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午間的日光耀眼炫目,天界霞光萬丈,滾滾流雲翻騰起伏。

  罄衣拎著食盒快步往殿裡頭走去,進入殿中便輕聲喚道:「玉姬。」

  片刻後,一隻大腦袋小玩意兒扭著肉乎乎的小屁股往這處走來,腦袋上的毛頗有些凌亂,看著很沒精神,小肚子微微顯懷。

  那麼一隻奶獅子邁著精緻小碎步走來,實在想像不出她挺著大肚子的模樣,想著便擔心這小身板撐不撐住這大肚子。

  似玉幾步走到桌案旁往地上一坐,小小一隻很是認真等著罄衣吃的。

  罄衣忙將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將裡頭的吃食一一端出來,趁著沒人又從袖子裡拿出一碟小軟糕遞過去。

  似玉湊到小碟子旁,張嘴叼起一塊軟糕,在嘴中細嚼慢咽,那大腦袋似乎都沒有力氣抬起,瞧著很是疲憊。

  罄衣見她本就只有這麼點大,還只吃上幾塊少得可憐的糕,以後少不得瘦掉多少肉。

  「玉姬,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天門那一處管得太嚴,每日只能偷偷帶進來這麼一點吃食,再多的便不可能了。

  陛下既然讓您安心養胎,想來不會對小主子做什麼,您每日只吃這麼一點東西,小主子可怎麼長得大?」

  「你把他想得太簡單了,他若是真的這麼輕易鬆口讓我把孩子生下來,也不至於到現下還關著我,擺明的便是把我當做敵人,唯恐我出去泄露了對他不利的消息。」似玉說著滿眼凝重,她太了解天帝,他現下根本沒有理由讓她生下來這個孩子,說著安心養胎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她既然做了母親,便不是一個人的事,由不得多考慮幾分,沒得法子只能讓罄衣去凡間帶些吃食過來果腹。

  如今她沒有半點安全感,只有變回原身窩在一處角落,才勉強覺得安全,如同往日在兇險的荒漠一般躲避窩藏。

  關在這裡數十日,她從最開始的煎熬掙扎到現下的無能為力,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樣下去只怕到生,她都未必能出去。

  「我昨日給你指的那些地方可有去尋過了,有沒有尋著他?」

  罄衣聞言一臉為難,「玉姬,您說的那些地方奴婢都已經去看過了,根本沒有殿下的蹤影,也不知陛下究竟將他關在了何處。」

  似玉聞言一臉凝重,九重天上明明就有他的氣息,絕對不可能離遠,怎麼會找不到?

  罄衣見她這般神情有些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殿下這麼久沒有消息,指不定是生是死,那玉姬肚子裡的孩子倒不如沒有,免得日後惹了陛下的眼,落得處境艱難的局面。

  九重天的主人是天帝,而姑嵩只不過天帝的兒子,沒有一點主導權,根本護不住玉姬,還是選天帝妥帖一些。

  「玉姬,您真的要留下這個孩子嗎,這可是姑嵩殿下的孩子,這般往後您坐上天后豈不是為難……」

  「我不會做天后。」似玉嚼著最後一塊糕點,默默回答。

  罄衣聞言可是著急,「可是您不做天后,又能去哪裡呢,這四海八荒全都是天帝陛下做主,你若是得罪了他,您和孩子可如何是好?」她說著越發憂心重重,「更何況……姑嵩殿下以往那樣對你,未必見得真心,也未必擔得起做父親的責任,他如今連自己都護不住,又如何去護您,說不準還要您去保護他,去為他操心勞力。」

  似玉咽下口中的糕,「我若是不願意,天帝他也不敢勉強,現下分開比鬧得魚死網破好看許多,過一陣子他自己就會想明白。

  我再與你說幾處地方,務必要找到姑嵩。」

  罄衣見她心意已決,也不敢再開口勸說,只滿面愁容地收回小碟子,認真記下似玉說得幾處地方,便提著食盒離開了。

  似玉看著罄衣離開,又伸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摸上去已經有些弧度,這裡頭是一個小小的生命,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做母親,可現下這種感覺太過微妙,好奇而又緊張。

  有時候她甚至在想,這孩子生出來是像她呢,還是像他?

  不對,孩子一定不能像她,這麵皮總被人當作壞人,還是像姑嵩的好,他生得那樣好看,孩子若是像他,必然也好看。

  不知他往後知曉自己懷了身子,又會是怎麼樣的心情,想來一定很歡喜,一定不會再滿眼荒涼地看著她。

  似玉想著心中竟起了一絲滿足,一直對他虧欠良多,若是能給他一個孩子,或許也算是一種補償。

  她想著便滿心柔軟,垂首眼中儘是溫柔,實在想像不出這樣的神情會出現在巴掌大的奶獅身上。

  可是似玉的退讓並沒有讓天帝善罷甘休,她最怕的事還是來了……

  這一日才剛剛睡下,肚子便一陣一陣抽疼,下身似有什麼東西湧出來,她忙伸出爪子一摸,竟然是些許血。

  她心頭大駭,忙驚慌尖叫,「來人吶,快給我喚仙醫!」

  外頭守著的仙侍倒是沒有耽誤,片刻工夫便派來了一個面生的仙醫,認認真真替她診了脈,恭敬回道:「啟稟玉姬,胎象一切皆穩,並沒有什麼不妥,玉姬不必太過憂心,只需安心養胎便是。」

  似玉躺在床上裡頭,聞言黛眉微蹙,隔著紗帳觀察著他的神情,「可是我流了血,真的沒有關係嗎?」

  仙醫伸手作揖,又恭敬施了一禮,「這是氣血鬱火,每日排出些許乃是好事,於小殿下並不會有什麼影響,玉姬若是不放心,臣這一處再給您開一服安胎藥,每日喝上一碗,絕對不會有半點問題。」

  這藥喝了才要不安心呢!

  似玉垂下眼睫,眼中神色凝重,這顯然問不出來什麼東西,只得假以完全信服的語氣平和回道:「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便安心了,至於安胎藥便不必了,我不喜歡這些難喝的玩意兒。」

  仙醫聞言連聲應是,又囑咐了幾句養胎需要注意的事項,便隨著仙侍離開了。

  似玉看著那一層只困住自己的無形結界,心中害怕至極,她沒有吃天界的任何東西,吃得全都是凡間的吃食,根本不可能中招。

  罄衣不會說謊,又一心為她,絕不可能背叛她,難道是被天帝發現了,暗自尋人在她吃食里加了東西?

  她越想越焦慮難安,為了安全只得不吃不喝。

  卻不想一兩日過後,出血依舊沒有停過,體內一種流逝而去的感覺無時無刻不縈繞著她,想見天帝,他又遲遲不現身,一時精神身體備受折磨,生怕孩子留不住,無能為力的感覺叫她神經越發緊繃,幾近崩潰邊緣。

  罄衣也怕,在外頭問了許多害胎不穩的原由,全是從吃食衣著上下手,可沒有一個對得上她的。

  正費盡心力想著,鼻間傳來若有似無傳的香氣,很平常的花香,好像從幾日前便已經有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當即驚坐而起,調息閉氣,避開了所有的氣息,果不其然,第二日血便止住了。

  這一劫避過後,她心中越發害怕,若是她沒有察覺呢……

  她後怕不已,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可以再這樣坐以待斃。

  寬大的宮廊下,仙侍疾步而來,往殿中走來啟稟道:「陛下,玉姬已經想通了,想要見陛下一面。」

  潯鄴正因政務焦頭爛額,聞言思索片刻,便起身前去。

  殿中花香若有似無,擺設一如往常,只是安靜了許多。

  潯鄴進了殿裡,似玉正坐在桌前等著他,面色有些蒼白,往日鮮紅的唇瓣也失了血色,肚子已經微微有些弧度。

  他面色微沉,在她對面坐下,「聽說你有事尋我?」

  似玉聞言微微一笑,「陛下說讓我想清楚,我現下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愛的還是你,我答應陛下說的婚事,可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留下它。」她眼中泛起淚花,「這是上古凶獸的血脈,如今只我一隻,我勢必要留下它,還請你答應我的請求,我不求別的,只要留下來我就心滿意足。」

  潯鄴聞言不語,顯然是不同意。

  似玉滿面不安害怕,只顫聲勸道:「姑嵩是你的兒子,於親你不得殺他,留著你自然也不會安心,這個孩子對你說是個很好籌碼,不愁控制不了他。」

  潯鄴聞言沉默不語,現下這個局面他必須將姑嵩放出來,這個法子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手中有東西牽制著他,政務問題又能得到解決,確實是兩全其美的唯一法子。

  可他摸不准姑嵩的心思,也不知這孽障能不能威脅他。

  畢竟他這般用心歹毒的性子,連他這個親生父親都算計其中,未必會被一個孩子絆住腳。

  似玉看一眼便知曉他在想什麼,開口提議,仿佛一門心思站在他那一處,「姑嵩自幼一個人長大,若是如今告訴他這是他的孩子,他必然會在乎,陛下若是擔心,大可將孩子多放在他眼前,培養些許感情,絕對是牽制他最好的東西,屆時孩子在你掌握之中,還怕他不聽你的話嗎?」

  潯鄴聞言還是疑心,他怕似玉不是真心向著自己,抬眼看了她許久,忽而起身走到她身旁,拉過她的手滿面溫和開口,「小玉,你這麼為我著想,我是真的很歡喜,這孩子本就答應你留下來了,又何出此言,你好好安心養胎,既然你已經想通了,我們還是儘快將婚事辦了罷,以往那些便都當作過去了,好嗎?」

  似玉面上露出幾分女兒家的嬌羞,端莊得體點點頭,「那陛下可要隆重一些娶我,也不枉費我等了這麼長的時間。」

  潯鄴面露笑意,伸手將她摟進懷裡,如同以往一般摸了摸她的腦袋,「小玉,我一定風風光光迎你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