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海回到了南溪市,跟著便要過年了。
夏桑和覃槿一起去超市置辦了很多年貨,因為覃槿娘家那邊會來很多親戚。
張貼對聯的時候,覃槿鄭重地叮囑夏桑:「你這兩天也好好準備一下,年三十親戚都來了,你要表演才藝,讓他們看看你的小提琴水平。」
「???」
夏桑滿臉問號:「我讓我幹嘛?」
「表演才藝啊。」
「我又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我表演什麼才藝啊!」夏桑立刻炸毛了:「這…這也太奇怪了吧!」
「這有什麼。」覃槿撕開雙面膠粘在對聯背後,漫不經心道:「親戚們都知道你小提琴拉得好,都可以在音樂會上演出,拉給親戚們聽一下又怎麼了。」
「我不想表演。」夏桑皺著眉頭說:「這太莫名其妙了,弄得我像動物園的猴子似的。」
「我花了這麼多心血培養你,現在大過年的,讓你給親戚們展示一下,有什麼奇怪的,你就不能給我長長臉嗎。」
「你能不能別把我當成炫耀的工具!」
「反正這事兒定下來了,你給我好好練,年三十晚上我要叫你表演。」
覃槿一槌定音,也不給她任何反對抗辯的機會。
夏桑轉身跑到了麓景台小區的花園裡,氣呼呼地扯下路邊橫出來的一截枝丫,用力扔掉。
她摸出手機,給周擒發了一個生氣的小貓的表情包。
周擒:「誰惹你了?」
夏桑:「我媽!她讓我過年在親戚面前表演才藝——拉小提琴。」
周擒:「哈哈哈哈哈。」
夏桑:「不准笑!」
周擒撤回了上一條消息。
周擒:「這種事我也做過,沒什麼,最多就是不要臉了。」
夏桑:「誒?你也表演過嗎?」
周擒:「嗯,去年過年,我爸喝了點酒,吹牛說我能進省隊,讓我在親戚面前表演打籃球。」
夏桑:「然後呢,你順從了?」
周擒:「我給他們當眾表演轉球,結果球砸年夜飯里了,我被罰在門外站了很久。」
夏桑蹲了下來,一個人傻乎乎地笑個沒完,糟糕的心情一掃而空。
夏桑:「你好可愛哦!」
周擒:「【微笑】」
……
夏桑反正是不樂意在親戚面前表演,她性子沒那麼外向,為這事兒,一直和覃槿爭執到年三十。
她下定決定,絕對不會屈服表演,甚至計劃了把小提琴藏了起來,或者弄壞一根弦兒。
年三十的下午,夏桑從超市最後一波大採購回來,在樓下看到了夏且安的黑色轎車。
」爸爸來了?」
夏桑出了電梯,看到大門敞開著,毫無意外,家裡又傳來了爭執和吵鬧聲。
夏桑提著重重的年貨口袋,站在門邊,始終沒有勇氣走進去。
都離婚了還吵。
既然是這樣的冤家死對頭,當年又何必結婚呢。
夏桑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無趣地倚靠在門邊。
從傳出來的爭執聲中,她大概聽明白了,爸媽爭執的焦點,應該是她年三十在誰家裡過的問題——
「離婚快三年了,桑桑一直都在你身邊,平時也基本都是在你這裡,今年過年我想帶她去我家,這都不可以嗎?」
「你還好意思說,平時你關心過她嗎,照顧過她嗎,帶她出去玩過嗎,所以這一切都怪我咯?」
「我沒法帶她出去玩,還不是因為你一直要她學習學習學習,不是學習就是練琴,她哪有時間跟我出去玩!」夏且安憤怒地說:「你簡直要把她培養成學習機器了!」
覃槿冷笑:「隨便你怎麼說,等孩子將來出人頭地的時候,她自然知道應該感謝誰,是你這個只知道追求自己幸福、對她不管不顧的爸,還是我這個操碎了心的媽。」
「不管怎樣,夏桑都是我的女兒,你不能剝奪我和她相處的機會。」
「平時我可以不管,但今天晚上年三十,小桑必須在我這裡,我娘家的姐妹妯娌都回來,她們等著要看桑桑呢。」
「你把女兒當成什麼,女兒是你向娘家人炫耀的資本嗎!看你培養了多好的孩子,看你多成功?」
夏且安似乎戳到了覃槿的痛處,她聲音激動了起來:「夏且安,你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我婚姻的不幸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的婚姻的不幸,難道不是我的?到底是誰一手造成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離都離了,我不想和你說這些。」
覃槿的餘光敏銳地瞥見了準備偷溜回房間的夏桑,叫住了她:「小桑,你也聽到了,你爸想讓你過年去他家,和他那個狐狸精一起過,你怎麼想?」
「你在孩子面前亂講什麼!虧你還是教務主任,一口一個狐狸精,太沒體面了!」
「你做出這種事,還好意思在孩子面前談體面。」
「我說過了,我沒有出軌,她是我後來認識的。」
「你腦子裡想什麼誰還不知道,我跟你那會兒,你不過是個一窮二白的小子。哦,現在有錢了,就要找小的了。」覃槿對夏桑道:「小桑,你記著,將來談戀愛絕對不能找這種鳳凰男,高攀怎麼著都比下嫁強!」
「你給女兒灌輸的是什麼觀念!你簡直已經扭曲了,我怎麼敢把她放在你身邊。」夏且安指著覃槿:「等著,過完年我就去找律師,要回女兒的撫養權。」
「你敢!她是我的!我不會讓她搶走。」
夏桑聽著這樣的爭執,竟然也開始在心裡自我安慰——
爸爸媽媽都爭著要她,總比爸爸媽媽都不要她來的好。
以前她所渴望的幸福的家庭,現在已經變成了夢幻的泡影,所以她心裡僅有這樣一點卑微的願望,只要還有人要,那就還有安全感。
「我懶得跟你爭,讓小桑自己決定。」夏且安轉向了夏桑:「小桑,今年過年,你是想繼續在媽媽家裡呢,還是去爸爸家過年呢?」
夏桑看了眼覃槿,問道:「媽,我可以不給親戚們表演小提琴嗎?」
覃槿臉色一變:「這是兩碼事!」
夏桑知道,其實夏且安剛剛沒說錯,覃槿就是想用她來證明,證明自己雖然婚姻失敗,但教育還是成功的,培養了這麼優秀的女兒。
但夏桑並不覺得自己是她的教育成功的「範例」,恰恰相反,她的生活很不開心。
她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個「示範品」。
「媽,如果你一定要我在親戚面前表演才藝,那我就去爸爸家了。」
「你…」
覃槿氣得臉上肌肉都在顫抖:「就讓你拉個小提琴,就要你命了啊?滾滾滾,跟你爸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覃槿下了逐客令,夏且安自然笑逐顏開,讓夏桑去房間裡收拾了一些洗漱用品和貼身衣物,然後背著她的書包,帶著她下樓,坐上了轎車。
夏桑打開車窗,朝著自己家的方向望過去,她看到覃槿在陽台上望著她。
她對媽媽的感情…其實很複雜。
一方面,她同情她婚姻的失敗和她作為女人的寂寞;但另一方面,她是真的受不了覃槿對她的嚴苛到變態的要求。
仿佛她把經營婚姻的全部失敗,都轉化到了對她教育成功的極度渴望上。
夏桑快要窒息了。
夏且安開著車,很快使出了三環,一直向南開,來到了南溪環湖生態區。
夏桑知道,這一帶是南溪市的富人別墅群,有很大的生態湖區,有錢人的別墅都在湖邊。
以前她和段時音她們周末來這裡野餐,看到這裡的別墅家家戶戶都有遊艇,周末就會駕著遊艇在湖面上兜風,別提多拉風了。
夏桑看到轎車駛入了湖區內部道路,驚訝地問:「爸!你的新家在生態湖區啊?」
「是啊。」夏且安放慢了速度,按下車窗,讓夏桑欣賞窗外美景:「你喜歡這裡嗎?」
「以前我和朋友來這裡野餐,還讓這裡的保安趕走了。我只是覺得這裡…很有錢的人才會住這裡。」
夏且安笑了:「桑桑,你也是富二代啊。」
「我不是,以後你和孫阿姨的小孩才是。」
她只是一個家庭破碎、過的很不開心的小孩。
夏且安柔聲說道:「桑桑,我和孫阿姨多半不會再要小孩了,所以你不用怕,爸爸只有你一個。」
「為什麼啊?」
「你之前接觸過孫阿姨,也知道她的性格,她是一個很自由的人,爸爸也是因為這個才喜歡她的。」
夏桑想到那次和孫沁然的接觸,有些訕訕的:「她有沒有跟你講我的壞話?」
「那天的事,我都聽公司的助理們說過了,她有錯,你也有不對的地方,等會兒見了面,你們不要再吵架了,知道嗎?」
夏桑悻悻地應了下來。
雖然她不喜歡孫沁然,但她更不喜歡吵架。這些年,聽爸媽吵架已經聽夠了。
「我不會和她發生戰爭的,只要她別來惹我。」
夏且安透過後視鏡寵溺地看著她:「你這小脾氣,跟誰學的,以前沒這麼大的脾氣。」
「哼。」
夏桑也察覺自己近段時間脾氣變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樣默默忍耐了。
大概…可能…是因為某人的出現,給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對了,等會兒家裡還有一些別的客人。所以大方些,禮貌一些,知道嗎?」
「是什麼客人啊?孫阿姨那邊的家人嗎?」
「也不是,算是爸爸的生意夥伴吧。」
「生意夥伴?可今天是過年啊?」
「因為住的近,是鄰居,索性就一起過年了。」
「哦。」
夏桑乖巧地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夏且安將轎車駛入了小別墅車庫裡,她環顧打量著這棟湖畔別墅,好奇地問:「爸,你家有遊艇嗎?」
「什麼你家。」夏且安糾正稱呼道:「這也是你的家啊!」
「就…有遊艇嗎?」
「買這裡的房子會送遊艇,不過平時沒人玩,放物業的倉庫里。你想玩,或者相約朋友來聚會,可以提前跟爸爸說,爸爸讓物業安排。」
「不了,我只是問問,感覺很酷。」
「傻丫頭。」
下車後,夏且安帶著夏桑走出車庫,別墅的花園大門敞開著,看得出花園裡正在舉辦小型party。
觥籌交錯,人影閃動。
夏桑忽然拉住了夏且安的衣角,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桑桑?」
「爸,我…我有件事想和你講。」
「什麼事?」
夏桑心臟砰砰跳動了起來,緊張得手都在顫抖。
她又想把祁逍病態追求她的事情告訴爸爸了。
那是她內心最深的恐懼,即便…即便爸爸家裡可能沒有祁家有錢,但他終歸是她的爸爸。
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誰還能保護她呢。
「爸,我…我遇到一點麻煩。」她艱難地開口:「就是我們班有個男生,他…」
話剛到嘴邊,忽然,夏桑看到了倚在花園木籬邊的男人。
他端著酒杯,對她遙遙致意,嘴角綻開一抹微笑——
「hello,夏桑。」
夏桑呼吸一窒,瞪大眼睛看著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回流到腦子裡了。
祁逍!
夏且安拉著極不願意靠近的夏桑,走到了祁逍面前,介紹道:「桑桑,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鄰居,祁叔叔的兒子——祁逍,聽說你們倆是同學呢,應該認識吧。」
「不僅認識。」祁逍微笑著對夏且安道:「夏叔叔,我們可太熟了,同班同學哦。」
「啊,那這可真是太巧了!」
夏桑的手緊緊攥住了衣袖,輕微地顫慄著。
夏且安對祁逍似乎很恭敬,回頭對夏桑道:「夏桑,祁叔叔可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你就幫我招呼一下客人吧,陪祁逍聊聊天。」
說著,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爸去看看晚餐準備好沒有。」
說完,他便離開了花園,只留夏桑一個人,站在原地,無助而絕望地看著他的背影。
心墜落到了冰冷的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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