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

  第二天清晨,夏桑早早地穿戴打扮好,等在了男生宿舍樓下。

  周擒不再穿江之昂的名牌衣服,而是換上了過去常穿的一件淺色衛衣,鞋子也是夏桑給他買的那一雙運動鞋。

  夏桑遠遠見他跑過來,或許是誤會解開之後的輕鬆,或許是他徹徹底底又變回了周擒,夏桑感覺他身上平添了清爽和乾淨的氣息。

  她的阿騰,就是這樣乾淨。

  「你塗藥了沒有?」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臉,心疼地說:「怎麼感覺還紅著呢。」

  「也是沒想到,你力氣這麼大。」周擒避開她的手:「早知道就躲一下了…」

  「因為這一年,我都在練習打籃球啊。」夏桑滿心愧疚:「昨天我氣昏頭了,用力過猛。」

  「我以為你了解我。」

  「你什麼都不說,我肯定會亂想啊。」

  周擒懶怠地踱著步子:「李訣就沒有亂想,他什麼都不問,該叫哥還叫哥。」

  「是是是,我沒你兄弟默契,那你跟他好去唄。」

  夏桑心裡難過,攥著斜挎包帶,加快步伐朝校門口走去。

  周擒三兩步追上她:「你打了我,你還生起了悶氣?」

  夏桑不是生氣,她只是太心疼了。

  嘆了一口氣,像搓雞蛋似的,她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臉:「阿騰,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衝動了。」

  周擒也看出了小姑娘心疼又愧疚,便不再逗她了,牽起她的手:「騙你的,當場就沒感覺了。」

  「真的嗎?」

  「嗯。」

  倆人坐公交來到了江對岸的市人民醫院,在病房裡見到了周順平。

  「周叔叔,你看我帶誰來了。」

  周順平看到夏桑身後的少年,怔了怔,頓時眼角泛了紅。

  周擒手緊緊捏著拳頭,走到父親的病床前,雙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阿騰啊…」

  周順平頓時老淚縱橫,慌忙伸手去扶他,他沒讓父親動身,便立刻站了起來:「爸,我媽走的時候您都沒哭,看來您心裡還是兒子更重要。」

  「臭小子!」

  最怕的就是他心思重,見他還會跟他貧嘴,周順平也終於放下心來。

  他擦掉了眼淚,動情地看著周擒和他身邊的夏桑:「來了就好,快坐,我昨天兒見到了這姑娘,估摸著你今天就要過來。」

  「嗯,您兒媳婦的話,不敢不聽。」

  夏桑打了他手臂一下:「叔叔面前亂講什麼。」

  周順平看著夏桑,眼底綻開了笑意:「說真的,這麼好模樣的姑娘,你配不上。」

  「您兒子還真配得上。」周擒揉著夏桑的腦袋:「遲早的事…」

  夏桑很懂事地說:「周擒,你跟叔叔這麼久沒見面了,好好聊,我去外面逛逛。」

  「不要在醫院瞎逛,去對面商城咖啡廳坐著看會兒書。」

  「好哦。」

  夏桑來到商城的書店,隨意地翻了翻書,找了本感興趣的小說,來到咖啡廳津津有味地閱讀著,打發時間。

  約莫三個小時之後,周擒來咖啡廳找到了她。

  「聊好了嗎?」

  他還未說話,眼底卻泛了紅。

  夏桑看到他緊攥自己衣角的手,感覺到了少年情緒的翻湧,她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心臟跟著顫慄了起來:「阿騰。」

  「我是不是…做錯了。」

  良久,少年才用壓抑的嗓音,說出了這句話。

  他一向堅定,夏桑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迷茫的神情。

  她還未回答,只見周擒轉身,猛地一拳砸在牆壁上,嗓音低沉而壓抑:「我他媽這一年到底在幹什麼!」

  宛如一隻籠中的獸,被困住了。

  夏桑心疼地抱著他的拳頭,放在心口輕揉著:「阿騰,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未來的路還長著呢。」

  他在她溫柔的輕撫中,洶湧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是啊,這才哪兒到哪兒。」

  夏桑用力點頭,卻聽他話鋒一轉——

  「但夏桑,我的運氣從來沒好過。」

  周擒看著她,眼底浮著血絲:「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只怕以後會受苦。」

  「阿騰,不怕的。」她低頭,吻了吻他的手背:「你說過,我是你最大的幸運啊。」

  周擒眼神堅定了些,終於恢復了勇氣,虔誠而鄭重地點了點頭:「是。」

  ……

  幾日後,周擒回了一趟江家大宅。

  其實不等他告知江豫濯,老爺子安排在醫院的護工早已經告知了他,周擒去過醫院的事情。

  而他這幾天也一直隱忍不發,等一個周擒上門的解釋。

  「你是在耍我嗎?」老爺子這些年孤家寡人,性格也變得古怪乖張。

  母親林芸馨立在他身旁,奉上了一杯熱茶:「老爺子消消氣,我想之昂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偶然路過沒有忍住而已,以後不會了。」

  周擒漆黑的視線平靜地掃了母親一眼,不帶任何情緒,只說道:「江伯伯,這一年來,該我做的都做了,按照您的要求,徹徹底底變成了另一個人。」

  「你…你叫我什麼?」江豫濯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似乎不能接受他對他的稱呼。

  「您知道,我不是您的兒子江之昂,從來不是。」

  江豫濯手裡的茶盞被他重重摔了出去,砸在了周擒腳邊:「混帳!」

  「謝謝您這一年的關愛和照拂,您失去過兒子,想必能夠理解沒有什麼比親人彌留更讓人痛心和悔恨,我沒有太多時間了,抱歉。」

  說完這句話,周擒轉身離開了江家大宅。

  林芸馨跑了過來,用力攥住了他的衣袖,壓低聲音道:「周擒,你瘋了嗎!這是你一輩子都掙不來的潑天富貴,你…你不要,別人求都求不來!」

  周擒扯開了她的手,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她:「你怎麼就知道,我這輩子就掙不來?」

  「周擒,你不要太天真了!」

  他頭也沒回、沒有留戀地離開了江家大宅。

  林芸馨還要去追他,江豫濯卻喝止了她,頹然道:「由他去,他不是我兒子。」

  「老爺子…」

  江豫濯沉痛地看著少年遠去的身影——

  「我兒子…沒他這份心氣。」

  *

  不久之後,周順平離世了。

  儘管被病痛折磨,但彌留之際他是那樣平和安詳,或許有最愛的兒子陪在身邊,他已經沒有遺憾了。

  周擒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平靜地為父親料理了後事,方方面面,周周到到。

  只在拿到骨灰盒的時候,看著那個黑色的盒子,迎著冬寒的冷風,無聲無息地掉了幾顆眼淚,但在夏桑望向他的時候,他側過了身。

  等她在看到他的臉的時候,嘴角仍舊掛了淡薄的笑意:「桑桑,今天以後,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而從那以後,夏桑再也沒有見過周擒脆弱的一面了。

  他拋棄了江之昂的身份,在派出所拿到新印的周擒的身份證,堂堂正正地變回了他自己,也變回了曾經那個永不言棄、努力拼搏的少年。

  ……

  寒假前夕,ICGM大學生編程競賽開始在全國高校報名,這項賽事由國際計算機協會主辦,是全球性質的程序設計大賽,含金量極高。

  夏桑過去見學姐學長們參加過這個競賽,不過都止步於國內賽區。

  很多年沒有中國學生衝進世界賽了。

  下課後,周離離和夏桑去食堂吃飯,她艷羨地說:「都說上了大學,不僅僅要努力學習,平時在人際關係上也要好好經營,以前我覺得這話過於功利,直到現在才明白,這是有道理的。」

  夏桑端了餐盤,笑著說:「怎麼忽然有了這種感慨。」

  周離離連忙道:「就說林嘉思吧,平時看她各種巴結老師,結交學姐學長,我還挺看不起她呢,這次她便加入研究生的團隊,要衝今年的ICGM賽呢!研究生團隊裡就她一個本科生!這次他們指不定能拿下金獎呢!」

  「拿了金獎又怎樣,」

  「履歷上肯定是要重重記一筆啊!將來說不定還能進全球五百強,找工作也是一個敲門磚呢!」

  「你要是羨慕,也報名啊。」

  周離離嘆了一口氣,說道:「報名了也沒用,有林嘉思的研究生團隊,我肯定是沒希望了。」

  夏桑聳聳肩,不可置否。

  周離離想了想,激動地說:「夏桑,要不咱們組隊吧!」

  「我們?」

  「是啊,再把蘇若怡也拉進來,咱們仨組隊,你的成績這麼好,興許還能拼一把呢!」

  「可是…」

  「可是什麼呀?」

  夏桑猶豫地說:「我先給我媽打個電話吧,因為年底答應了她要參加一場小提琴音樂會。」

  「嗯,我等你的消息。」

  走出食堂,夏桑給覃槿打了電話,想告訴她報名ICGM的事情,也許今年的莫拉音樂會參加不了了。

  覃槿聞言,自然是不樂意——

  「之前你選這個計算機專業我就不同意,既然走上了小提琴這條路,那就好好走下去,女孩子拉小提琴多優雅。你搞什麼計算機軟體,難不成將來當個女程式設計師啊。」

  夏桑有些哭笑不得:「媽,我理科成績一直蠻好的,也喜歡這方面,小提琴我不是聽您的嗎,證也拿了,您要我參加的音樂會,我也一場沒落下,這次…就真的挺想參加的,萬一我衝進全國賽了呢,您過年在妯娌面前、臉上也有光啊。」

  「你會來參加莫拉音樂會,我臉上就有光,什麼程序大賽,聽都沒聽過。」

  「媽,不說了,今年的莫拉音樂會我就不參加了哈。」

  覃槿是個軸性子,索性道:「你敢!你要是一意孤行,過年別回來了!」

  夏桑聽到這話也有些冒火:「以前我什麼都聽您的,您是不是也為我考慮一下呢,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是由您來決定,我都二十歲的人了,您能不能也讓我自己做一回主!」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想回來,不就是交了個男朋友嗎?」覃槿冷道:「我告訴你,現在談戀愛玩玩可以,但是將來想往長遠走,在我這兒就過不了這關!」

  「媽!!!」

  覃槿這話是真的把夏桑的毛都炸了:「我都上大學了,您能不能別管我了!」

  她氣呼呼掛掉了電話,回頭對周離離道:「ICGM比賽,咱們組隊參加,今年我不回去了。」

  周離離笑逐顏開:「好哎!」

  ……

  得知寢室里另外三人也要報名參加ICGM,林嘉思少不得日常冷嘲熱諷一通。

  不過有夏桑在,再加上周離離這個大學霸,她也很難不有所忌憚,時常明里暗裡打聽她們的備賽進度。

  年底,夏桑和蘇若怡來到了圖書館計算機教室,準備報名參加ICGM,不過左等右等,也沒能等到周離離的身影。

  她給周離離打了電話,過了很久,周離離才接聽,開口第一句就是:「夏桑,對、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們組隊參賽了。」

  蘇若怡趕緊附耳上來:「怎麼了?」

  「林…林嘉思讓我參加他們的研究生團隊,我已經…已經和他們報名了。」

  夏桑聞言,腦子「轟」的一下,不可置信道:「你參加了林嘉思的團隊?!」

  蘇若怡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怒聲道:「周離離,你怎麼這樣,咱們不都說好嗎,你怎麼反水加入他們了?」

  周離離愧疚地說:「夏桑,你知道我的家庭是什麼情況,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了,我必須要拿下金獎,現在大三了,我必須為將來畢業後找工作打基礎。」

  蘇若怡急得對著電話破口大罵:「夏桑平時對你那麼好,你怎麼當白眼狼呢!」

  「對、對不起。」

  夏桑表情冷了下來,淡淡道:「你決定了嗎?」

  「夏桑,你的家庭出身好,但我沒有退路,必須不顧一切地往前沖!」

  「我知道,不管怎樣向上爬,做人也要有做人的底線吧。且不說以前我怎樣幫你,當初是你找我組隊,我為此還拒絕了一場很重要的音樂會,現在你撕毀約定,這段時間我和蘇若怡付出的時間都白費了。」

  聽到她聲色俱厲的質問,周離離也有些上火:「是,我是沒有做人的底線,但你和蘇若怡,你們敢說這些年就沒在背後笑話我嗎?你們幫我,到底是出於真心,還是只是像對流浪狗一樣施捨憐憫?」

  夏桑氣笑了:「施捨憐憫?」

  「像你這樣的大小姐,永遠無法理解我們這種家庭的小孩。」

  「那就…祝你求仁得仁。」

  夏桑掛斷了電話,手緊緊攥了拳頭。

  蘇若怡氣得臉都白了:「她就覺得咱們進不了世界賽,這麼沒信心,當初幹嘛還要和咱們組隊!」

  「人都是這樣,趨利避害。咱們和研究生的團隊實力本來就有差距。」

  蘇若怡嘆了一口氣,周離離雖然人品不太好,但勤奮好學,成績是真不錯,尤其是Java和Python這兩門,她每次考試都能名列前茅。

  大概這也是林嘉思他們拉她入伙的原因吧。

  「夏桑,今天是網絡報名的最後一天了,現在上哪兒去找人啊。」

  「只有我們倆,你有信心嗎?」

  蘇若怡搖頭:「完全沒有。」

  夏桑嘆了口氣:「我也是。」

  這回要是翻車了,不僅被林嘉思看笑話,覃槿那邊也交代不了,又要被她說上好些年吧。

  「重在參與。」夏桑對蘇若怡道:「今年先試試水,明年咱們找好隊友,還能再沖一下。」

  「只能這樣了。」

  夏桑垂頭喪氣地轉身走向計算機教室,卻在不遠處的大廳圓柱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周擒穿著一件灰色毛衣,單手插兜,抬了抬線條優美的下頜,深黑的眸子望向她,帶了幾分囂張——

  「夏桑,想不想拿世界金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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