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房間裡飄來了濃湯的香味。
夏桑走進屋裡,看到周擒將一大碗魚湯盛了出來。
魚湯呈濃白色,上面飄著淡淡的油花兒和翠綠的蔥花,熱氣騰騰,聞著香味兒便讓人食慾大開。
他拿了空碗,舀了兩勺魚湯,擱在桌上。
夏桑正要伸手說謝謝,卻見他自顧自地端起碗喝了一口,低垂著眸子,點評道:「淡了。」
「……」
夏桑伸出去的手,又尷尬地抽了回來。
周擒望了她一眼:「愣著幹什麼,自己去拿碗,還要我伺候你?」
「我是客人啊!」
他淡笑道:「你是蹭飯的。」
夏桑罵罵咧咧地走到廚房,拿了一個乾淨的小碗回來。
周擒接過了碗,替她舀了一碗湯。
夏桑手肘撐著桌,仔細地觀察著他。
他脫了外套,穿著一件灰色高領毛衣,冷硬的氣質也被這件毛衣消弭了,顯出少有的居家感。
袖子被卷到了手肘處,露出一截麥色的小臂,皮膚上隱隱可見曲張的筋脈。
他將碗盛滿魚湯的碗遞到夏桑面前。
夏桑故意將腦袋別向一邊,高冷地說:「太燙了,給我吹涼唄。」
「真難伺候…」
周擒罵了聲,還是依言給她吹涼了魚湯,推到她面前。
夏桑心滿意足地享受著面前這一碗香噴噴的魚湯。
在周擒端上另一盤糖醋排骨上來的時候,夏桑已經喝了兩碗了,忍不住打了一個很輕的嗝。
周擒一出來,她連忙捂住嘴。
他將糖醋排骨端上桌,脫下了淡藍色小碎花圍裙,悄無聲息地笑了下。
她敏感地問:「你笑什麼。」
「沒有啊。」
「你笑了。」
周擒眼角揚了起來:「我沒笑。」
「你現在就在笑!」
周擒嘴角也綻開了弧度,坐在她對面,指尖敲著木桌面:「請問桑桑,在你面前,我有沒有笑的權利?」
「你這樣問的話,就是把決策權交給我咯。」
「行,交給你。」
「那不准笑了。」
周擒立刻恢復平靜的表情,只是因為肌肉的舒展,倒也沒了平日裡的冷漠,只有柔和。
「還真聽話呀。」夏桑又喝了一口魚湯,伸手去勾他的下巴:「那現在,小周你給爺笑一個呢。」
周擒眼角微揚,綻開了一抹輕佻的笑意,眼神如蛛絲般黏著她。
夏桑心臟一突,抽回了手,繼續乖乖喝魚湯,不敢看他了。
臉蛋也被熱騰騰的魚湯氤氳出了幾分嫣粉。
周擒是真的餓了,不再和她玩笑,給自己舀了一大碗米飯,然後就著糖醋排骨吃了。
「你不喝湯嗎?」
「先吃飯,墊墊。」
他吃飯的樣子並不斯文優雅,但也不像其他男孩那樣粗魯,一口菜一大口飯,呼嚕呼嚕地…吃得很香,看得夏桑也胃口大開,給自己夾了一塊排骨。
「好好吃哦,小周。」
周擒放下筷子,無奈地說:「你要是不想叫我名字,可以叫擒哥,小周聽著像水電工。」
夏桑露出啟齒笑,故意拉長調子:「小~~~~周。」
周擒身體後靠,倚著椅背,眼睛眯起一條漂亮的弧線,望著她。
「看什麼,想給我當水電工啊?小周。」
周擒又笑了。
她立刻道:「沒有我的允許,不准笑。」
「老子怕你了。」周擒很不客氣地伸手拍了拍她臉蛋:「吃完快滾。」
「偏不。」
夏桑慢悠悠地吃著飯。
倒也奇怪,她在家裡向來吃得很少,但是在周擒這裡,喝了三碗魚湯,還吃了一碗白米飯,肚子都被撐得鼓起來了。
周擒收了碗筷去廚房清洗,嘴裡說著:「看不出來,飯量這麼大。」
「你做的飯,好好吃哦,小……」
「再叫一聲試試?」
夏桑倚在門邊,歪著頭看著他,聽話地改口道:「擒哥。」
這一聲「擒哥」,軟綿綿的,讓他的心也跟著柔軟了下來。
與此同時,他也想到了李訣的警告。
知道不應該…
也知道抵抗不了。
沉默了片刻,周擒關了水龍頭,壓著嗓子,艱難地說出了這幾個字:「還是叫名字吧,像朋友一樣。」
等了很久,沒等到小姑娘的回應,他回頭,門口早已沒了小姑娘的身影。
周擒怔了怔,自嘲地笑了下,用毛巾擦了手,溜達著走回房間。
夏桑正坐在他房間的書桌邊,認認真真地用粗筆勾畫著他的筆記本。
「你在做什麼?」
他走了進去,拎走了那本生物筆記。
夏桑放下筆,認真地說:「你的筆記做得不太好,很多要點都沒有記,我剛剛幫你補充了一些,都是高考的重點知識。」
周擒看著她在本子上補充的那些知識點,跟他的字跡一模一樣,完全看不出來區別。
她仿他的字跡都快鬼斧神工了。
他點評道:「這將來要是結婚了,別人肯定覺得我們的結婚同意書上是同一個人簽的名。」
「……」
這話一出口,房間裡同時靜默了下來。
尷尬的沉默。
周擒頭皮麻了一下,畫蛇添足地補充道:「這是一個生動的比喻,就像我們用廣闊的大海比喻心胸寬廣。」
夏桑翻開另一個厚厚的筆記本,將紅透的臉蛋轉過去,喃道:「我比你個頭。」
周擒見她又拿起筆,在另一個本子上認真地勾畫了起來,他俯身問道:「你要把我全部的筆記都修改一遍?」
「你的筆記做得好爛,靠這個,你能考幾分啊?」
周擒闔上了筆記本,倨傲地說:「不好意思,年級1,正是在下。」
「你們學校的年級第一,到我們學校,不知道會排多少哦。」
「是,一中牛逼。」
「一中當然牛…」夏桑用很輕的氣息聲說出了最後一個字:「bi啦。」
「所以不是我筆記做的不好。」周擒背靠著書桌,說道:「十三中教學水平就這樣,文化課學生不聽,老師也隨便講講,有的課都不備。」
「慘。」
「聽說你們一中有專門的高考研究小組,全是碩博專家,專門研究每年高考題型,給你們每個月的月考試卷出題,還原高考。」
「嗯,是有的。」
「這些在十三中,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夏桑聽到此處,又問道:「那你會參加體考嗎?」
周擒輕「嗯」了聲:「僅憑十三中這種教學質量,我上不了一流的高校,明年五月的體考是唯一的機會。」
夏桑用力點頭,說道:「你是人間第一流的人,應該要上第一流的大學!」
周擒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反問道:「我怎麼就第一流了。」
「在我心裡,你就是。」
反正就「新菁杯」來說,夏桑對他心服口服。
她覺得不管是學習,還是籃球…任何一條路,周擒都能走到巔峰處。
她繼續低頭幫他完善筆記,周擒看著她,眸底藏住了溫柔。
李訣的告誡還在耳畔,那不是玩笑,那是關乎他努力很久的未來,是他心裡那道列車奔馳而去的遠方。
可她卻說他是「人間第一流」…
周擒默了片刻,心裡升起了幾分勇氣,問道:「剛剛在路上,你想問我什麼?」
夏桑沒抬頭,一筆一划地寫著字:「我想問你,你有什麼目標大學來著?」
他輕嗤:「怎麼問這個。」
「隨便問問咯。」
「看分數,沖名校。」
「有沒有想去的城市呢?」
「還沒想好。」
夏桑深呼吸,鼓起勇氣望向他:「那你想好之後,告訴我啊。」
周擒拿起一張白紙,隨手摺疊著,輕慢道:「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我想和你近一點啊,如果是第一流的大學,也許還能當校友哦。」
覃槿對她的要求,就是全國最好的大學,如果周擒能考得上的話,哪怕是沖體考,能在一起就太好了。
周擒歪著頭,故作不解地揚了揚調子:「為什麼要近一點?」
夏桑低著頭,糾結了很久,終於鼓足勇氣道:「你可以保護黑黑,就是…能不能也保護一下我啊。」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快聽不清自己顫抖的聲音了,只覺得腦子裡亂鬨鬨,嗡鳴作響。
啊啊啊啊!
瘋了瘋了瘋了。
周擒也沉默了幾秒,然後笑了:「告白啊?」
「不是!」夏桑脹紅了臉,搖頭否認:「不是告白。」
「我覺得就是。」
「不是!」
周擒抱著手,用玩世不恭的語氣,壓著狂跳的心臟:「不是告白,我幹嘛要保護你,你是我誰啊。」
「朋…朋友啊。」夏桑緊張地問:「你不會保護你的朋友嗎?」
他看著小姑娘嫣粉的臉蛋,湊近了她,用低沉磁性的嗓音道:「桑桑,你聽著…我只保護女朋友。」
「那先不提這個,後面再說!」
夏桑繼續低頭做筆記,掩飾慌張。
她也不知道怎麼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句,覺得自己好傻哦!
周擒怎麼保護得了她,她不像連累姜琦明一樣連累他就好了…
夏桑岔開了話題,說道:「你的筆記真的做得好爛哦,竟然還有錯漏的地方,就這文化課,你怎麼考一流大學呀。」
周擒眸光卻如鉤子一樣掛在她身上:「夏桑,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有誰欺負你?」
「啊!不是啊!沒有!」夏桑立刻心虛地反駁:「我怎麼會遇到麻煩,我媽媽是教務主任,誰敢找我麻煩啊!」
周擒等她辯解完,也沒追問,只道:「有麻煩跟我說。」
「沒…沒有的事。」
倆人又無言地坐了會兒,忽然聽得門外傳來了自行車鈴聲,黑黑也叫了起來。
周擒往窗邊望了眼,說道:「我爸回來了。」
夏桑趕緊起身,背上了自己的包包:「那我趕緊回去了。」
周擒走出門去,迎向周順平,說道:「爸,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
「供貨商那邊說他們那邊大雪封路了,一時半會供不上,回來等兩天。」
周順平的視線警覺地飄到了周擒身後。
小姑娘背著書包,僵硬地走了出來,尷尬地說:「叔叔…好。」
這會兒天都黑了,把人家女孩帶到房間裡,任何一個家長都不可能不多心。
周順平指了指周擒,臉色頃刻沉了下去。
「叔叔再見。」
夏桑也是羞紅了臉,急匆匆地走出了門。
黑黑又叫了幾聲,似乎在和她告別。
「拜拜,黑黑。」
夏桑小跑著,跑出了院門。
周擒無奈地解釋:「她來玩的,在房間幫我寫筆記。」
周順平氣得快說不出話來了:「你忘了你臉上這條疤怎麼來的了!你還敢……」
「沒忘,記一輩子。」
周擒看著小姑娘的背影,心急火燎地追了出去:「爸,黑燈瞎火的,我去送一下她。」
「臭小子!回來!」
黑乎乎的巷子,路燈昏暗,夏桑回頭看到周擒追了上來,趕緊揮手道:「你爸爸生氣啦!」
「不怕,我先送你上車。」
「地鐵站就在前面,你快回去解釋一下吧。」夏桑加快了步伐。
周擒追上來,帶著她走出了曲折的小巷,穿過寬闊的馬路人行道,來到了火車北站的地鐵口。
「快回去哦,跟叔叔解釋一下,我們什麼都沒做。」
周擒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腦門:「我能對你做什麼。」
地鐵站頭頂的白光照著他英俊又冷硬的臉,夏桑戀戀不捨地看了他很久,說道:「拜拜哦。」
她轉身走下地鐵樓梯,周擒攥住她的衣袖,又將她拉了回來:「桑桑。」
「什麼?」
他漆黑的眸子凝望著她,認真地說:「不管是不是女朋友,我都會像保護黑黑一樣保護你。」
她呼吸一頓,卻聽他道——
「所以有事,一定要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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