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御審

  寧王是在當日入的宮,自是一把老淚的陳說委屈,堂堂寧王竟是失聲痛哭,朱棣安撫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將他穩住。

  緊接著,都察院的奏書適時的遞了進來,不少御使彈劾請陛下立即主持公道。

  郝風樓平素就沒有給大家留下什麼好印象,此時更是牆倒眾人推,許多人求之不得落井下石。

  隨後,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文淵閣大學士解縉、此外還有翰林黃淮、胡廣、胡儼、楊榮、金幼孜、楊士奇人等的奏書也遞了上來。

  永樂登基之後,朝廷的權利已經從各部的尚書逐漸轉移到了翰林院,尤其是一些親近的翰林侍讀、侍講,由於日夜陪伴君側,成為朱棣的主要顧問,因此雖然品級不高,卻已掌握了中樞大權,大明朝的內閣也正因為如此有了一些雛形。

  當然,朱棣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用心,他是靖難來的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建文朝的那些老資格們,朱棣信不過,反而提拔這些新人,委以重任,更讓他放心一些。

  在奉天殿裡,一場討論圍繞著東華門事件悄然開始。

  解縉的態度最為堅決,正色道:「陛下,郝風樓此舉已與謀反無異,如今天下側目,宗室疑心,為安宇內,還請陛下立即下旨以謀逆罪論處郝風樓,明正典刑,以安眾心。」

  解縉率先開口,胡廣立即附議,這位胡大人很是年輕,乃是建文二年的進士,不過如今已高居侍講學士了。而他第一個出來支持,一方面固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而另一方面,卻是因他與解縉乃是同鄉,在江西吉水有一句童謠,說是一門三進士,五里三狀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這其中的五里三狀元,講的就是解縉和胡廣,他們二人祖籍相隔不過五里地,又都是狀元出身,同鄉加同僚,英雄惜英雄,早就穿了同一條褲子。緊接著金幼孜與胡儼二人也都點頭,紛紛道:「臣等以為應當如此。」

  沒有錯,金幼孜與胡儼一樣,也都是江西人,不只是如此,同殿之中的楊士奇,其實也是江西人士,在場的人中,江西人占了足足七成,既是同鄉,少不了拉幫結派,而且也沒有為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而得罪解縉的必要。

  倒是楊士奇和楊榮二人默然無語,楊榮不吭聲,是因為他素來受江西幫的排擠,沒必要捧這些人的臭腳。倒是楊士奇,雖也是江西人,卻似乎看出了朱棣臉上的不快之色,他心裡忍不住琢磨,陛下如此,定有什麼苦衷,此時也不急於表態。

  果然,一干人氣沖沖的表態之後,朱棣並沒有直接點頭稱是,反而是看向了保持沉默的楊榮和楊士奇二人,語氣平淡地道:「二位愛卿有什麼主意呢?」

  一般情況,這麼多人都一致的提出了意見,天子卻突然又問為數不多的兩個沉默之人,態度其實就已經十分明確,天子對解縉這些人的表態很不滿意。

  楊榮沉吟片刻,才道:「微臣以為,事情已經發生,固然是無法挽回,可是國有國法,若是立即裁處郝風樓,反倒顯得宮中為討好藩王而不惜一切息事寧人,這樣做固然是好,卻也不免讓天下人以為陛下有失公允。郝風樓畢竟是天子親軍,若是尋常人倒也罷了,可是他的身份卻也敏感,倒不如先把事情弄清楚再做決斷,如此一來,若是果有親軍不法,自是嚴懲不貸。可若是情有可原,卻不分青紅皂白的袒護宗室,難免讓人詬病。」

  朱棣陰著臉,仍舊沒有表態,最後看向楊士奇,道:「士奇怎麼看?」

  楊士奇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似乎揣摩出了什麼,平淡地道:「楊侍讀所言不差,不過微臣也有一些淺見,事情鬧得這麼大,郝風樓肯定要懲處的,關鍵在於如何懲處,陛下應當追根問底,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而後再進行懲處。」

  這番話似乎和楊榮的意思差不多,其實卻是差之千里。楊榮的意思是,把事情查清楚,分出對錯來,再進行處置。可是楊士奇雖然也主張把事情查清楚,可是查清楚的本意是分清責任,若是郝風樓確實占理,但還是要懲處,當然,這個懲罰就要輕上許多,解縉這些人喊著要以謀反懲處,這太重了,只要郝風樓沒有錯,再將他削職為民,如此,不但給了宗室們交代,看這意思,似乎天子也有保全郝風樓的心思。

  解縉這些人直接以謀反論處,不但無情,而且給人一種天子縱容宗室的感覺。楊榮呢,公事公辦也不好,若是郝風樓當真無罪,最後權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可傷的人畢竟是寧王世子,宗室們還不要炸鍋?

  反而楊士奇的法子最是妥當,就算郝風樓沒有錯,陛下依舊給予了處罰,這是照顧藩王的顏面,給寧王一個交代,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朱棣笑了:「士奇所言甚是。」

  這一句話出來,讓解縉等人頓時有點臉色掛不住,老鄉坑老鄉,誰知道,這時候楊士奇居然推陳出新,投了陛下所好,反而他們顯得里外不是人了。

  楊士奇卻是苦笑,他一開始就感覺事情不對,因為天子不顧忌這個郝風樓,還需要找這麼多大臣來商議?直接一句話,姓郝的腦袋就搬家,這個世界自然也就清靜了,何必多此一舉。所以他早就預料陛下召大家來未必是詢問意見,而是要得出一個符合他心理的答案,這個答案就是,既要安撫住藩王,同時,也沒必要取了郝風樓的性命。

  朱棣隨後又問:「既要徹查,又當如何徹查?」

  大臣們面面相覷,大致已經明白了陛下的心思,怎麼查又成了一個問題。

  假若是讓錦衣衛自己去查,難免包庇,其他衙門呢?其實也未必靠譜,大家都知道,寧王的影響很大,最後查出來的結果到底是什麼,大抵是要有失公允的。

  解縉吃了一次虧,現在倒是謹言慎行起來,其他人見解縉不做聲,也不好發言。

  倒是楊榮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牽涉藩王,陛下不可置身事外,臣竊以為,該噹噹殿御審,以陛下之能,方能明辨是非。」

  朱棣撫案,笑而不語。

  楊士奇補上一句:「楊大人所言甚是,陛下御審,才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這番話很厲害,別人來審,若是郝風樓無罪,寧王那邊肯定不能接受,也肯定要跳出來大罵不公。可要是郝風樓有罪,別人只會認為這是有人袒護寧王,陷害忠良。御審的作用不是解決問題,而在於安撫輿論,天子出面決斷,誰敢不服?

  朱棣笑了,點頭稱善,道:「如此甚好,後日廷議,那麼……就定於後日召寧王等宗室,再押郝風樓入宮。二位楊卿留下,和朕說說御審問事宜,其餘人等各忙公務去罷。」

  解縉等人灰溜溜的被趕了出來,許多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楊榮倒也罷了,偏偏這個楊士奇讓大家感覺背後被插了一刀,出殿之後,解縉走在前頭,胡廣快步追上去,用吉水話道:「解學士,楊士奇是怎麼回事,事先為何也不通融兩句,突然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詞。」

  解縉的臉色平靜,抬頭看了看天邊的一抹餘暉,卻是反問:「這個郝風樓,你怎麼看?」

  胡廣嘆息道:「不好說。」

  解縉笑了:「不是不好說,是有些事不方便說,太子殿下花費了這麼多心血去裁剪朝廷開支,增加歲入,可就為了這個郝風樓,結果得來的卻是陛下的斥責。你以為只有楊士奇看穿了陛下的心思?不對,楊士奇看到的只是陛下。而本官所慮的卻是以後。你明白本官的意思了嗎?人無遠慮,縱無近憂又如何?所以,不必理會楊士奇,誰更高明,還是未知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