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一覺到了天亮,爬出棺木,在墓裡頭溜達了一圈,然後又開始修補「床榻」。
她只有這麼一處床榻,還是木頭做的,自然要十分重視,好在她的手藝不錯,每日修補,這棺木到現下都還結實著。
她忙忙碌碌了一陣功夫,便到了聽艷情話本的時候。
白日裡那些鬼魂都會飄回來,陸陸續續往她這處來,因為她家墳頭是方圓百里最氣派的,每每講故事都是往她這處來。
孤魂野鬼們進來先喚了一聲老祖宗,然後極為興奮的飄到一旁等著,它們都是趁著半夜的功夫,去外頭到處搜羅話本,就是為了在老祖宗面前博個彩頭。
畢竟誰要是話本吸引人,老祖宗可是有賞的!
就像上一回那隻綠衣鬼,得了一個霸道娘子之嬌夫撩人的故事,聽的老祖宗極為歡喜,隨手便提升了那隻鬼的修為。
這一提升可不得了,一躍便成為了它們亂葬崗的明日之星,叫眾鬼羨煞不已,每日想著報復一番。
錦瑟斜靠在棺木上,以手托腮,看著墓里的鬼魂們,慢悠悠道:「今日可有什麼有趣的?」
綠衣鬼當即站了出來,「老祖宗,我今日可得了一個有趣的話本兒,是關於萬年以前仙妖大戰的,叫我與美貌仙帝不得不說的愛恨糾葛。」
這話一出,眾鬼魂紛紛扼腕,這個噱頭未免太大了一些,它們找來的那些家長里短的雞毛蒜皮根本不夠看,這光聽名兒就壓的死死。
錦瑟聞言果然生了幾分興趣,「哦?說來聽聽~」
綠衣鬼當即一副凡間茶館說書人的做派,翻出了破舊的話本,一本正經開了頭,「這話要從四萬年前那一場仙妖大戰開始說起,那場大戰塗炭生靈,險些將人間付之一炬,大戰起因便是妖尊因愛生恨……」
「如何因愛生恨?!」鬼魂們當即碎起了嘴子,哈喇子流了一地,雖說剛頭十分嫉妒綠衣鬼得了頭籌,可現下一聽還是覺得話本要緊,等聽完了再想法子去報復便是了。
錦瑟聽聞妖尊二字微微一晃神,只覺十分熟悉。
一晃神的功夫,話本已經念了大半,「那女妖尊生性浪蕩,遊歷凡間數十年,驟然見了九重天上下凡來的仙帝,沉浸於他的美貌之中,當即驚為天人,生了占為己有的心思,誰料那仙帝心中另有其人,乃是九重天上的仙女。
那妖尊蠻橫無理,又怎麼可能比得上九重天上清麗脫俗的仙女呢,一番求愛之後,仙帝自然不允,當即便拒了去。
妖尊又豈是好惹的,於是乎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雷電交加,妖尊施了妖術,一番強取豪奪、你來我往之後成了事~
可這亂子就出在這裡,美貌的仙帝清醒之後還是不願,妖尊一怒之下便要毀了人界,二人大戰三百回合,竟是一道下落不明……」
一隻鬼當即發出質疑,「胡說,咱們都是從凡人來的,我生前可從沒聽過這場大戰!」
綠衣鬼搖了搖頭,「那場大戰是仙帝贏了,既是神仙繼續接管,又怎麼可能沒有能耐恢復如初,且說如今的妖尊寂斐當年可只是妖尊下頭的一個手下,如今妖界昌盛,都能直逼仙界了,可見當年的妖尊有多厲害,仙帝自然不可測度,這兩位好在是一道同歸於盡了,否則以這兩位的性子,這般將鬧下去,六道恐怕難得喘息。」
老鬼當即嘆息一聲,「頭一位那是邪仙,可不是一般神仙,如今的仙帝嘖嘖嘖……若不是仗著前頭那位打下的基礎,哪能守得住九重天呢~」
寂斐?
錦瑟在腦中微微重複了一遍,只覺這個名字極為熟悉,可她腦子裡有太多故事,早擠不下了,混淆其中也是在所難免。
她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只記得好像認識這麼一個人,而且還很聽話……
她眼眸微轉,伸手繞了繞發梢,「我往日是不是跟你們提過什麼人?」
眾鬼聞言瑟瑟發抖,確實提過一個人,且還是日復一日的提,咬牙切齒的提……
頭先幾千年,每次提之都會大發脾氣,然後胖揍它們一頓,好生發泄一通。
是以它們很忌諱這個人,費盡心思的給錦瑟找樂子,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徹底忘記這個情郎的存在,而它們幾萬年的努力,如今也頗有成效。
錦瑟顯然已經徹底不記得有這麼一號人了~
現下見錦瑟復又提起,一時皆嚇成了灰白色,紫衣鬼當即淒悽怨怨轉移話題,「老祖宗,今兒個我們亂葬崗里來了一個新鮮貨色,且還是個半妖,這可是頭一個從人變成了妖的,實在是新鮮的不得了,而且他那模樣生的可是俊俏,就像那話本里的人一樣。」
錦瑟聽著自然也想見一見,她每日聽這些話本故事,裡頭的角兒可都是麵皮出挑的。
尤其是那艷情男鬼,生的那叫引人垂涎欲滴,單純靠美色采陽補陰,當個飯吃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錦瑟想著便有些不歡喜,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她又出不去,一時掃了興致,隨手趕道:「今日我乏了,你們出去罷。」
眾鬼魂聞言忙戰戰兢兢退了出去。
紫衣鬼在亂葬崗這麼久,知錦瑟想看看那俊俏男子,當即便飄到了那半妖歇腳的地方。
亂葬崗沒什麼好地方,唯一能歇腳的地方,也不過就是一個破落的亭子。
那人斜靠在裡頭,麵皮俊俏,衣衫微微敞開,看著很是風流,見一隻紫色兒的鬼魂飄來,懶洋洋的看了一眼,「有什麼事兒?」
紫衣鬼紅著一張臉,悽怨道:「不知公子能否去看看我們老祖宗,她終日呆在墓裡頭,沒有見過外人,時常想看看您這樣的美男子。」
陶鈰顯然被逗樂了,他見過太多鬼了,可這麼會說話的鬼倒是難得一見,一時也對那墓里的祖宗生了幾分興趣,可惜那個墓穴他輕易進不得。
他搖了搖頭,很是惋惜,「你們祖宗被人封印在裡頭出不來,我這廂也進不去,恐怕是沒有辦法見面了。」
紫衣鬼聞言很是失落,「可惜你生的這樣好看,若是叫我們老祖宗看見了一定會心生歡喜。」
陶鈰顯然是被奉承到了,他伸手到衣袖裡拿出了一面銅鏡,隨手銅鏡丟了去,「這東西你想法子拿去給你們祖宗,叫她對著銅鏡叫一聲好哥哥,便能從鏡子裡頭看見我的模樣。」
紫衣鬼忙使了法力捧住那銅鏡。
陶鈰起身伸了個懶腰,姿態慵懶看來,「你可明白了?」
紫衣鬼被他這般招人姿態弄得一個紅臉,忙不迭點了點頭,目送陶鈰離開之後,暗自琢磨如何將這銅鏡遞給老祖宗,畢竟如有實質的東西,根本不可能進她的墳頭。
漫天流雲翻轉,一眼望去皆是滾滾的白雲,一團一團,純白乾淨,一塵不染。
偌大的殿裡頭空無一物,只有漫天飄過的煙雲,虛虛浮在白玉地面上緩緩流動。
殿正中擺著寒冰玉石,裡頭躺著一個人,衣冠華服,纖塵不染,像是睡著了,玉石上散發出的白色煙氣,模糊了他清雋如畫的眉眼,襯得面容氤氤氳氳,容色惑人。
玉石旁立著一個人,她看著玉石里的人,許久才大著膽子伸手撫上了玉石,似情人之間呢喃,「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多久?」聲音中的嘆息聽在耳里,牽動人心,音色輕柔流轉,惹人傾心。
「仙姬?」
兼橦當即收回放在玉石上的手,看向進來的匹相、匹獻。
匹相見狀開口恭敬,「仙姬來了?」
兼橦微微側首,以袖輕輕拭去淚珠,才對他們輕道:「嗯,我來看看他。」
三人都沒有話說,匹獻、匹相恭敬站著,沒再開口。
兼橦轉頭看了一眼玉石里的人,只能不舍收回視線,告辭離去。
匹獻見人走了,才開口嘆道:「四萬年了,真是痴心不改,每一日都來看君主,若是君主能醒來,也必然知曉什麼人才是值得的。」
匹相沒有開口說話,見玉石裡頭的人依舊睡著,便如往常將極寒之山的冰氣澆上玉石,免得寒氣盡,人不存。
匹獻看著自家的君主,終究是生了哽咽,「君主,您怎麼還不醒,玄機禿了的那一塊都重新長出了毛髮,還討了媳婦兒,生了好多小馬駒,各種顏色都有,你看到了一定心生歡喜。」他說著眼眶微微泛紅,忍不住抹眼淚。
四萬年了都沒有醒,說穿了他們也不過就是守著活著的屍身,或許永遠都沒有醒來的一天。
天界也已經換了主人,如今的一切全都是從君主那處白白得去的,叫人如何甘心?!
匹相沉默許久,才開口道了一句,「君主一定會醒的,不會讓那些小人得意太久。」
可話是這樣說,心中卻沒有底,一千年兩千年可以這樣安慰自己,可四萬年呢……終究是一場奢求,沈仙帝已成過去……
二人一道將所有的防禦再加深一遍,這裡是天涯海角,尋常人找不著,不代表不會有人來。
處理好一切,二人沉默著一道往外頭走去,地面突然開始晃動,天際有仙鳥帶著清越的啼叫,成排而來,天盡頭的仙樂悠悠傳來。
殿中玉石微微顫動,發出了細微的聲響,片刻後,一道裂痕從上而下慢慢裂開,忽而一聲巨響,猛然炸碎開來,匹相、匹獻被直接甩飛出去,摔到在地,待反應過去,驚而抬頭看去。
石玉碎落滿地,透過雕花窗扉照進來的陽光,折射出溫潤清和的光芒,一人長身玉立,靜立殿中,比玉石光芒還要耀眼。
匹相紅了眼眶,匹獻難掩心頭大喜,亦如凡間之時,驚哭大呼,「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