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在表情極為豐富,當郝風樓說到內閣的時候,就更加的精彩了。
「內閣,那人奉趙忠之命前去內閣做什麼?」
「陛下,去內閣,尋了內閣學士解縉。」
聽到解縉的名字時,朱棣嘴角浮出了冷笑。
果不其然。
在此之前,朱棣就曾懷疑,這朝中有那麼一股子暗流,現在終於驗證,讓他既是心寒,又是恍然大悟。
解縉……是個至關重要的人物,朱棣熟知,他和太子關係很好,對太子照拂有加,不只是如此,太子將解縉,一直當做是恩師一樣對待。
解縉的背後,是太子麼?
假若只是解縉和太子走得近,朱棣倒是並不介意,畢竟太子是儲君,還曾監國金陵,平時朱棣也會拿一些政務交給太子去做,與內閣學士走近一些,其實也沒什麼。
可問題在於,他為何要結交趙忠。
此前,郝風樓對朱棣就有所暗示,所以朱棣對趙忠開始有些疏遠,不過沒有實據,因而只是懷疑。
可是現在,雖然不是證據確鑿,可是事情的面目,卻是大體看清了。
朱棣冷冷看著郝風樓:「你可有證據?」
郝風樓點頭,信誓旦旦的道:「牽涉此事的宮人,如今多在詔獄,除此之外,內閣也有個司吏可以證明,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審問,他們的供狀,微臣也可在廷議之後送呈御覽。此事到底有什麼內情。微臣不能慧眼如炬,未必能理清本來的面目,微臣所能提供的,無非是當時的真實情況罷了,至於這些人是忠是奸,微臣不敢定論,唯請陛下聖裁。」
這句話。倒是沒有絲毫的破綻。
朱棣頜首點頭,臉色卻變得無比平靜了。
他猛地想到了一件事,解縉的背後是太子,趙忠的背後是解縉,那換茶的太監背後,卻又是趙忠,這裡頭環環相扣,太子打探自己,是為什麼?
身為一個天子。身為一個君父,是決不允許自己的兒子,自己的臣子來窺探自己的,這犯了大忌。更不必說,他們勾搭一起,到底有什麼圖謀?
想到這裡。便不禁讓人生寒。
朱棣已是站了起來。道:「這些事,朕已知道了,你看,奉天殿那裡,還有許多人在等著朕呢,走吧,朕給你一個熱鬧看看。」
這話一語雙關,因為朱棣說話的時候,帶著幾分殘忍。
郝風樓點點頭,沒有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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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一前一後。便出現在了奉天殿。
誰也不知,這郝風樓和皇上說了什麼,不過大家卻是明白,勝敗只在一線之間了。
朱棣落座,道:「眾卿家,方才朕議到了哪裡?」
此前的翰林侍講吳涵道:「陛下,陳學邪說,不容天地,刑部尚書周力帆,錦衣衛都指揮使郝風樓,為其張目,更是膽大妄為,微臣懇請陛下追究他們的過失,封禁陳學,以正國綱,凡有涉事之生員,俱都革去他們的功名,所有陳學授學者,理當押解入京,明正典刑!」
這一番話,凜然正氣,夾雜著萬千人的意願,雖是啟稟天子,卻是聲勢如雷,宛如千軍萬馬呼嘯而過,帶著巨大的威壓。
朱棣卻是不疾不徐,只是微微一笑,道「哦?諸卿也是這樣認為麼?」
所有人的眼前都不禁一亮,因為他們感覺到,陛下已經被說動了,而現在,若是再不表態,實在可惜。→
須知今日之事,必定傳遍天下,誰不想青史留名,誰不想成為清議的典範人物,這時候但凡是不站出來的,到時候免不了為人詬病。
有人紛紛站出來,都察院的、吏部的、戶部、刑部、大理寺、鴻臚寺的,還有翰林乃至於應天府,但凡是有資格參加這場廷議的,竟一個不拉,俱都出班,拜倒在地,口裡大呼:「微臣附議……陳學禍國而秧民,其罪種種,噙竹難書,不禁不足以平民憤,不禁,天下不安。」
「刑部尚書周力帆飽食君祿,卻不能為君分憂,此大過也,微臣懇請陛下治其大不忠之罪。」
「郝風樓為偽學張目,一介武夫,貴為錦衣衛都指揮使,此行此舉,居心為何?」
「懇請陛下為蒼生為念,對那偽學明令禁止。倘若囿於涉事生員甚多,牽連甚廣之局限,亦請陛下,務求除其首惡,方能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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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個的人七嘴八舌,竟都是一副仗義執言的樣子,人人仿佛是魏徵附體,叫囂不斷。
人多力量大,建設如此,整人也是如此,所謂三人成虎,這個道理,大家豈會不明,況且這等事,本來講究的就是一窩蜂的效應,別人說了,自己不說,未免吃虧,別人做了魏徵,自己選擇做木納的庭柱子,這虧吃的就更大了。
因而大家紛紛拜倒,爭先恐後,簡直就將這兒當做了街市口,生怕自己落後於人,吃了虧一樣,可見老祖宗們有一樣不太好的東西,恰好遺傳給了後世的大媽,便是凡事無論好壞,總是不湊個熱鬧,便寢食難安,倘若落後那麼丁點,更不免要捶胸跌足,徒然悲切。
莫說是他們,便是解縉也站了出來,拜倒在地,有他帶頭,胡儼、黃淮、楊榮也都出來,除了一個楊士奇,竟全數拜倒在地。
解縉未必想湊熱鬧,他更喜歡幕後謀劃,而且他感覺這事兒有點不對勁,可是他卻不得不出來,因為他知道,天下人的眼睛都看著自己,所謂盛名之下,身不由己,這麼多隻眼睛,今日若是不堂而皇之的表個態,到時難免有人抨擊解才子尸位素餐了。
朱棣看到了解縉,看到了解縉背後的幾個學士,看到了學士背後的尚書侍郎,看到了那些個主事和郎中,看到了烏壓壓的人悉數拜倒,異口同聲。
朱棣笑了。
他的手握著龍椅的扶柄,竟是有些微微顫抖。
好大的聲勢。
朝外已是這樣,再加上宮中,若是再加上……
朱棣的目光,不有落在了太子朱高熾的身上,朱棣含笑,悠悠道:「太子……」
朱高熾站出來,道:「兒臣在。」
朱棣面目表情,深沉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道:「你呢,你怎麼看,你年歲已是不小了,這些日子,朕也儘量栽培你,朕想聽聽看,你有什麼見解。」
若是朱棣不問,朱高熾或許沒有表態的必要,可是父皇問起,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解縉這些人多是異口同聲,天下這麼多生員都對自己寄以厚望,假若朱高熾模稜兩可,不免讓天下人失望,往日積攢的聲望蕩然無存。畢竟偽學之事,牽涉的是絕大多數生員的利益,身為太子,在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哪裡能敷衍其詞。
朱高熾朗聲道:「陳學之害,已是路人皆知,兒臣以為,理應封禁,朝中諸公所言,兒臣也以為很有道理,還望父皇三思。」
他說完這句話,朱棣笑了,
只是這笑容的背後,卻帶著幾分殘酷,朱棣不確信,太子是不是真參與了什麼陰謀,但是他看到的是,太子與滿朝的大臣同氣連枝,看他們做同樣的事,說同樣的話。
朱棣突然覺得,這個和自己骨肉相連的兒子,竟是離自己如此遙遠,雖在咫尺,卻遠若天涯。
太子的面目越來越陌生,甚至越來越可憎。
朱棣怒了。
他不曾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也是如此。
他勃然大怒,這股憤怒,竟是無法遏制,宛如熊熊烈火,在他的腹中燃燒,似要將一切理智。都燒為烏有。
他猛地拍案而起,大吼道:「好,卿等所言甚是,卿等既是眾口一詞,那麼還說什麼請朕來聖裁,這天下的事,有你們做主張就可以了,何必要朕?」
這一句話真如雷電一般,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心頭。
朱高熾愕然了,解縉臉色一變,其他人身軀一震,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怎麼回事……
可是不等他們想明白,朱棣卻已是將御案踢翻:「陳學所授的,莫非不是孔孟之道,陳學所言的,難道就不是教化,爾等為一己私利,是想要做什麼?你們還有沒有將朕放在眼裡,你們真以為,朕是瞎子,是聾子麼?」
「爾等既然逼著朕要封禁陳學,好,很好,這真是妙極了,解縉,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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