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

  回到家,夏桑這一年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都跟覃槿說了。

  不過隱去了她和周擒的事,只把祁逍追她、後來威脅她、欺負她的事情,告訴了媽媽。

  覃槿這才明白,為什麼前兩個月夏桑會如此反常。

  把祁逍調出火箭班那件事,如果不是夏桑衝進辦公室,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給了祁慕庭一個台階下,恐怕覃槿的教務主任位置,真的要保不住了。

  現在她總算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夏桑的良苦用心。

  她不僅沒能好好保護她,反而讓女兒保護了自己……

  夏桑看到從來嚴厲的事業女強人媽媽,眼睛竟然紅了一圈。

  即便當初的得知爸爸再婚的消息,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小桑,你的頭髮…真的是被他剪的嗎?」覃槿走了過來,顫抖的手輕撫著她的短髮:「他…他還對你做了什麼,他有沒有…」

  覃槿心疼得泣不成聲:「他有沒有…傷…傷害你?」

  夏桑搖了搖頭,伸手抱住了媽媽的腰:「他沒有機會傷害我。」

  因為,有人在保護著她。

  「小桑,媽媽知道了,媽媽會保護你的從今往後,媽媽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了,媽媽會護著你好好長大,有一個光明的前途和美好的未來。」

  夏桑攥著覃槿的手,連忙說道:「媽媽,學校不能堵住同學們的嘴,不僅不能堵,那些曾經被祁逍霸凌過的同學,應該把他們全部找出來,不應該讓他們集體失聲,要還他們一個公平和正義啊。」

  覃槿臉色稍許變了變,走到窗邊沉思了片刻,回頭對夏桑道:「夏桑,你還小,不明白,事情哪有這麼簡單,我不是為了所謂的學校的名譽,才不讓同學們在網絡上、在記者面前胡亂發言…」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同學們好。」覃槿看著她,沉痛地說:「你們還有五十幾天就要高考了,心態是最重要的,我怕這件事會影響大家考試的心態。」

  「不會的,只有隱瞞真相,讓冤屈得不到聲張,才會影響同學們的心態。媽媽,難道你希望同學們在今後數十年甚至幾十年,回想高中生涯,被霸凌的陰影都永遠留存在他們的記憶里嗎!只有說出來,只有正義被伸張,才會讓痛苦的傷口癒合啊!」

  覃槿擺了擺手:「夏桑,真的沒這麼簡單,痛苦是一時的,忍忍就過去了。但…但如果衝動行事,很有可能毀掉一輩子的前途。」

  夏桑看著覃槿這糾結的模樣,總算是明白了。

  她退後了兩步,搖頭道:「媽媽的意思是…害怕同學們被祁家報復嗎?學校領導里有人被祁家收買了,祁家要息事寧人,要把這件事完全遮掩過去!祁家要想辦法把祁逍弄出來…逍遙法外!!!」

  「夏桑,不要再說了,我是你媽媽,也是同學們的教務主任,我知道怎麼做才是對你們最好的選擇。這個社會…它就是這個樣子,普通人要在社會上生存,該忍耐的地方就必須要忍耐。」

  夏桑不願意相信覃槿的話,搖頭道:「不能這樣,媽媽,你想讓我們有一個好的未來,可什麼才是好的未來。如果社會是你說的這個樣子,那我們這麼努力地學習又是為了什麼?我們將要奔赴的未來,是一個沒有光明和希望的未來啊!」

  「夏桑,你以為你在發表演說嗎?行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是為了你好,將來等你長大了就明白媽媽的話了。」

  夏桑忍著眼淚走到房間門口,失望地回頭望了覃槿一眼——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了,你從來就保護不了我。」

  ……

  那幾天,夏桑一直在關注著網絡上輿論的風向。

  之前記者在學校採訪的視頻,在網絡上有過短暫的一陣熱度,但是沒能上熱搜,關注的人不算太多,後來也莫名其妙地被刪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了。

  夏桑又想辦法找到了那天來採訪的記者小姐姐,向她詢問了事情的進展,問她有沒有打算寫文章曝光這件事,或者再來學校採訪一下。

  記者小姐姐支支吾吾,說她被領導狠狠教訓了一頓,差點丟了工作,領導也不讓再報導祁逍這件事了。

  夏桑看著手機里關注列表的一個又一個參與過祁逍這件事微博轉發的博主,被封禁、被禁言、被刪博

  她漸漸意識到,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那些黑暗中蠢蠢欲動的力量,可能真的要吞噬黎明的天光了。

  夏桑從柜子里翻出了周擒的羽葉鏈子。

  這條鏈子一直被她好好地收藏在柜子里,捨不得拿出來佩戴,也害怕被別人認出來,畢竟周擒經常佩戴它。

  夜色中,鏈子泛著冰冷的光。

  「阿騰…你開始明白你的話了,」

  他說他也膽怯,也曾害怕過,他忍了祁逍這麼多年,家被他拆散了都沒有吭一聲。

  但為了保護她,他選擇玉石俱焚。

  夏桑將鏈子戴在了自己的頸上,然後藏進衣領裡面,緊緊地摁著。

  周擒生生挨了這一刀,生死線上走了一回,才將祁逍醜惡的嘴臉和行徑…公之於眾。

  她不能讓他功虧一簣,她不能讓他再一次輸在祁逍手裡。

  過去很多年,他孤軍奮戰。但現在,夏桑要替他打贏這場戰役。

  ……

  覃槿既然說她「發表演講」,那她就好好發表一下演講,讓更多人能站出來,揭露祁逍過去做過的惡劣事跡。

  夏桑打開電腦,花了三個小時,寫了一篇幾千字的倡議書,把祁逍做過的事情,祁逍說過的話,以及對周圍同學做過的事情,全部寫了出來,並且呼籲更多同學站出來。

  不過考慮到媽媽是教務主任的身份,夏桑選擇了用匿名的方式來發表這篇倡議書。

  她將倡議書發在了南溪一中的超話里,論壇和貼吧也都發了一篇。

  這篇帖子引來了同學們的熱議,關於祁逍的所作所為,很多同學深受其害,也深有同感,紛紛在評論里譴責他。

  中午,當夏桑再度登錄論壇和貼吧,卻發現她發的那封倡議書,已經被刪掉了。

  不僅如此,她新註冊的id也被版主封禁了。

  夏桑肺都要氣炸了。

  學校的論壇和貼吧,都是學生自行管理,當然他們刪帖子,肯定也是校領導的授意。

  他們真的太一手遮天了!

  許茜看著夏桑這蒼白的臉色,無奈地搖了搖頭:「夏桑,這件事我還是要站你媽媽。」

  夏桑驚訝地望向許茜:「你不是也很憎惡祁逍嗎?」

  「是啊,他被抓是大快人心,那種人渣,早就該有報應了。但是……」

  許茜猶豫了片刻,說道:「你現在想要抖祁逍過去的黑料,這無疑是以卵擊石啊,你想想,以前他靠著他爸爸的聲勢,都可以在學校作威作福、誰都管不了他。現在你基本上是越過了他,直接和他爸祁慕庭對抗,這不是以卵擊石是什麼!再這樣下去,你會被牽連的!」

  夏桑知道許茜分析得沒錯,不管祁逍做了什麼,不管逍陽集團如何被牽連,祁慕庭肯定是要竭盡全力地保住他的兒子。

  「夏桑,聽我的,算了吧。」許茜罵罵咧咧地說:「雖然祁逍是個混蛋,但好在…你也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最多損失了一把頭髮。媽的,忍一時風平浪靜,等將來讀大學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的確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但我喜歡的人…」

  夏桑眼睛微微泛紅,手緊緊按著衣服下面的那枚羽葉項鍊,用喑啞的嗓音道:「我喜歡的人被捅了一刀,差點死,他大好的前途都被毀了。不…五年前他就被毀了,毀在了那個仗勢欺人的人渣手上。」

  她急促地呼吸著,咬著牙,憤恨地說:「我絕不放棄。」

  許茜看著夏桑清澈的眸底壓抑著的強烈的痛苦,知道周擒出事給她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雖然夏桑沒在朋友面前表露出來,但她十八歲生日那段時間,是那樣憧憬和期許著他們的未來,她是真的想要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這一切,全讓祁逍毀了。

  他不僅毀了周擒的未來,也毀了她的…

  許茜心一橫,對夏桑說:「桑桑,我會幫你的,不就是站出來指控嗎,祁逍也欺負過我、揍過我,我會幫你指控他!」

  「許茜,謝謝你。」

  「謝什麼,這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也早就忍不了他了。」許茜看著她的眼睛,分析道:「夏桑,如果你要做這件事,恐怕用匿名的方式是不行的,一則匿名可信度不大。二則那些被欺負的人看到你都匿名了,哪怕他們不甘心,肯定也不敢說什麼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打算匿名了,我要實名指控。」

  「你有想法了嗎?」

  「五月初的五四青年節,學校要搞校園開放日,到時候知名校友和教育局的領導都會來,下午的文藝匯演,拉拉隊是不是報了一個節目。」

  「是啊,我們排的是民國學生的舞台劇演出,按照學校領導的意思,是要體現五四青年勇於反抗的時代精神。」

  「五四青年勇於反抗的時代精神…」

  夏桑諷刺地笑了下:「一邊捂著大家的嘴,不讓真相昭昭;一邊在五四青年節讚頌青年勇於反抗,真是笑死人了。」

  許茜輕哼一聲,冷嘲道:「大人們不都這樣嗎,表面上教育我們要誠實守信、要見義勇為了樂於助人,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背地裡他們又是怎麼做的,真的很諷刺。」

  夏桑不相信她和周擒渴望奔赴的未來是這樣的,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未來沒有任何可期的地方。

  周擒已經撞得頭破血流了,她不能永遠畏畏縮縮、害怕地躲在他的身後。

  夏桑提議道:「茜茜,如果我們改編一下,把祁逍這這件事的全過程,用舞蹈的方式呈現出來,你覺得怎麼樣?」

  許茜詫異地看著夏桑:「你的意思是……」

  「既然是讚頌五四青年勇於反抗的時代精神,好啊,那我們就在舞台上反抗給他們看!」

  許茜一下子來勁兒了,抓著夏桑的肩膀抖了抖:「我看行!」

  說干就干,她趕緊找來了拉拉隊的女孩們商量這件事:「咱們自己編舞,把祁逍這個事情鬧出去,讓更多人知道!還可以鼓舞同學們,讓那些被欺負過的同學們不再沉默,勇敢地站出來。」

  拉拉隊的女孩最喜歡的就是和那幫老師唱反調、對著幹,聽到許茜的提議,自然也是一拍即合,同意了這個點子。

  夏桑看著女孩們在教室里熱血沸騰地商量著編舞的事情,前幾日的那種絕望感,漸漸消散了幾分。

  雖然黑夜漫長,但終會迎來黎明的天光。

  青年人,永遠不該屈服於強權和暴力,這才是五四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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