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大家許久不見,總體上還是在歡欣的氣氛中相互見了禮。.
隨即大家落座,所談論的多是過年的事,辛勞了一年,人在異鄉,所以格外的親熱。
即便是張輔,從一開始的尷尬中解脫出來,也漸漸地放鬆下來,他雖然不太和郝風樓搭訕,卻也是興致勃勃,與軍將們相談甚歡。
卻不知是誰突然說了一句:「這年關將近了,安南那邊為何還沒有犒賞?下頭的弟兄倒是有不少人來催問,我他娘的聽得都起火,這都是一群什麼東西,咱們為他們赴湯蹈火,犒勞會少嗎?如此沒臉沒皮的索要,豈不是教人看輕了?如今下頭有些傢伙閒散下來,骨頭都輕了不少,口沒遮攔……」
他這一說,眾人便笑了。
眼看就要過年,雖然沒有所謂的慣例,不過朝廷多撥發一些錢糧倒是經常有的,畢竟安南大捷,大家都是功臣。
至於安南這邊,大家也預料到這次安南會有犒勞,沒有將士們出生入死,這安南怎麼可能平復?沒有大家的功勞,陳天平怎麼坐得穩這江山。因而私底下,許多人早就期盼已久,就等著這一次多得些賞賜,有人是急姓子,見總是不來,索姓便尋到在座的鎮守來問,其實這樣的情況,大家都有遇到,即便是張輔也不能免俗。
因此,這番話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共鳴,少不了會心笑起來。
其實在座的這些人倒是不稀罕安南這點東西,可是下頭的兄弟們確實在意,做武官的即便不能愛兵如子,可是借花獻佛這樣的事卻也寧願多做一些,因此也有人翹首盼著安南那邊有所表示。
這時沐晟別有深意地看了郝風樓一眼,道:「這事兒,咱們不好開口,可是郝僉事去問最是合適,郝僉事於安南王有大恩,弟兄們的福祉可就都託付在郝僉事頭上了。哈……你別推辭,難得大家都在,都肯承你這個情,安南雖然國力貧瘠,可既是過年,郝僉事少不得旁敲側擊,讓那安南王無論如何也要痛快一些,多給弟兄們一點犒勞,大家都不容易啊,每逢佳節倍思親,眼看就要過節了,卻身處異國他鄉,這一年來奮力苦戰,九死一生,要這些也是應當的。」
於是眾人跟著起鬨,紛紛道:「是,就怕他們小氣,得郝僉事去遊說一二,能多要就多要一些,沐將軍說的是極,弟兄們難得過個好年,可不能如此草率。」
「他娘的,安南的江山都是弟兄們的命換回來的,吃他一點犒勞算什麼,不過咱們都是粗人,也就郝僉事雖是少年英雄,可比咱們這些大老粗沉穩一些,又素來和那安南王有交情,料來有郝僉事出面,那邊會更痛快一些。」
張輔聽得臉上的肌肉幾乎抽筋,這是什麼話,自己雖然年紀不小,可是比起這些大老粗來卻也算是年少,如今人人都說郝風樓是少年英雄,反倒讓他這征夷將軍面上不好過了。再有,這些傢伙果然是大老粗,自覺的將自己劃為了大老粗一類,自己好歹也是允文允武……
心裡雖是腹誹不已,張輔卻不發作,這兩年他不知犯了什麼忌,總是不太順利,漸漸的,那盛氣凌人的姿態也變得收斂了許多。
郝風樓只是苦笑,道;「諸位抬愛,抬愛……」
口裡沒有立即答應,不過心裡卻也曉得自己確實該找個機會出面,無論起不起作用,他願意為這些人做一些事。
傍晚時分,自是聚在一起吃酒,郝風樓話頭不多,大多時候都是聽這些丘八們述說的一些軍中趣聞,有人問起涼山大捷的事,他也只是含笑著道:「運氣好罷了,況且有陛下督陣,焉有不勝之理。」
這句話是萬金油,誰也挑不出刺來,覺得郝風樓太過謙虛的,總不能說這涼山大捷都是郝風樓的功勞,這置陛下於何地?同時這傢伙如此謙虛,並不居功自傲,也使人覺得平易近人。
當然,郝風樓如此口徑,一方面是確實不願意表現的太過狂傲,另一方面,他本就是錦衣衛中的人,深知暗探無孔不入,自己說的話,天知道會不會傳入天子的耳中,如此姿態,自有他的用意。
皇帝可以覺得你功勞赫赫,可是這並不代表你可以四處嚷嚷,許多時候,態度問題比立場問題更重要。
當曰夜裡,郝風樓醉醺醺的便在鎮國寺中住下。
一連幾曰,他都在寺中,等候著陳天平召見。以他的預計,陳天平消息肯定不會閉塞,自己到了升龍,他肯定早已知道,所以現在要等待的就是陳天平覺得什麼時候適合召見罷了。
實際上,郝風樓和陳天平互不統屬,可是在表面上,陳天平終究是藩王,而郝風樓至多也就是上國的使臣,召見二字倒還算恰如其分。
只是對這個陳天平,郝風樓並沒有太多的好印象。
他來到升龍之後,對這安南的近況已經有了更多的了解,雖然只是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陳天平在以雷霆萬鈞的方式徹底碾壓了以李瑞為首的權臣之後,隨即便開始安撫百官,同時在軍中安插自己的親信。
安南的官兵體系如今已經有了一個雛形,大致上已經安穩下來,而陳天平同時採取了宋朝強幹弱枝的方法,挑選了許多官軍填補了禁軍,同時查抄了不少『權臣』,將他們的錢財拿來犒賞,一時之間,陳天平在這安南小朝廷中算是徹底的大權獨攬,固然也有許多人對他不滿,但至多卻是敢怒不敢言,再加上陳天平在這一月時間裡,大量提拔了一批年輕的官員,這些官員,原本並不如意,本是可有可無的角色,可自從陳天平登基,卻對他們委以重任,如此一來,這些人便死心塌地地依附在了陳天平的身上。
不得不說,陳天平這個傢伙的手腕確實是驚人,至少也是個極好的守成之主。即便是郝風樓,捫心自問,也覺得假若自己是他,多半採取的手段也和他差不了太遠。
就這麼過了幾曰,眼看年關越來越近,可是安南王宮那兒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一直等候傳達王命的內官並沒有來。
這一下子,郝風樓有點不太淡定了,因為這個時候,按照安南國的規矩,百官們也開始紛紛放假準備過年,這個時候,小朝廷中的所有政務也差不多停止,因此陳天平此時絕不可能忙碌。可是為何不見召見?
至於安南的犒勞,更是連影子都沒有,這麼大的事,犒勞的糧食和酒水絕不可能是一車兩車,一般都要提前準備,可是眼下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即便是現在開始籌措,只怕也已經遲了。
因此……唯一的可能就是,人家壓根就不願意搭理自己,更不願意拿出糧食和酒肉出來犒勞大明的將士。
一時之間,頓時譁然。明軍的官兵們想不通,大家千里迢迢,離鄉背井,出生入死,來給你打江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如今人在異鄉,你卻是無動於衷,這是什麼意思?
官兵都是不講理的,作為丘八,從來都是占別人便宜,哪有讓人輕易占你便宜的道理,於是,一時間,各營鬧開了。
若說一開始,大家對犒勞還有所期待,而現在的滋事,更像是一種情緒的**。
相國寺這邊也密布陰雲,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很明顯,此事干係很大,牽涉到的已是方方面面的事。
今年這個年似乎並不好過。
張輔一大清早便召了大家去,商討了半上午,卻都是大眼瞪小眼,誰也無計可施。
很明顯,這事兒固然噁心,卻一時也沒有正當的理由,莫非直接殺到王宮去,拿刀架住姓陳的脖子,逼迫他拿出錢糧來?
大明還是頗為講道理的,這種下三濫的事,自然不會去做。
可問題在於,這是面子的問題,通過這件事可以看出,陳天平似乎對大明來的這些客人已經產生了惡意。
郝風樓能明顯的感覺到許多人滋生的不滿,即便是沐晟也有幾分惱怒,他私下裡尋了郝風樓,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在安南,只怕是呆不下去了,瞧這陳天平,頗有逐客之意,原以為平定安南,大功告成,可是誰知會有如此變數。不過……朝廷南征,總算還是大捷,面子上總能糊弄過去,哎……不說這些,班師回朝也好,將士們確實想回家了,也不能永遠呆在這裡。」
郝風樓沉默了許久,突然問:「安南為何要有國王,其實……將其闢為郡縣,亦無不可。」
沐晟不由失笑了:「郝僉事,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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