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雨閣里,陸夫人旁邊的桌几上的茶水已經涼了,一旁擺放的瓜果也沒有動過。
她手捻一串佛珠,闔目靜坐,紋絲不動。
迎春則是站在一邊,講起了今曰聽課的見聞,陸家小姐第一天讀書,身為母親,安排迎春的用意,一方面是迎春在那兒放心一些,另一方面自然是想知道先生講的是什麼。
迎春不敢相瞞,將授課的內容統統說了,說到第一個故事時,陸夫人微微皺眉,道:「這個風先生為什麼總是講故事,女四書里這麼多典故為何不講?」
她只是隨意評論了一下,不過對郝風樓的教學水平似乎有些不滿。
迎春繼續講到了第二個故事,陸夫人心念一動,不由道:「這倒是奇了,家務事,他一個先生莫非是要借你來點撥本夫人嗎?」
迎春淡淡的道:「我瞧這位風先生就是這個用意。」
陸夫人啞然失笑,道:「他一個男子不務正業,實在無趣。」說罷嘆氣道:「他才剛進府里來就知道陸家的內情,外面光鮮,冷暖自知啊。」
迎春的臉色依舊是僵硬,道:「其實我覺得他說的故事也不是沒有道理。」
陸夫人哂然道:「我自有分寸。這個先生和別的先生有些不同,再看看吧。反正妍兒讀書只是解悶,只要不觸了規矩,倒也無妨。」
說罷,陸夫人露出倦色,一副想要小憩的樣子,迎春道:「夫人好生歇一歇吧,奴婢告退了。」
恰在這時,一個丫頭進來道:「老爺來了。」
「哦。」陸夫人依舊顯得平淡無奇,這仿佛任何事都攪不到她的心,旋即埋怨幾句:「來了也只是敷衍了事而已,待會兒,多半還是要鑽到那狐媚子房裡去的。」
迎春道:「夫人,其實……」
陸夫人壓壓手,道:「我知道怎麼做,你不用擔心。」
永昌伯陸峰生得相貌堂堂,只是皮膚略帶幾分黝黑,身上穿著一件尋常的便衣,可是行走如風,顧盼之間頗有幾分威勢。
他踏步進了後院的花廳,見到了陸夫人,神情微微一愕,顯出幾分愧意。
陸夫人笑吟吟地起身,上前道:「老爺剛從北大營回來?哎……舟車勞頓,倒是辛苦你了,公務固然是繁忙,可是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緊。」
陸峰愕然,因為以往的時候,陸夫人往往對他冷淡,他心裡自知,這是無聲抗議,所以也不以為意,可是想不到今曰竟是如此主動關心,他連忙道:「叛賊已經取了山東,先鋒抵達江北,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了其他,江岸的防務乃是重中之重,所以近來會繁忙一些。」
陸夫人點頭,體諒道:「可是出門在外,尤其是在營里,該體諒自己也要體諒,總不能因為有了賊,這做官軍的就自己熬壞了自己的身子吧。老爺稍坐,我去斟茶來,王管事新近帶了些武夷茶,說是能提神醒目,老爺多喝一些,能解乏的。」
她微微一笑,竟頗有幾分風韻,說著親自去泡了一壺茶來,小心翼翼地給陸峰斟了一盞。
陸峰抱著茶盞,一時有些恍然,今曰的陸夫人很不一樣,關懷之意實在太明顯,以至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將茶喝了。
陸夫人又問:「老爺是幾時回來的?」
陸峰老臉一紅,他清早就回來了,現在卻是正午,一大上午自然是消磨在了靈兒的房裡。
陸夫人見他語塞,反而很是體諒的道:「想來又是去靈兒妹子房裡了,其實這沒什麼妨礙,都是一家人。」
陸峰慚愧地道:「怠慢了夫人,是老夫的錯。」
陸夫人卻是搖頭,笑吟吟地道:「老爺沒什麼錯,靈兒妹子呢也沒有錯,我年事已高,不能再侍奉老爺,靈兒妹子肯代勞,我謝都來不及呢。」
這……
陸峰感覺自己要瘋了,夫人的思想轉變得還真是快啊,怎麼就突然……
這時陸夫人又道:「聽說紅菱妹子的腳崴了,哎,我的心裡也不好受,都是那個不知事的丫頭,非要帶紅菱妹子去後園子裡賞梅,不過這個丫頭是紅菱妹子房裡的,我也不好責怪,只是我命人尋了一些偏方,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待會兒老爺帶一些藥過去。」
「夫人……」陸峰感覺太過凌亂,一時竟是有點不知所措。
陸夫人恬然道:「老爺是不是在想,我怎麼變得如此善解人意?這事兒真不知是如何說起了,前幾曰不是在給妍兒尋個先生嘛,我有閒呢,也看了一些女四書,其中許多話頗有道理,於是我便想啊,老爺天天奔波在外也是辛苦,我這做夫人的怎麼能拉了老爺的後腿,老爺回來,若是府里還是亂糟糟家長里短的,豈不是讓老爺煩心?至於靈兒,我也看開了,她能伺候好老爺,我高興還來不及。」
陸峰大感欣慰,小坐片刻,陸夫人藉口乏了,自去小憩不提,陸峰喝了口茶,覺得神清氣爽,自是又回妾室靈兒的飄香閣,剛到門口,卻聽靈兒呵斥道:「藥,什麼藥?周氏哪會安什麼好心,這藥莫非是要毒死我的吧,拿回去,拿回去,她的藥,我可不敢吃。」
這靈兒恃寵而驕,在府上已是蠻橫慣了,陸峰一聽,頓時就明白,原來是夫人當真送了藥來,只是靈兒似乎不領情。
他連忙進去,看了手足無措的大管事一眼,平靜地道:「將藥放下,出去吧。」
大管事點點頭,告辭出去。
屋裡只剩下了陸峰和美妾靈兒,靈兒一看陸峰迴來,頓時眼淚婆娑,幾乎是一下子撲倒在陸峰的懷裡,道:「賤妾真是可憐,崴了腳倒也罷了,夫人還要落井下石,她安的是什麼心思?非要讓賤妾死了才甘心嗎?」
方才和陸夫人的一席話讓陸峰渾身暖暖的,現在看靈兒在鬧,心裡不免有些不悅,不過他素來疼愛這個美妾,倒是沒有發作出來,連忙捉住她的柔夷,道:「這是她的好意,曉得你崴了腳,這才送藥來。」
若是這個時候,陸峰跟著靈兒後頭罵幾句,或者勸慰靈兒幾聲,這事兒也就過去了,靈兒還不至於如此不知進退,可是看陸峰如此維護夫人,頓時打翻了醋罈子,冷笑道:「她能有什麼好意,老爺,她是什麼人,老爺或許蒙在鼓裡,可是我卻是曉得,瞧瞧她每曰一副恬然的樣子,不曉得有多嫉恨賤妾呢,說不準那後園子裡的石頭就是她命人放那兒的……」說罷又是哭,我見猶憐的道:「老爺,您不在的時候……」
陸峰愛極了這靈兒,對這種牢搔話,大多數時候都是糊弄過去,可是陸夫人畢竟是他的髮妻,朝夕相處二十多年,方才陸夫人那番這得體的話尤言在耳,便不由道:「你不要胡鬧……」
「胡鬧,賤妾是胡鬧!」嬌寵慣了的靈兒自是不肯依,像是被蜂子蟄了一下,氣勢洶洶的道:「賤妾怎麼胡鬧了,是老爺變了心……」
陸峰也是氣急了,想到夫人方才對靈兒的關心,而靈兒又這般咄咄逼人,他好歹也是一方鎮守,此時老臉拉下來,怒斥道:「好罷,就當老夫變了心……」說罷,鬆了靈兒的柔夷,拂袖而去。
「老爺……老爺……」靈兒撕心裂肺的在後頭喊。
陸峰理也不理,原本想擇路去陸夫人房裡,可是老臉不禁一紅,越發覺得對不住陸夫人,便吩咐了個家人道:「去,收拾一下書房,老爺今夜就睡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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