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吃吃喝喝,酒足肉飽,倒也快活,用完了之後,劉氏便拉著小香香去收拾殘羹,一干大男人則是舒服的圍在一起閒聊。
「大人,這烤魚頗有味道,在北平的時候也烤肉,可就是他娘的沒有這樣的香。」曾建打了個飽嗝,摸了摸肚子。
郝風樓舒服的靠著吳濤,並不說話。
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每日吃吃喝喝,行屍走肉一般。
想到行屍走肉,郝風樓忍不住道:「諸位有什麼理想嗎?」
理想……
郝風樓解釋道:「便是有什麼志向。」
曾建皺眉:「卑下可沒什麼願望,人生在世,無非就是過日子而已,如今有了婆娘,來年若是能抱個小子,也算是對的起祖宗了。」
吳濤道:「月錢太少,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周芳倒是深沉,似乎觸動了什麼,不吭聲。
曾建急道:「周書吏為何不說話?」
周芳嘆道:「從前呢,老夫的心愿是能金榜題名,不說做官,至少也能過了鄉試,成為舉人,可惜,讀了半輩子書,終究還是不能得償所願,不得已,只好做一個刀筆吏,討口飯吃。後來老夫便把希望寄望在兒子身上,可惜兒子也不成器,老子是秀才,他只是個童生……」說到這裡周芳痛心疾首,最後又滿懷希望道:「現如今這最後一絲殘念,便落在了孫子身上,但願他能比老夫和他老子強。」
郝風樓聽了,沒有去譏笑古人思維單純,其實這都是小人物的理想,周芳的心大一些,卻不免覺得可笑,如養羊的孩子生孩子繼續養羊一樣,一代代的去碰那運氣,已是周家傳統,絕不可能改變。至於曾建和吳濤則是簡單,他們是能過且過,卻也沒什麼值得嘲笑。
這時小香香過來,翹著嘴道:「少爺的志向是什麼?」
曾建打起精神,道:「不錯,大人問了我們,我們還未問大人。」
郝風樓苦笑道:「我?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想娶幾個老婆,每日醉生夢死,可是有時候又覺得男兒大丈夫,總要做點大事,可是做大事好像很累,所以我又想還是從小處著手。比如就像今日一樣,大家烤烤肉,胡說八道幾句,商量一下將來如何掙錢,如何花銷,啊呀……被你們這麼一提,我現在已想娶媳婦了。」
小香香笑嘻嘻的道:「陸小姐馬上就會來南京呢,我從鎮江回松江的時候,陸小姐還和我說,說感謝你這個先生。」
「感謝?為何感謝我?」郝風樓一頭霧水,酒勁上頭,搖搖頭,苦笑道:「罷了,不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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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府。
丘福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几上擺著的一盞西湖龍井至今沒有動過。
他重重嘆口氣:「事到如今,已經無可奈何了,我聽說,右衛的一些人,已經開始向太子殿下輸誠了,這群沒亂子的卵子的東西,漢王,看這意思,用不了多久,百官紛紛都要成為太子的黨羽,便是咱們這些老兄弟,只怕也要熬不住,兄弟們擔心啊。」
朱高煦摸著頜下的一撇小鬍子,來回踱了幾步,發出森然冷笑,一字一句的道:「我這兄弟平時是溫厚恭良,可是下起手來,還真是夠狠,這是真真要將我逼到死角,讓我無路可走。」頓了一下,他負著手遙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枝椏,慢悠悠的道:「靖難的時候,屢屢營救父皇的是誰?是我。冒死衝殺在前的又是誰?還是我。我從屍山血海里爬出來,他卻是來坐享其成,現在倒好,好啊……」
朱高煦的目光發出幽幽的光芒,掠過了一絲冷厲之後,道:「朱能那邊怎麼說?」
丘福道:「朱都督稱病了。」
朱高煦重重跺腳:「哎……他終究還是瞻前顧後。紀綱那兒呢,他又是怎麼說的?」
丘福臉色緩和了一些,道:「他是中衛的人,還能怎麼說,他要是不情願,老子去踢他的屁股。」
朱高煦莞爾,一連問了幾個人物,這個答案似乎還算滿意,最後他握緊了拳頭,在虛空中重重往下砸下去,目光赤紅的道:「狗急了還要跳牆,我那兄弟不仁,就不能怪我不義,他不是要鬧嗎?那就鬧吧,鬧個天翻地覆!」
丘福重重喘了幾口粗氣,冷冷道:「好。」
外頭有太監匆匆進來,道:「殿下,趙王來了。」
朱高煦頓時激動起來,道:「看,這才是好兄弟,請他進來。」
趙王乃是朱棣第三子,和太子以及漢王都是徐皇后所生,一母同胞,趙王和漢王朱高煦一樣,都好槍棒,是以二人交從甚密,靖難之役之中,往往遇有戰事,都是朱高煦先鋒,趙王為他墊後,兄弟的情份很深。
話音剛落,趙王朱高燧已是跨進來,中氣十足的道:「事到如今,為何二兄還不動手,還等什麼,等到刀架在脖子上嗎?」
朱高煦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肩,道:「就在此時,你來的正好,這裡為兄坐鎮,可是宮中卻需有人隨時看顧,你速速入宮,就說陪父皇說話,切莫讓太子有可趁之機。」
朱高燧頓時大喜,精神一振,如山一樣的身子激動的有些顫抖:「我這便去。」
…………………………
天近拂曉,天空露出一絲曙光,冬日中的南京城依舊帶著昏沉,便是更夫,此時也不見了蹤影。
只是這時候,郝家的大門卻是敲響。
「開門,開門,出事了,出事了……郝百戶在哪裡,請郝百戶!」
郝風樓就是這樣被人叫醒,他不情願的整了衣冠,隨即到了中門,接過了郝武牽來的馬。
確實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方宅生火了。
起火的地點是在方宅的後院,緊接著,大火將整個方宅吞沒。
方孝孺雖然已被株連,家產也已查抄,可是朝廷一直封禁至今。
更可怕的是,方家的祠堂也已化為烏有。
說來奇怪,殺人全家或許還不能勾起所有人怒火,對古人來說,株連雖然嚴重,可畢竟還屬於正常人的範疇,始皇帝株連,武帝也會株連,開明的宋人會株連,到了大明朝,株連更是理所應當。可是挖人祖墳或者燒人祠堂,反而就成了所有人不能容忍的事,方宅燒了,祠堂自然也沒了。
更可怕的是,據聞國子監那兒,也有人縱火。
這兩個地方,素來對時下的讀書人來說都是聖地,可以想像,現在的讀書人已經瘋成了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