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隨著人潮,郎朗書聲中,昌明傑等人,眼前出現的,是一副千人求道的壯觀景象。
前面,是一眼望不到邊的人頭,後方,晚到的鎮民,紛紛將孩童架於肩上,縱使大汗淋漓,猶自咬牙苦撐。
再後面,幾名老儒蹦蹦跳跳,試圖看清堂上之人,奈何年老體衰,蹦得滿頭大汗,視線都無法越過前方,林立的人群。
這不是竺華采那幾位嗎?
昌明傑心中暗笑,趕緊上前,拉住幾人。
「諸位老先生,這是要幹嘛?」
竺華採氣喘吁吁,仍不死心,又蹦躂了幾下,這才無奈放棄,回頭道:「這都看不出來?當然是老朽幾人,想一睹堂上之人的風采!」
眼見竺華采幾人此等模樣,昌明傑更覺可笑,但,也忍不住對堂上之人,產生了些許興趣。
能讓這幾位大儒都感興趣,怕是堂上所講,頗為不俗。
細細一聽,卻是就連他這粗漢,都覺心神恍惚,沉浸其中。
「道,乃世間運行之規則,萬事、萬物,皆有其道!」
「儒家之道,為儒道,商人之道,為商道,為官之道,乃官道,為人子女,守孝道。」
「但,道,非一成不變,因時、因地、因人而異。」
「正如孝道,若親人飽受病痛折磨,明知其必死,該狠心送別免其苦難,還是盡力挽留,令其多受折磨?」
聽到這裡,昌明傑頓覺心痛欲裂,他雖無親人受病痛折磨,卻在戰場上,見過無數戰友,身負重傷,痛苦哀嚎。
依稀間,那一幕幕場景,近在眼前。
「明傑,殺了我!」
那是他初上戰場時,便一直跟隨的一位老兵,躺於血泊之中,腹部,有一大口。
老兵慌亂的將腸子塞回腹中,卻又滑溜溜的,從腹中流出,幾經反覆,老兵終於放棄。
那一刻,昌明傑從他眼中,看到的,只有恐懼,恐懼到,眼神剛和他接觸,那股恐懼,便透過眼神,蔓延至昌明傑全身。
「求求你,殺了我!」
老兵痛苦的哀求中,昌明傑緊閉雙眼,淚流如注,手起,刀落
「明傑,殺了我!」
又是同樣的話語,場景,卻是一座孤城。
這是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周圍,遍地屍骸。
「殺了我,明傑!」
兄弟奄奄一息,左眼已成空洞,身上,還有蛆蟲,在一道道恐怖的傷口上,扭動著身軀,爬來爬去。
他們已經被困三月,眼下,莫說身負重傷的兄弟,就連他自己,都難逃一死。
「明傑,殺了我!」
兄弟一次次重複這句話,氣息,逐漸微弱。
昌明傑再次閉上雙眼,虎目含淚,手起,刀落,耳邊,卻傳來兄弟,解脫的聲音。
「明傑,謝謝你!」
場景再變,這次,是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黑暗中,傳來一名少年,虛弱的聲音:「將軍,殺了我!」
此刻,山洞中,只有他和這名少年。
這是一名新兵,年方十八,卻驍勇善戰,深得昌明傑喜愛,這才會帶他,潛入敵後,執行任務。
卻不料,被敵人察覺行蹤,藏匿於山洞之中,眼下,四天過去,敵人仍將這座山林團團圍住,四處搜捕。
「將軍,殺了我!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少年苦苦哀求,昌明傑知道,他的確活不了多久了。
為了掩護自己,少年身中數箭,箭箭,入骨。
「將軍,求求你,殺了我,以我之命,續你之命!帶著情報,回營!」
這一刻,昌明傑想死,可他若死,無數兄弟用生命換來的情報,如何送回軍營?
這一份情報,更關係著,更多兄弟的生命!
「以我之命,續你之命!」
少年逐漸微弱的呼喚中,昌明傑再次,手起,刀落,黑暗中,無人知曉,他是否流淚,他只知道,自己,心痛欲裂。
黑暗中,一片死寂,唯有昌明傑,撕心裂肺的喘息。
少年沒有發出一聲哀嚎,昌明傑不知道,是他的刀快,還是少年強忍住痛苦,生怕引來敵人的注意。
十天後,敵人似乎放棄了搜捕,昌明傑沒出去,他怕,那是敵人的圈套。
又過了五天,他走出了山洞,魁梧的漢子,已成枯柴。
少年被他埋在了山洞,他不敢將他帶出山洞掩埋,因為,只有在黑暗之中,只有無法看清少年的面目,他才有勇氣,將他掩埋。
因為,他知道,少年,早已只剩,一具骨架!!!
「以他之命,續我之命!!」
昌蘭鎮,昌明傑虎目朦朧,仰天長嘆,渾然不覺,此刻,周遭,盡皆哭泣!
戰亂中,誰不曾經歷生離死別?
昌明傑有感,其他人,也有!
上千人,齊聲哭泣,何等震撼!
昌明傑被哭聲驚醒,放眼四顧,整座學堂,成了哭泣的海洋。
「娘,孩兒不孝,是您省下最後一把糧食,才讓孩兒逃到昌蘭鎮啊!」
「爹,謝謝你,若不是您擋住那一刀,死的人,就是我啊!」
「娃他爹,你在天之靈可以安心了,我和大寶如今安然無恙,在昌蘭鎮活得挺好的!」
難怪!
難怪孫老先生等一眾儒生不願回靈虎城!
難怪連我派出的細作,都留在了昌蘭鎮!
此刻,就連昌明傑,都想永遠留在昌蘭鎮,做這丐幫學堂之中的,一名弟子!
他是誰?
講堂上的人到底是誰?
昌明傑放眼望去,人頭涌動,看不真切。
不行!我一定要看看,他,到底是誰!
渾身真氣涌動,昌明傑,硬生生在人群中,開出一條道,直至,講台之下。
聖人!
昌明傑沒見過聖人,但他覺得,眼前之人,便是聖人!
那是一名中年儒生,袍服雪白,雖陳舊,卻一塵不染,腳上,一雙破舊的千層底布鞋,目朗如日月,眉間聚風雲,眼露慈悲,環顧台下。
更重要的是,昌明傑肉眼可見,儒生的周圍,竟有著一圈淡淡白光,白光籠罩下,儒生飄然若仙,超凡脫俗。
不是聖人,是什麼?
不光昌明傑這樣認為,台下,無數人,都是這樣認為。
「芮師,真乃聖人也!」
昌明傑這才注意到,最靠近台下的,全是儒生。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躬身作揖,身後,百餘名儒生,齊齊作揖,大聲高呼:「謝芮聖人,傳道之恩!」
頓時,整個學堂山呼海嘯,在場之人,無一,不躬身。
「謝芮聖人,傳道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