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桑給自己戴上了衛衣的帽子,然後將領子也拉了過來,遮住了大半邊臉,踩著夜色走進了十三中的校門。
她努力忍住眼淚,但忍不住身體的寒戰和顫抖……
她知道,在情緒宛如浪潮般起伏的當下去找周擒,絕對不應該。
但夏桑顧不得這麼多了,她真的害怕,怕得全身發抖…
只有那個人才能帶給她缺失已久的安全感。
她只想呆在他身邊。
室內籃球館充斥著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夏桑聽著這熟悉的撞擊聲,委屈越是泛濫,眼淚越是洶湧。
她背靠著牆壁,用衣領擦掉眼淚,望著天花板,深吸一口氣。
哪怕是遠遠望一眼也好。
看到他,她就有勇氣了,不害怕了。
通道里,李訣拎著毛巾,邁著騷里騷氣的步子走進球場。
經過夏桑身邊的時候,愣了一下,驚詫道:「我擦!你怎麼跟個鬼一樣!」
夏桑用衛衣帽子把整個臉都遮住了,只剩了一雙泛紅的眼睛,慌張地想要奪路而逃。
「你哭個雞毛啊!」李訣一把揪住她的衣袖,扯著嗓門道:「考試翻車啦?還是被你媽揍了?」
「沒有,我路過…」夏桑心慌意亂,只想趕緊離開了。
「你找周擒吧,他在田徑場跑一萬米。」李訣扔了籃球,走到她面前,像大哥哥一樣攬著她:「別哭啊!你這麼去找他,你不把他嚇死才怪。」
夏桑平復了一下情緒,推他回去:「你別跟著我了,你練你的吧。」
「田徑場,知道在哪兒嗎?」
「找得到。」
夏桑一邊哽咽著,一邊擦著眼淚,慢慢走到了田徑場。
場子裡,白色的強光燈照耀著塑膠跑道,操場上有很多同學在跑步。
有人迎著光,有人背著光,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被白光拉得很長。
人太多,燈光又很刺眼,夏桑遠遠地望不著周擒的身影,只能從觀眾席下去,順著長階梯走到了田徑場跑道邊。
男孩和女孩從她身邊飛奔而過,揚起陣陣微風。
他好像沒在田徑場,路過身邊的…都是陌生面孔。
夏桑蹲在邊上,輕輕地啜泣著,低頭看著自己狼狽無助的影子。
階梯邊傳來男孩們爽朗的笑聲。
他們從小賣部回來,手裡拎著礦泉水和碳酸飲料,討論著最近的電競賽事。
周擒英俊的臉上也掛著明朗的笑意,懶懶地坐在了觀眾席,接過趙旭陽手裡礦泉水,仰頭喝了一口。
「前面又女的在哭啊。」
「高三的操場常態。」
「哭這麼傷心,八成失戀了。」
趙旭陽雙手放在嘴邊,沖操場喊了聲——
「妹妹被哭,到擒哥懷裡來,擒哥愛你。」
周擒淡笑著,抬腿踹了趙旭陽一腳。
然而,當他收回慵懶的目光,淡淡掃向了操場,堪堪女孩也回過頭。
他略帶笑意的視線和她水光泛濫的目光相撞。
操場的強光探燈清晰地照著她淚水漣漣的臉,白光刺著她的眼睛睜不開,只能輕微地眯著,眼淚潤濕了她的睫毛,也粘黏著。
周擒臉上的笑意霎時僵硬,下一秒,煙消雲散。
夏桑心慌意亂,用衛衣衣領遮著臉,加快步伐朝著田徑場對面走去,只希望距離隔得遠,他不要認出她來。
走了幾步,手臂被一雙更有力的大掌攥住了。
夏桑回過頭。
他逆著光站著,輪廓泛著高照燈光,英俊的臉龐埋入陰影中,看不清神情,但夏桑能感覺到他眉頭皺著。
周擒伸手想摘下她的衛衣帽子,看清她的臉,但夏桑避開了。
「阿騰,我剛剛找你…沒找到,你們學校好大。」儘管她努力控制著嗓音,想要裝得平靜些,但話還沒說完,眼淚先嗆了出來。
她趕緊側過身去,擦了擦緋紅的眼睛。
周擒只感覺仿佛有一支針筒刺進了他的胸腔,一點點抽空了他的呼吸,抽空了他心裡全部的情緒。
「過來。」
他拉著她,走到了無人的階梯座位上,想摘掉她的帽子。
但是夏桑護住了衣領,拼死也不讓他摘下來。
周擒也沒有勉強,看著她哭紅的眼睛,長久地沉默著。
夏桑轉身抱著他的手臂,輕輕地靠著,時而在他手臂上擦一下眼淚。
在他身邊,她翻湧的情緒才得到稍許的平復,也沒那麼慌、沒那麼害怕了。
周擒沒有問太多,安靜地注視著她,等她慢慢地平靜下來。
「沒什麼。」夏桑用濃重的鼻音,很小聲地說:「就是高三壓力有點大,怕考不到第一名。」
「你這樣說,我會覺得你是故意找藉口…來跟我和好。」周擒顯然不相信她的說辭,卻還開玩笑逗她。
「你就當我是吧。」夏桑順著他的話說:「當我是來找你和好的。」
「什麼叫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漆黑的眸底,眼波洶湧又克制:「不要騙我,夏桑,你騙我,我看得出來。」
夏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緊緊地抱著他的手臂,將臉埋著進他硬邦邦的臂彎里:「是你說的啊,說事不過三,第三次…就來真的,我以為你來真的了,又一直不來哄我。」
「我有哄,但你把我刪了,消息發不過去。」周擒忍著喉間的酸澀,用平靜的嗓音說:「你每次生氣都刪我,我也有脾氣。」
夏桑趕緊從包里掏出手機,輸入他的電話號碼,宛如討好一般重新將他添加了回來。
她擦了眼淚,將下頜抵在他堅實有力的肩膀上,看起來有點無助:「周擒,你不要生我的氣,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好。」
周擒偏頭,眼神溫柔的看著她:「比以前更好。」
「那要不要抱一下,表示和好了。」
「當然。」
周擒笑著,毫不猶豫地伸手環住了她。
夏桑鑽進他懷裡,拼命地呼吸著,惶恐的世界逐漸安穩了下來。
她閉上了眼睛,讓他身上的薄荷味瀰漫她全部的世界。
這時候,周擒落在她後背的手,卻輕輕地抬了起來。
他看到了指尖殘留的…一縷髮絲。
漆黑的眼底划過暗涌。
猝不及防間,夏桑感覺到他的手從她臉側伸進衛衣帽子裡!
她驚慌地拉住衣領,想要掙開,但是周擒沒給她這個機會。
「周擒!」她尖銳地喊了聲。
周擒的手已經摸到了她的後腦勺。
如瀑的髮絲已經沒有了,直接從後腦勺的位置被齊齊剪斷,但又沒剪完,側邊還殘留著幾縷柔軟的長髮。
不用看,僅用摸,他就能知道,她遭遇了何等粗暴的對待!
難怪她會哭成這個樣子。
周擒記得小時候,媽媽常常坐在梳妝檯前梳理著秀麗的黑髮,他總喜歡伸手去抓媽媽的頭髮。
媽媽嚴厲又溫柔地對他說,女孩子最珍貴的就是頭髮,所以摸女孩髮絲的時候,一定要輕輕的,不能扯不能拽,千萬不能弄痛了。
周擒的手一點點的摸過了她肩上殘留的短髮,絕大多數地方都被剪掉了。
劇烈翻湧的心疼頃刻間就被燒灼的怒火代替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落在她背後的手,攥緊了拳頭,輕輕顫抖著。
「被你發現了。」夏桑心裡的委屈又漫了上來,移開視線,眨眨眼,滾出一滴眼淚:「就…很煩啊,剛剛去剪頭髮,討厭的tony老師,給我亂剪。」
周擒望著她,也是很努力地演出相信她的樣子:「哪家啊,咱們去砸了他的店。」
「我在大眾點評上給了個差評。」夏桑很自然地說道:「以後再也不叫那個8號的小哥了,一點技術都沒有。」
「桑桑,能不能給我看一下。」周擒溫柔地摸著她的後腦勺:「我看看8號小哥給你剪壞成什麼樣了,還能不能補救。」
「不…不了,我明天去別家修一下。」
「夏桑,給我看一下。」
周擒很堅持。
「真的不了,我這樣子太狼狽了些,等我明天修了頭髮再給你看。」她擦掉眼角的淚痕,輕鬆地說道:「公主切就沒有了,不過我還會再蓄的,最多兩年就又長了。」
周擒托著著她的臉蛋,看著她側面齊著下頜的公主切,呼吸急促,心裡刀片亂飛,疼得人都麻了。
他拉著她走出了校門,校門外的美食街還很熱鬧,不少學生在大排檔邊點餐吃宵夜。
女孩一隻手被她拉著,另一隻手試圖護著自己的衛衣帽子,遮住狼狽的頭髮。
周擒帶著她走進了一間光線明亮的髮廊店,店裡的飛機頭小哥似乎認識他,熟稔地喊了聲:「擒哥,理髮啊?」
「嗯,給她弄一下。」
「洗頭的小妹吃宵夜去了,你不急的話,坐著等一下吧。」
「沒事,我給她洗。」
「也行。」
飛機頭小哥撩開了內屋的帘子,讓周擒隨意使用:「第三格的洗髮水質量比較好,左邊熱水右邊涼水,你自便啊。」
「謝了。」
周擒攬著她走進了洗髮的房間,拉上了帘子。
夏桑坐在柔軟的皮質小床邊,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只好乖乖地摘下了衛衣帽子。
周擒看到了她凌亂而狼狽的頭髮。
以前她後面的頭髮很長的,都快到腰了,如黑瀑一般柔順傾瀉,所以她的公主切特別美,像戰國時的公主。
現在後面的一大把髮絲全剪短了,很短,只到脖頸處,但還有幾縷長發卻還留著,長短不一。
這一看就不可能是tony老師的「傑作」,如果是的話,這tony老師只怕早就讓客人給打成殘廢了。
夏桑卻還解釋道:「因為想要嘗試新髮型啊,結果那個8號髮型師根本不會剪。」
說著,她摸出手機,翻出了某書里早就提前收藏好的短髮髮型給周擒看:「就這款,一直心嚮往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剪了。」
周擒接過了她的手機,掃了眼圖片,她收藏的女士短髮,是《這個殺手不太冷》裡面的小女孩髮型,頭髮貼著臉頰三分之二處,很叛逆。
「好看嗎?」
「好看。」
夏桑說謊的技術很高明,因為她會用各種細節來填充這個謊言,讓謊言看上去是那樣真實又自然。
就像當初蠻騙祁逍一樣。
然而,周擒終究不是祁逍。
夏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心裡有委屈,所以想第一時間見到他,把心裡的委屈往他心裡塞。
周擒照單全收,也沒有拆穿她,只是輕輕撫摸著她的短髮,耐心地傾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滿眼心疼。
「桑桑,躺下來吧,我給你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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