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開闊的天際本是晴空萬里,卻不想突然一道驚雷劈過,天光一瞬間暗了下去,黑雲壓城而來,低沉恐怖。

  大殿前的那個人手腳皆被鐵鏈鎖住,鐵鏈的末端連接在兩邊巨石柱上,一身道袍被血染紅,血液順著衣擺滴落而下,地上暈開一片深色刺目的鮮紅。

  他的發冠散亂,額前垂落幾縷髮絲,隨風拂動,時不時遮掩乾淨清雋的眉眼,眼裡星辰燼滅,一片死寂。

  五年一度的道會各處都要斟酌,測算天象更是重中之重,挑得必須是大好晴日,浮日觀這一遭推算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和人力,卻不想突然之間便烏雲密布,電閃雷鳴,這般天呈異象終究不是好兆頭。

  人群中不免有些躁動,尤其是浮日觀弟子,哪一個不知個中真相,他那一聲的責問帶著憤怒絕望,太過複雜,卻讓人感同身受,不免心中可憐又驚悸。

  子寒拿著劍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拿劍指向他,眼中藏著惡毒嫉妒終於顯露出來,看著沈修止從高處跌落的模樣,嘴角微微揚起,叫人根本來不及看清,便正義凜然鄙夷開口,「強奪□□,做盡污穢不堪的事,表面上卻還一副風光月霽,真叫人不恥……」

  沈修止聲音低得叫人聽不見,卻還是勉力開口,「我沒有做這樣的事……」

  「師兄若真是清清白白,浮日觀怎麼沒有一個人願意替你說話……」他忽而靠近沈修止,輕道:「你看看這些人,誰會相信你,誰又會理睬你,你還以為自己永遠是浮日的大弟子嗎,看看他們,哪一個在乎你的死活?」

  沈修止聞言眼睫一顫,他明明知道他故意激他,卻還是將他的話聽了進去。

  或許有些東西早就已經刻在了他的骨子裡,即便他勉力不讓自己去在意命數一事,卻還是克制不住去想……

  他幼年便被拋棄,連生身父母都不愛他,一手帶大他的師父都能輕易將他棄之如鄙,沒有人真在乎他……

  即便連她,也不是愛他才留下來的……

  他活了這麼多年,終究還是應了孤寡之言。

  或許命數這種東西永遠也改變不了……

  洵凌看著遠處奄奄一息的沈修止,開口宣布道:「從今往後沈修止再不是我浮日觀的弟子,我浮日觀也絕不會留下這樣的人為禍道中,現逆徒沈修已被擒拿,我們浮日養出這樣的敗壞人倫,卑鄙無恥的弟子,實在羞愧難當,今日必然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沈修止聞言忽而輕笑出聲,諷刺而又自嘲,可惜他連笑的力氣都沒了,不過一聲便重重咳起,險些窒息而死。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天邊滾滾巨雷,似乎在醞釀天災,人群中有人開口喊道:「此人惡行乃是天意難恕,必須殺之而後快!」

  「殺,殺殺殺!」

  施梓漆才意識事態發展已經無法控制,她以為這一次不過是讓他身敗名裂,讓他清楚到底什麼東西才是最重要的,不想卻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施梓漆連忙上前跪下磕頭,「掌門,師兄他知道做錯了,以後他會改過自新的,必然不會再重蹈覆轍了,求掌門饒他一命!」

  「梓漆,不要糊塗,快和為師回去!」一旁道袍的道姑,見狀心驚一下,當即開口訓道,又看了一眼尤醨。

  尤醨嚇得連忙上前去拉施梓漆,「師姐快回來!」

  施梓漆見事態無法迴轉,直大聲哀求,「掌門,求求你,不要殺他!」奈何她的聲音淹沒在人潮喊聲中,根本沒有人當一回事。

  她心中一急正要開口說出真相,那道姑當即上前擋著她面前,眼神嚴厲,言辭危險威壓,「梓漆,事情已經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沒有再挽回的餘地,你莫失了分寸理智,和沈修止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又讓所有的人知道你出爾反爾,你可知道你往後會如何!」

  施梓漆聞言面色驟白,整個人瞬間軟倒了下來。

  尤醨在一旁瑟瑟發抖,她腦中一片混沌,往日親昵的師父,敬重的掌門,浮日同門的師兄弟全部都變成了儈子手,就像披著人皮的鬼,叫人害怕至極!

  混亂中又想起往日大家待沈修止的模樣,一時間不由打了一個寒戰,渾身雞皮疙瘩直起。

  人群中喊叫一浪高過一浪,子寒眼露凶意,手中的劍提起,一道凜冽的劍光閃過他陰狠的眼,無端惹人發寒。

  「不要!」施梓漆猛地甩開了尤醨的手,面色慘白地沈修止那處衝去,可終究晚了一步。

  那鋒利的劍在喊叫聲中沒入了沈修止的胸口,從他身後透出了沾血的劍刃。

  「啊!」施梓漆一聲尖利驚叫,被隨後跟來的師兄妹們齊齊拉住。

  子寒一劍推入要害,又毫不留情拔出了手中劍,濺了一地的血。

  天色陰沉下,一個身影在空曠無人的道觀中跑著,速度極快,一道道驚雷而下,平添幾分緊張詭異的氣氛。

  似玉心慌得快要跳出來,前頭大門緊閉,裡頭傳來了喊打喊殺的聲響,聽在耳里膽戰心驚。

  她連忙上前去推高聳的大門,那門重如巨石,需兩三個成年男子才能勉強推開。

  似玉心中急切,使了全身力氣才微微推開一點,看見裡頭的情形險些暈過去。

  這些人好像瘋了一樣,面目瘋狂,嘴上怒罵,指指點點,甚至恨不得上前活活打死他。

  沈修止渾身是血,手腳都被捆著鐵鏈,雙肩被鋒利的鐵爪扣住,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

  早間離去還好好的,現下竟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似玉瞳孔驟然一縮,腦中「嗡」得一聲空白一片,胸口燃燒起的怒火一下衝上了頭頂,整個人都怒到發抖,體中突然一股力涌動,猛然推開了大門,門往內撞上了一旁的石壁,「砰」得一聲巨響,引得地生生一震,打斷了眾人的瘋狂,轉頭看向這處。

  狂風四下襲來,無處不在,捲起衣裳飛揚,髮絲隨風凌亂而起,遮掩了她的眉眼,她雙目充紅,眼眸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獸色,帶著滔天怒意,語氣陰翳狠厲至極,「你們全都該死!」那話間的恣睢與生俱來,莫名叫人腿腳發軟。

  沈修止心口涼涼的,似有風吹過,周圍還是那些凶神惡煞的人,天色昏暗幾乎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一個個都像地府里索命的惡鬼。

  天地瞬間暗下,又一聲驚雷在頭頂天際響起,輕盆大雨忽然而下,隱約間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

  他極為吃力抬眼看去,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她的身影。

  狂風暴雨驟然襲來,陰冷刺骨的風帶起她的衣裳,沒有一處不在提醒她,他快要死了。

  似玉心中一窒,眼眶驟紅,連忙疾步往他那處衝去。

  子寒面目隱在黑暗中,拿著手中沾血的劍指向了似玉,「奸人已除,□□還在,這便是拋棄自己夫婿,與沈修止苟且,污我們道門的女子!」

  一聲落,浮日弟子帶頭而去,誰不想爭這個頭功,人群被一帶方向,皆往似玉那處衝去,嘴上叫罵,手上怒指。

  人群一下子涌了過去,如牆一般根本過不去。

  似玉卻沒有半點停下來,迎面而上,踩過當先那人,輕身躍上,衣裙飄然,踏著幾個人飛快躍過下頭人群,往沈修止那處去。

  子寒見她而來,看了一眼沈修止,眼中冷漠。

  沈修止當即知曉他要做什麼,手上一動想要殺他,卻被鐵鏈困著動彈不得,他只有一口氣在了,甚至沒有辦法開口說話,歇斯底里發出的也不過是模糊的字眼,一時間雙目充紅,手間青筋根根暴起,「……子寒!」

  子寒轉頭飛身迎上,提劍刺去。

  似玉完全沒有躲閃,甚至主動迎上去,任由他的劍沒入身子,身上一陣冰冷的涼意伴隨著劇痛而來。

  似玉咬牙一挺,靠近他後當即伸手為爪,指尖露出鋒利的指甲,向他的心口襲去,手指沒入肉里,抓向了他還熱乎的心窩。

  電光火石之間,凌空灑下了鮮血,似玉的手穿過子寒的心口,一顆還在砰砰跳的心從空中掉落下來,一人看清後一聲尖叫,人群動亂而起。

  子寒低頭一看,自己的胸口已經空了,一陣生不如死的痛楚傳來,他來不及疼叫出聲,二人已經一道落地。

  似玉猛地將他甩進人群之中,飛快往沈修止那處跑去。

  沈修止見狀放下了懸著的心,他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慢慢合上,呼吸漸弱,漸漸趨於無。

  似玉急得視線一片模糊,不管不顧地在眾人面前變出原形快速奔向他,片刻間便到了他面前,當即變回了人形撐住他。

  「啊啊啊!!!」

  「妖,是妖怪……!」

  「救命,妖妖妖……怪!」

  人群頓時驚散,所有人都開始往外頭跑,人擠人幾乎看不清路,混亂之中甚至有人摔倒在地被活活踩死。

  洵凌見狀眉間擰起,幾步下了台階,衝著一旁的人開口道:「還請各位再幫我們浮日一次,將這妖物捉拿!」

  那些人相視一眼,眼中沒有怕意,有的只是感興趣,武功練到這個程度,多少有些高處不勝寒,遇到妖物自然也要上前比試比試。

  似玉撐住他,感覺到他胸口一直流血,一時淚眼婆娑,「姑嵩,你醒一醒……」

  沈修止聽見她的聲音意識微微迴轉,餘光瞥見手執鐵鏈的人往這處走來,當即如迴光返照一般盡了全力開口,「……走!」

  大雨嘩啦啦傾盆落下,驚雷滾滾而來,已經沒有時間了,他連一息都撐不住,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

  似玉心疼至極,連忙抬頭吻上他的唇瓣,顫抖著唇將自己所有的靈氣渡給他。

  清甜溫熱的氣息透來,沈修止呼吸的力氣漸漸有了,他意識到她在做什麼,緊緊閉上唇,卻根本阻止不了似玉的氣息,他當即掙紮起來,卻滿是無力,眼中儘是清淚落下,「不要……不要,求你……」

  似玉一點點耗盡,整個五臟六腑瞬間枯萎,窒息般的死亡感襲向了她,最後一絲靈氣渡盡時,她的面色已如死灰。

  她一時淚眼模糊,眼淚滑落,看清了他的模樣,她看得很認真,想要在死之前多看幾眼,因為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她好捨不得他,捨不得離開他,捨不得看不見他……

  可她不後悔,她活了千年,無聊了千年,能遇到他,已經知足了,只要他快樂的過一生。

  「道長,你可不要再尋短見了……」

  她的身子慢慢透明,渾身星星點點的光芒閃爍,仿佛碰一下就要散去,隱隱顫動似有極大的力量。

  「玉兒,拿回去……求求你……」沈修止幾乎泣不成聲,他站不住腳,只能被鐵鏈半吊著,絕望至極,悲不自勝。

  眼前的人完全透明,突然之間如晶石碎散,四下震盪開,身後手執鐵鏈的人頓時被這一股力掀翻而去,巨大的力量微微闔起又如波浪般彈開,所有人都如同塵埃一般被掃飛出去,如山門轟塌,天地震盪,一時間蓋過了慘絕人寰的叫聲,瞬間絕了聲息。

  天邊的雨水漸落漸停,烏雲緩緩淡去,天際慢慢變涼,星星點點的耀眼碎片滿天飄飄灑灑落下,仿若閃爍星海墜落凡塵,落地之時消散的無影無蹤,緩緩春風拂過,一切了卻無痕,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玉兒……玉兒……不要,不要……」沈修止怕得聲音都開始發顫,伸手去抓卻是一場空,他卻固執而又反覆地去抓,去地上拿,手掌摩擦這地,劃出一道道血痕,一滴滴清淚砸落在地,暈開了血跡。

  他一時淒入肝脾,心口像被撕裂開來一樣疼,絕望悲戚的窒息感滅頂而來,「玉兒……?」

  可是空寂的周圍沒有她了,再也沒有她了。

  他永遠都看不見她了……

  他終是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剖肝泣血,「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