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戒備也顯然增強了。
雖然不至於到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地步,可是從侍衛們的緊張程度,卻也能管中窺豹。
郝風樓一路入宮,進奉天門,至富貴山。
這富貴山乃是皇家園林,其實算是紫金山的余脈,這裡經過修飾,鬱鬱蔥蔥,乃是夏日難得消暑的地方。
只是朱棣並不常來這裡,今日卻在這無數亭台之中,朱棣悠悠然的坐在山腰上的亭閣里。
這亭閣設計得極為巧妙,一面臨空,臨空的地方,窗台面積很大,悉數打開,可從這裡飽覽山下的紫禁城。另外兩側則是栽種了竹林,透過縷空窗格便能享受那半山之上的山風。
朱棣今日沒有吃茶,而是在喝酒。並不是大杯,而是小飲小酌。
他手中拿著的是一份份奏書,卻並不批擬,看過之後便扔到一邊。
有太監躬身進來道:「陛下,郝風樓來了。」
朱棣懶洋洋的道:「叫進來。」
郝風樓進來行禮道:「父皇的氣消了嗎?」
朱棣莞爾一笑,眼眸透過巨窗,眺望天邊的雲霧,道:「朕為何要動氣?你太天真了,朕是沒有氣的,朕就算有氣,聖旨一下,那些招惹朕動氣的人也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方孝孺氣朕,朕讓他萬劫不復,鐵鉉氣朕,那麼他現在在哪裡?你們太小瞧朕了,朕不是有紀綱嗎?有紀綱在,朕肚子裡的氣早就不在了。」
朱棣側目,似笑非笑的看著郝風樓道:「怎麼樣?跟著紀綱長了不少見識吧?」
郝風樓聽了。心中一陣惡寒,道:「這個見識,微臣覺得還是不要長的好。」
朱棣的手搭著椅柄,似有感慨的道:「其實你說的也有道理。紀綱這人未免有些不擇手段,朕當然清楚。朕用他也正因為如此,治理天下就好像為人處事一樣,有些事就得有人出來唱紅臉,可是朕不能做這個壞人,罵名朕不在乎。可是有些事不能讓朕親自去做,因此朕才用紀綱。你和紀綱不同,沒必要跟著他攙和,你和他是不一樣的,認清了這一點極為重要,紀綱和解縉,他們都是朕不可或缺的人,至少眼下是如此,一個是剛,一個是柔。剛柔並濟,有張有弛,才有用。朕之所以說你不一樣,是因為他們是工具,你是朕的義子,工具可以用一時。終究不能用一世啊。所以你切莫去做工具,你要做人,工具沒有喜怒,他們的喜怒皆在朕心。而人卻有哀樂,有自己的主見,覺得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人有自己的主見,不是壞事。」
郝風樓道:「父皇教誨,兒臣記住了。」
朱棣想起一件事來。猛然道:「書院掛了太祖的畫像,雖是大逆不道,可是你依舊命人放炮強攻,為何沒有顧忌?」
這句話顯然有幾分責怪的意思。這倒也有道理,當年朱棣在濟南。鐵鉉掛住太祖的畫像,朱棣縱是怒火攻心,最後卻也不得不無功而返。現在你倒是膽大,雖然書院的人可惡,可是也不能一點顧忌都沒有。
縱然郝風樓做出了朱棣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可是現在回過頭來,總得有一個解釋。
郝風樓正色道:「書院掛出的雖是他們自認的太祖畫像,可是在兒臣看來卻並不是太祖。」
朱棣抬眼看著郝風樓:「嗯?」
郝風樓道:「其一,假若太祖當真在世,竟然發現自己被一群可惡的生員脅迫,為他們保駕護航,以太祖的性子,早已抄沒了他們的九族,將他們剝皮充草,讓他們萬劫不復。太祖是何等人,豈會受這些人脅迫?」
朱棣哂然笑了,他是真正經歷過太祖朝的,太祖對生員確實一直都帶有某種歧視,對這些生員就從來沒有客氣過,現在細細思來,確實是這麼個道理,假如太祖在世,只怕採取的手段會比郝風樓激烈得多。
郝風樓繼續道:「這其二,兒臣在宮中曾見過太祖的畫像,與那書院中所繪的畫像相差千里,上頭的具名也只是太祖神主靈位六字,可是兒臣要問,這太祖當真是本朝太祖嗎?他們並未寫明,是本朝太祖繪製的畫像,又和太祖相去甚遠,那麼兒臣只好斗膽以為這些人所懸掛的許是元太祖,假若如此,兒臣豈敢坐視不理?面對這些供奉元太祖的生員,自然不能客氣。否則父皇必定要治兒臣失職之罪了。」
從一開始,郝風樓就留下了破綻,所以現在朱棣問起,他倒是回答得無懈可擊。
朱棣笑了:「有理,朕當時在濟南,怎麼就沒有想到?」他嘆口氣道:「所以有人總是說朕聖明、聖明,其實大多數都只是逢迎啊,朕不見得有多聖明。還有紀綱在那兒殺了這麼多人,其中不少都是冤枉的吧?濫殺無辜,這筆帳固然是算在紀綱的頭上,可是朕明白,沒有朕,紀綱不敢胡來,可見朕才是主謀。」
郝風樓一聽,頓時嚴肅起來,道:「父皇沒有濫殺無辜。有些時候殺人就是救人,這些生員無端鬧事,為了脅迫宮中,膽大妄為,陛下若是放任他們,那麼將來這廟堂之上儘是空談之輩,對國家當真有好處嗎?可若是不受他們的脅迫,他們必定滋生更多事端,鬧出更多的事,等到朝廷忍無可忍之時,到時不免血流成河。而陛下現在殺的這些人,固然有冤枉,卻也算是殺雞儆猴,使這些讀書人心生畏懼,讓他們安份起來,殺了這些人,其實卻是救了更多人,省得將來那些無知生員受有心人唆使,今日一鬧,明日又是一鬧,最後鬧到非要不死不休的地步。」
朱棣眯著眼,道:「你的這些話,朕就姑且信之吧,說了這麼多,就該說說你自己了。現如今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你是把人得罪死了,朕和你不同,朕就算動了殺孽,那些酸臭讀書人亦不敢如何。可你終究只是個親軍,只怕將來少不得受人攻訐,男子漢大丈夫固然不在乎這些,可是該避的也得避讓。」
「朕敕你為錦衣衛指揮使僉事,就是想給你留一條後路。你看,這裡有最新的奏報,成國公朱能舊疾發作,已不堪為帥,朕已下旨命副將張輔接替他的位置,統帥南征軍馬,成國公克日返京歇養。你的父親也已經動身去了安南了吧?」
郝風樓道:「是的,前幾日動的身。」
朱棣點頭道:「本來有朱能在,朕對這安南的事倒是放心,可是張輔嘛,他雖是虎父無犬子,可是終究還尚缺磨礪,安南不過彈丸小國,我天兵一到,自是望風披靡,現如今,安南的諸多州縣也確實落在了我大明手裡,安南的叛黨已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眼下朕要思量的是善後的問題了,張輔不夠老成,朕就怕他在安南昏了頭。好在那安南的陳王子如今已經恢復如初,身體已經康健,這個時候是該讓他回安南去,安撫人心了。」
朱棣沉默了一下,才繼續道:「你比張輔穩重一些,雖然有時候未免盛氣凌人,可終究還能顧念到大局,所以這一次,朕打算讓你以錦衣衛指揮使僉事的名義護送陳王子回安南。這麼做自然也是為你積攢一些戰功,這其二呢,就權當是避一避風頭,至於那些得罪人的事,你就不必再管了,自有紀綱去料理。」
朱棣看了郝風樓一眼,接著道:「朕的意思,你能體會嗎?」
郝風樓能夠體會,文昌書院的事既然開了口子,就絕不可能輕易結束,那紀綱現下已是瘋了,跟著他一起,不會有任何的好結果,朱棣當然明白,只要郝風樓留在南京,那麼文昌書院的事就永遠會和他有關,接下來每死一個人,每一個人含冤而死,這筆帳都會算在郝風樓的頭上。既然如此,那麼就讓郝風樓走得遠遠的,一方面算是去安南刷一下功績,積累一些資歷。另一方面卻是遠離京師,紀綱既然願意去做這個壞人,就讓他去做就是。
郝風樓感激道:「兒臣明白。」
朱棣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在去之前,朕索性就和你琢磨一下這安南的戰局吧,你坐下,這是幾份從安南送回來的奏書,你看一看。」
太監搬來個小凳,郝風樓不客氣的坐下,接過太監送來的奏書,隨即開始細看起來。
他當然清楚,安南距離這裡千里之遙,那裡的消息雖然有人送來,可是奏書是否有浮誇,甚至於是瞞報,都需要自己甄別,這其實也是為政者的難處,別看皇帝做得輕鬆,可是要做個好皇帝,首先就必須得有一雙慧眼,若是連是非都分不清,那麼也只能任人牽著鼻子走了。
現在他即將遠赴安南,自然要儘量的了解安南的實情,否則貿然前去,被人坑了也算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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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十二點多才到家的,所以只能睡下了,今天其實老虎很早起來了,就是想早點更的,但是這章構思的劇情不好寫,所以還是耗了不少時間,現在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