
陰攸宜點頭道:
「只要職業者協會堅持現在的理念,從今天開始,合歡域的大門便一直向你們敞開。」
什麼理念?
當然是只著力於對職業者群體的保護以及對職業道路的發展,其他方面則始終恪守中立。
孟周仔細想了想,才緩緩道:
「感謝道友的信任,不過,近期應該沒有這個必要。
對於職業者協會,我雖然樂見它的成長,但卻不會拔苗助長。
等將來它真發展到這一步的時候再說吧。」
陰攸宜點頭道:「我這邀請長期有效。」
談妥這些之後,兩人再沒什麼可說的,隨意閒談了兩句,陰攸宜便提出告辭。
很快,他們二人,以及一直靜候在洞府之外的四位合歡宗修士便已再次置身於一枚巨大的金色蓮朵之內。
在虛空中划過一道金色軌跡,從三川塬消失不見。
……
洞府外,隨著合歡宗的修士盡數離開,只剩下玄霖、玄燏以及「葛平」三人。
「葛平」朝身後合歡宗消失的方向看了眼,笑了笑,邁步進入洞府。
玄霖、玄燏二人緊跟在他身後進入洞府。
「咦?你們怎麼還沒走?」「葛平」驚訝詢問。
可看在玄霖玄燏兩人眼中,「葛平」這驚訝演得多少有些敷衍。
反倒是對方眼中的戲謔之意更加明顯。
兩人對於「葛平」的明知故問也不理會,徑直來到孟周身前,施禮問候。
從他們的行禮細節就可看出這一次和上一次的不同。
上一次的行禮,是同輩之間的禮節,而這一次,兩人的姿態卻分明是低了半截。
半弟子禮。
——這是五宗內如他們這種二代弟子,面見其他宗的老祖級人物時的姿態。
對待他們,孟周更加直接,張口就問:「你們應該有什麼事吧?」
玄霖伸手一揮,從他腰間一個小小的錦囊中,飛出一個身影。
這個身影躺在地上,渾身有規律的抽搐不止。
「許澤?你們怎麼將他裝進袋子裡了?」「葛平」驚訝詢問。
「……」
玄霖眉毛跳了跳,便向孟周拱手道:
「希望會長您能救他一救。」
孟周瞥了地上抽搐不停的身影一眼,問:
「他這是被道心誓言反噬了吧?」
「……是。」玄霖道。
「已經很久了吧?怎麼這時候才送過來?」
「……」玄霖。
這師徒倆似乎都喜歡冷不丁開個小玩笑。
「好了。」
就在玄霖還在愣神之際,「岐黃子」一句話讓他再次清醒過來。
然後,他便驚訝的看見,已經在他腰間袋子裡抽搐了幾個月的許澤發出一聲虛弱的申吟,然後仿佛一攤爛肉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已經好了嗎?」
玄霖有些不確定的問。
原來的許澤雖然抽搐不停,可好歹還有股「勁」在。
現在人雖然不抽了,卻反倒給人一種死魚爛肉,沒有一點活力的感覺。
「那……我讓他再變回去?」孟周道。
玄霖還沒回話,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許澤卻是立刻一個翻身,變平躺為趴伏,「會……會長。」
「好了就別裝死。」
孟周隨意提醒了一句,便看向玄霖,問:「還有別的事嗎?」
現在,他已經用事實證明,自己有著與五宗老祖比肩的水平,至少,在藥師一道如此。
他也很好奇,青玄宗為此準備了什麼牌。
玄霖沉默了一下,手中便多出來一物。
他雙手持捧,上前幾步,將之遞到「岐黃子」面前。
孟周接過,發現是一份請柬。
而且,只從封皮上看,這請柬就讓孟周心中生出一些熟悉的感覺。
「兩年後,是我宗成立的第一百年,會有盛大的慶典。
屆時,五位老祖都會出關參加,希望您也能赴會。」
終於明白那股熟悉的既視感從何而來的孟周,忽然愣怔在了那裡。
他的愣怔出神並非因為這請柬本身,而是就在玄霖說出這段信息後,「演繹世界」中的天象,忽然明暗交錯的閃爍了幾下。
這是已經與「演繹世界」深度融合的天象演繹因為他段新信息而對未來的「天象」做出的演繹預測。
那明暗交錯的閃爍,不僅囊括了青玄域,青玄域之外的另四域也囊括其中。
只不過,另四域的明暗交錯沒有青玄域這麼明顯。
這明擺著兩年後的百年慶會有重大的、能對青玄域帶來深遠影響,對其他四域也會有重大影響的事件發生。
「……」
孟周心中念頭紛雜,盯著手中請柬愣怔出神。
好一會兒之後,玄霖見「岐黃子」低頭看著請柬發呆,不予回應,再度開口詢問:「會長!」
孟周回過神來,不動聲色的將請柬收起,道:
「好,我會儘量將時間調整過來。」
玄霖聽了這回復,忍不住抬眼看向對方。
「岐黃子」看似答應了他的邀請,可他卻從中聽出了些別的意思。
雖然「岐黃子」說了會「儘量調整時間」,那是不是說,也存在調整不過來這種可能性?
若是調整不過來,對方是不是就不參加了?
對方這回復有些在他意料之外,讓青玄宗上下鄭重以待的百年大慶,在對方那裡,似乎並沒有他以為的那般分量。
他還想說點什麼,孟周卻已經先一步開口,道:
「你們的事說完了,現在不妨聽聽我的事吧。」
一直安靜站在玄霖旁邊沒說話的玄燏聽了這話,沒忍住抬眼看向「岐黃子」。
玄霖頓了一下,也拱手道:「……您請說。」
「也沒別的,我就是好奇,『葛平』手裡那些軍功,你們打算如何處理?」
「呃——」
玄霖就像是猝不及防下被人朝後腦勺狠敲了一棍。
頭腦暈乎,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葛平』手上有多少軍功,你知道嗎?」
「嗯……具體多少我沒關注,不過,應該……應該不少。」玄霖回道。
「我大略看了一下,單是幾次假丹靈傀以及那些一二階靈藥酒換來的軍功,若是兌換成上品靈石,就已經超過了百萬之數。
另外還有他多次出診,治療那些神魂受創的修士,他們也全都是以軍功作抵。
另外,藥師分會這些日子也賺了不少軍功吧?這些全都可歸他支配。
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字了吧?
這麼大一筆軍功,你們可想過如何解決?」
「葛平」忽然笑吟吟的提醒道:
「師父,你忘了,你現在可是整個職業者協會的會長。
以您在協會中的威望,這些軍功全都可以歸您一人支配。」
說著,他抬頭想了想,道:「要是全部兌換成上品靈石,青玄宗怕不是得拿出三五百萬顆才能把這些軍功給平掉。」
「岐黃子」點了點頭,看向玄霖,問:
「現在,青玄宗拿得出這麼多上品靈石嗎?」
「……」玄霖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若是「葛平」沒有「作弊」的搬出來這麼一個師父,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
若是職業者協會沒有「岐黃子」這樣的會長,這也根本不是一個問題。
原本,玄霖的想法很好。
就是利用「葛平」,以及職業者協會這些可以鯨吞大量軍功的個人和勢力,先將廣大修士手中的軍功給收攏起來。
先穩住他們對軍功貢獻的信心,同時也是在穩住青玄宗的信譽口碑。
至於手持海量軍功貢獻的「葛平」、職業者協會,以及其他勢力組織,他根本不擔心。
他甚至都不需要動用什麼激烈的手段,就可以將問題輕鬆解決。
雖然一次解決不了,全部兌換成靈石也不可能。
但一次解決不了就分期啊,十年八年,乃至二三十年,細水長流之下,總能慢慢的將這些軍功給平掉。
我青玄宗信譽卓著,又不會賴帳,擔心什麼?!
全部兌換成靈石固然不可能,但三階丹藥不香嗎?三階法寶不想要嗎?
山門陣法升級來一套?
從鍊氣到煉魂,從法術到秘法,量身打造完整的三階傳承,想不想要?
這麼一套組合拳下來,有幾個遭得住?
再多的軍功也能很快給吸乾淨。
而且,沒有任何人會有怨言,甚至巴不得青玄宗的組合拳來得更兇猛些。
可這些打法,面對這個岐黃子,一下子失靈了。
對其他勢力有著致命吸引力的「組合拳」,對人家沒有一點吸引力。
人家就鐵了心要換上品靈石。
要是換一個人這麼不識相,骨頭都被揚成灰了。
可這招在這岐黃子面前也失靈了。
面對那只是一串數字的軍功貢獻,玄霖第一次感受到無與倫比的重量。
沉甸甸的。
讓他一時間都有些喘不過氣來的那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