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朱權一直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陡然意識到,問題並不如他起先想像中的簡單。
又甚或者說,大臣們對郝風樓的口誅筆伐還沒有他想像中的堅決。眼看郝風樓要拿出壓箱底的本事,似乎頗有把握,寧王朱權眼眸閃爍,決心出手了。
在南京的這些時日,對朱權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天子迫他就藩南昌,他如今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可是玩不贏朱棣倒也罷了,郝風樓辱他太甚,已讓他成為了天下的笑柄,尤其是世子斷指,再到當庭被毆,這口氣,他無論如何也是咽不下去。
朱權明白,這是他最後一次的機會,否則等到將來被趕去了南京,從此之後就再無任何機會可言了。
既然如此,那麼只能賭一賭。
「郝風樓。」這位站在金殿下的親王此時拉著臉站了出來。
他突然一聲厲喝,倒是讓不少人打起精神。
朱棣則是撫案不語,他顯然明白,自己這個臣弟今日像是吃了槍藥,不過他不急,且看看朱權想說什麼,又想做什麼?
朱權則是直勾勾的盯著郝風樓,一字一句的道:「你自稱操練了火銃手,我大明臣子沒有擅自編練官軍的規矩,你難道不知道擅自招募人手、放炮放銃乃是大逆不道?」
郝風樓早有腹稿,面對朱權的責難,心平氣和的道:「回殿下的話,這並不是官兵,只是火銃出來總需要有人來試一試,即便是南京、蘇杭等地的造作局也有專門的人員對火銃進行檢驗。」
朱權笑了,道:「火銃誰都會放,偏偏還要你招募人來專門操練嗎?」
郝風樓鎮定以對:「殿下有所不知。無論做什麼事,最緊要的乃是專精,若是對火銃不夠熟悉,豈能發揮火銃的最好效果?」
朱權冷笑道:「這麼說來,你這是自賣自誇,說自己操練的這些人熟悉火銃已到了能發揮火銃最好效果的地步。你此前也說,你這火銃非同一般,既然如此,那麼本王倒也想見識見識,但願你能讓本王開一開眼界。」
郝風樓至始至終都是態度平靜。不卑不吭的道:「殿下儘管一試。」
別人都以為朱權只是想找茬,可是接下來朱權的話卻是驚動了所有人,朱權步步為營,終於圖窮匕見,一字一句的道:「試。當然要試,只不過要試卻也不易。紙上談兵終究沒什麼用處。要看你這火銃好不好,能否為我大明如虎添翼,自然是不能只看你操練著一群力士對著靶子放銃這麼簡單。本王也算是粗通一些軍伍之事,總還曉得東西的好壞,不在於演得如何,而在於是否實用。既然如此。那麼就不妨真刀實槍的試一試,本王問你,你有多少火銃,又有多少人手?」
郝風樓表面上雖然平靜。其實肚子裡早就窩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朱權咄咄逼人,他心裡也是冷笑,卻是依舊平靜的道:「有力士五十人,火銃五十……」
朱權輕蔑一笑道:「小打小鬧罷了,不過,本王倒是可以陪你玩一把,你不是要試一試你的火銃嗎?不如這樣,本王懇請皇兄,請他做主,調撥朵顏三衛五十鐵騎和你這五十個力士比一比,當日,倭使無狀,膽大妄為,皇兄親自下場將這些倭人殺得片甲不留。本王固然不如皇兄,可是亦願效仿,本王也願親自登場,帶五十鐵騎,來沖一衝你這火銃陣,如此一來,你這火銃的好壞自然也就一目了然。怎麼樣,你敢嗎?」
整個大殿宛如發生了一場騷亂,無數的竊竊私語立即迴蕩起來,不少人低聲接著耳朵,有人覺得驚詫,有人覺得新鮮,也有人陰沉著臉,覺得有些胡鬧。
可是在朱棣、朱能等人看來,朱權這廝還真是有一些無恥。
別人或許不懂其中的關節,可是這些老將們卻是一清二楚,朵顏三衛乃是依附大明的蒙古人組成的精騎,論其他戰力,或許未必能及得上燕山衛,可是論馬戰,卻是冠絕三軍,這等精銳的騎軍,即便是五十人編為一隊發起衝鋒,那也絕對聲勢駭人,勇不可擋。
而反觀郝風樓呢,不過是一隊臨時為實驗火銃編練出來的一支火銃隊而已,操練的時間也不長,若是加上此前數個月的體力操練,那也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從未經歷過戰陣,又無衝擊力,手裡就拿著一根放了銃便成了棒槌的鐵棍子,憑什麼去和自幼在馬背上成長,歷經了無數戰陣的朵顏三衛對陣?
任何人都可以想像,真要打起來,怕是郝風樓這些人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莫說是五十人對上五十人,即便是五十人對上十人、二十人,朱棣幾乎可以想像,這些人會如何被屠戮乾淨。
況且朵顏三衛一向對郝風樓抱有仇恨,上次的事還沒有了結,據說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泰寧衛那邊便是操練用的人形草垛子,上頭都寫著『狗賊郝風樓』或是『錦衣衛』的大字,然後無數人揮舞圓刀,來來回回的將這草垛挫骨揚灰。
因此,一旦真要動起手來,朵顏三衛這些人絕對不會留有餘地,一旦靠近,肯定是不死不休。這些蒙古人一向桀驁不馴,也只有朱棣勉強能彈壓住他們,現在讓他們出來,必定是要濺血。
可以說,朱權打的一手好算盤,雖然他也有失策之處,比如他這皇兄,素來忌憚朱權與朵顏三衛還有什麼牽連,而現在朱權提起朵顏三衛,不免讓朱棣心裡生出惡意。只是對朱權來說,這些已經無關緊要了,反正要被趕去南昌了,索性這一次和郝風樓拼一把,先把這口氣出了再說其他的。
朱權勢在必得,非要將郝風樓置之死地不可,用心險惡可見一斑。
朱權當然不會讓郝風樓有拒絕的機會,他冷冷一笑,趁勝追擊,道:「郝風樓,怎麼,你不敢?你不敢,那麼就是證明你那所謂的火銃不過爾爾,你若是不敢答應,你所謂的勤於王命所謂的火銃不值一提,不過是你藉此邀得聖寵,奇技淫巧,藉此來欺君罔上的燒火棍子。你若是不敢,你便是欺君。本王今日……」朱權深吸一口氣,繼續加碼:「本王願親率五十人與你對陣,連本王尚且都不怕,你又怕什麼?你若是真的怕了,那麼就立即請罪,只是你這欺君罔上之罪卻是在劫難逃了。」
朱權說完這些,旋即直接拜倒在金殿之下,朝朱棣行禮道:「皇兄,臣弟這不情之請,懇請皇兄恩准,臣弟很久沒有活絡活絡筋骨了。」
朱棣撫案,雖是看出了朱權的居心,可是現在朱權把話說到這麼死的地步,他眯著眼,心裡又氣又不禁有些無語。他自曉得自己這臣弟不簡單,可是人家孤注一擲,顯然是不撞個頭破血流不肯回頭了。難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和寧王反目?
朱棣平淡的道:「郝愛卿,你意下如何?」
皮球終究還是踢給了郝風樓,若是郝風樓不肯,倒是好說,至多說他畏戰,懲處一下,事情也就過去。
郝風樓拜倒在地,道:「如何試這火銃皆由陛下聖裁,只是寧王殿下乃是宗室,又是陛下的同胞兄弟,微臣害怕若是傷及到了寧王殿下,大為不妥,故此肯請陛下收回成命。」
滋滋滋……
無數人倒吸涼氣,不少人牙都酸了,你說你拒絕就是了,偏偏還要加一句唯恐誤傷寧王,這分明是火上澆油,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朱權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絲殺機,當然,以他的心機不會被郝風樓這一句挑釁而勃然大怒,可是他立即露出暴怒之色,正好順著竿子往上爬,怒氣沖沖的道:「是嗎?那就好極了,本王也不是嬌生慣養之人,也是提刀掠過陣的,誤傷自然在所難免,只是不陪郝千戶玩一玩,確實差那麼點意思,本王願立軍令狀,一旦交手,無論誰有死傷,皆與對方不相干,郝千戶,現在滿意了嗎?」
鬧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再有迴旋的餘地。
此時,郝風樓的眼睛也有些微紅,他雖然一直強作冷靜,可是他同時知道,一旦有事來尋上你,想要善罷甘休,唯一的辦法就是衝上去,他儘量使自己的語氣平淡,一字一句的道:「若是殿下有閒,那麼卑下奉陪一二也無不可,只是這件事終究還得陛下恩准,只要陛下點了頭,卑下自然奉陪到底!」
朱權笑了。
朱棣卻滿是惱怒,對郝風樓頗有幾分嗔怪之意,事到如今,也只能道:「那麼就不妨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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