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

  為了拼今天的步數,夏桑圍著籃球場散步,時而低頭看看微信運動,時而有望望周擒。

  他仍舊掛著懶散的表情,叼著口哨,指揮著小孩們的動作。

  雖然態度不怎麼端正,但是水平在線,所以他帶隊的小孩們技術普遍高於其他教練組。

  終於,清脆的下課鈴聲響了起來,小朋友們意猶未盡地放下了球,跟著家長們走出了籃球場。

  夏桑來到網欄邊,周擒也抱著籃球,朝她小跑了過來。

  「你別跑!」夏桑連忙揮手:「慢點!」

  周擒和她隔著網欄,面面相覷。

  他身上還帶著運動之後的燥熱氣息,額間有汗珠滾下來。在夕陽的映襯下,皮膚越發顯得麥黃。

  和這個年紀的少年那種精細養護的白皮膚截然不同,他的身體更像是飽滿的麥粒,帶著成熟且充滿力量的氣息。

  「腿已經好了。」周擒說道:「沒什麼問題。」

  「我看不像。」夏桑剛剛一直觀察著他,他的動作身形,明顯不比平時那樣的矯健迅猛:「你肯定帶傷上陣了。」

  「這麼肯定。」周擒抬起下頜,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的身體,你比我更熟悉嗎?」

  夏桑的耳根燒紅了起來,急道:「你胡扯什麼!」

  周擒眼角的笑意瀰漫開,很喜歡逗這單純的小姑娘,喜歡看她面紅耳赤著急的樣子。

  在他們隨意聊天的時候,叫敖仔的小子哼哧哼哧地跑了過來,用糯糯的嗓音對周擒道:「周教練,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微信呢,姐姐說我今天一定要問到。」

  夏桑抬頭,看到對面操場有個身材高挑的大波浪卷女孩,正期待地望著這邊。

  周擒順手從單肩包里摸出七夜探案館的名片,遞了過去:「這上面有二維碼。」

  「不要這個!」敖仔雙手叉腰,說道:「之前你給過我一個了,姐姐說,這不是你的微信,周教練,你今天一定要把微信給我,不然的話,姐姐不會善罷甘休的。」

  夏桑見這小朋友擺出了「要不到微信誓不會罷休」的架勢,於是俯身問道:「小朋友,你姐姐為什麼不自己來要微信呢?」

  「她說如果自己來,周教練肯定不會給的。」

  「那如果是你的話,周教練就會給嗎?」

  「因為我是小朋友嘛。」敖仔指著自己的小胖臉,笑嘻嘻道:「我姐說我臉皮厚,丟臉也沒什麼啦。」

  夏桑搖了搖頭,嚴肅地說:「小朋友,你告訴姐姐哦,如果想要微信的話,那就要自己來。」

  「我姐才不敢嘞。」敖仔擺擺手,小聲道:「她就對我凶,其實膽子小的要死呢。」

  「那你跟姐姐說,如果連努力爭取都不敢、丟臉也不敢,又憑什麼得償所願,憑什麼擁有最好的呢?」

  「唔…」

  敖仔又看了眼周擒,意識到大概今天是要不到微信了,於是蹬蹬蹬地跑了回去,把剛剛的話給她姐姐說了。

  夏桑不用看都知道,他姐姐會用什麼眼神打量她。

  其實她心裡還蠻忐忑的,擔心這女孩真的過來,到時候…多尷尬啊。

  不過那女孩沒有過來,而是牽著弟弟、鐵青著臉離開了。

  夏桑鬆了一口氣,抬眸,卻看到周擒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意味深長。

  她莫名心虛,說道:「看什麼。」

  他嘴角漾起了好看的笑意:「我發現你…和我想的,又有些不一樣。」

  「你想的我是什麼樣的?」

  「我想的你,大概也是不會冒著丟臉的風險、去主動跟人要微信。」周擒隨意地玩著籃球,說道:「畢竟你膽子這么小,打針都會哭。」

  夏桑撇嘴:「我膽子不小的,只是有點怕疼罷了。」

  「我和你相反,我最不怕的就是疼。」周擒看著手上的籃球,頓了幾秒,說道:「但我膽怯。」

  在最陰暗的泥沼中掙扎太久了,他無法承擔失敗的風險。

  他要做,就要一擊制勝,絕不會劍走偏鋒。

  「你膽怯嗎,我不覺得,我覺得你比我想的還勇敢…」

  夏桑那雙宛如小獸一般的眸子,看得他嗓口發癢。

  他不確定她是不是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也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回答他話里的話,於是岔開話題:「你在這兒兜了十多圈了。」

  「我在走路呀。」夏桑搖了搖手機:「我媽媽讓我鍛鍊身體,每天必須走夠一萬步。」

  她忽然想到了好主意,扒著網欄道:「哎!周擒,剛剛我真該讓你揣著我的手機,你的運動量,肯定很快就能幫我湊夠步數了!」

  「你腦子倒靈光。」周擒啼笑皆非,說道:「鍛鍊這方面,我不可能幫你作弊。」

  「嘁,你這麼有原則呢。」夏桑重新提了提大提琴的肩帶,看著落山的斜陽,說道:「我還差五千多步,不跟你瞎聊了。」

  「友情提示,走路對於鍛鍊的意義不大,建議跑起來。」

  「跑步太累了,一會兒我就沒力了。」夏桑擺擺手:「拜拜。」

  周擒手撐在網欄上,迎著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看著女孩漸遠的纖瘦身影。

  這些年被按捺壓抑的那股子不服輸的衝勁兒,驀地又躥了出來。

  明知道不該,明知道不能…

  但是他媽的…就是想!

  「桑桑。」他揚起嗓子,遠遠地喊了她一聲。

  這個稱呼讓夏桑全身一顫,電流漫遍了全身。

  她回頭望向網欄里的男孩,他漆黑的眸底也有大片暮沉的火燒雲,那樣透亮…

  他將籃球從左手扔到右手,嘴角淺淺揚了起來,用淡懶卻有磁性的嗓音說:「桑桑,想不想打籃球。」

  ……

  夏桑兜了個圈,從側面的鐵網大門處走進了籃球場。

  球場內小孩子基本上已經散去了,只有三三兩兩的幾個,還在場外打鬧著。

  夏桑將小提琴放在籃筐下,和他的黑色雙肩包放在一起。

  「你的腿,真的已經好了嗎?」她望了望他長腿遮掩的膝蓋:「這才一周不到呀。」

  「底子好。」周擒隨口道:「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淋個雨都能感冒。」

  夏桑不服氣地說:「我也會鍛鍊好身體的。」

  周擒拍著球從她身邊跑過,非常挑釁地一個轉身,起跳投籃,籃球穩穩命中了籃筐。

  夏桑趕緊上前撿球,不成想,手都還沒碰到籃球,又被周擒敏捷地奪了過去。

  夏桑被他挑起了勝負欲,上前阻攔,不過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周擒拍著球,近在咫尺,但她總是沒辦法碰到他,更別想奪走他手裡的籃球了。

  幾番之後,小姑娘臉頰泛起了燥熱的紅,胸脯起伏著,氣息不平。

  周擒時不時帶球經過她身邊,似故意引誘她來追逐,偏不會讓她碰到。

  夏桑有些泄氣,指著他:「欺負人呀。」

  周擒停下來,手裡掂著籃球,淡笑道:「技不如人,還怪我欺負你?」

  體育競技這東西,就能把人弄得暴躁又生氣。

  因為實力懸殊的碾壓,讓人又不甘心、又無能為力。

  難怪第一次十三中球賽,祁逍會被他實力碾壓到最後動手打人。

  就真的很容易…無能狂怒。

  夏桑小跑了過去,拼盡全力阻攔著周擒,在他帶球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小姑娘看準了機會,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死命拉扯著,硬是從他手裡生生地摳走了籃球。

  周擒明顯感覺到小姑娘口口的柔軟處,碰到了他的手臂。

  他身體一僵,尷尬地停了下來。

  夏桑渾然不覺,抱著球跑走了,一邊跑一邊回頭,沖他示威:「搶到啦!」

  周擒抿了一下乾燥的薄唇,想說犯規了,但看到她緋紅的臉頰洋溢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下:「算你厲害了。」

  手臂被她碰到的位置,還殘留著柔軟的觸感,一直沒有散去。

  這觸感…像無形的影子,爬進了他的心裡。

  夏桑跑到籃筐下,跳起來投籃。

  這一次,力量倒是足夠的,籃球碰到了籃筐,只可惜立馬彈了回來,險些砸到她。

  小姑娘「啊」地叫了聲,轉身便跑,一回頭撞進了周擒的懷裡。

  他身上帶著運動後的熱力,卻沒有一般男孩子身上那種強烈的體味,很乾淨。

  他伸手穩妥地接了球,說道:「你這技術,把我整不會了。」

  夏桑退開幾步,不好意思地說:「我是不是犯規了啊?」

  「才知道。」

  「你又沒教我該怎麼打。」

  周擒將籃球扔給了她:「行,那我教教你。」

  他走到了她的身後,抬起了她纖細白皙的手臂,指尖划過她細嫩的皮膚,落在她手背的位置,調整了抱球的姿勢。

  另一隻手,落在她腰窩處。

  夏桑感覺到身後男人散發出來的那股強大的熱力。

  她的心跳比剛剛跑起來的時候,跳得更快些。

  「投球的時候,膝蓋要彎曲。」他附在她耳畔,用磁性的嗓音輕聲道:「起跳,手腕發力。預備,投。」

  自然而然,這籃球帶著他輔助的力量,竟然真穩穩入框,投進了!

  然而此刻,夏桑的心思早已經不在籃球上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身後的男人身上。

  她感覺到後背仿佛有烙鐵貼著她,那樣灼燙。

  「不愧是…周教練。」她訕訕地點評:「很有水平。」

  周擒走過去撿起了籃球,用玩笑的腔調道:「連續兩年,蟬聯幼兒籃球隊金牌教練,水平多少有一些。」

  「那你平時也是這樣教小朋友的嗎?」

  「那倒不會。」周擒投了個三分,說道:「小朋友的水平比你稍微高一點,不需要手把手地教。」

  「……」

  夏桑用手扇了扇風,驅散臉頰躁騰騰的熱意,摸出手機看了眼微信步數,九千多步了,這會兒回家差不多就能湊夠一萬步,順利完成任務。

  她放下手機,對周擒道:「我要回家咯。」

  「拜。」

  周擒仍舊起跳投籃,都沒有回身望她一眼。

  夏桑走到鐵絲網欄前,猶豫了幾秒,鼓起勇氣,回身對周擒道:「要不要一起出去啊?」

  「不了。」他果斷拒絕。

  她舔了舔嘴唇,想著他興許還要再練一會兒,便兀自離開了。

  走在園區的綠茵道上,夏桑心裡隱隱有點空。

  她看到身邊有幾個背著吉他的女孩說說笑笑地走過,才恍然想起來,她的小提琴還忘在了籃球場!

  難怪總覺得肩上空蕩蕩的呢!

  夏桑趕緊跑回籃球場,夜幕之下,球場的高照燈已經打開了,她看到籃球場已經沒了人。

  不過籃筐下,小提琴還安安靜靜地靠著他的黑色雙肩包,沒有丟失。

  周擒孤零零地坐在旁邊的觀眾席椅子上。

  捲起了黑色的褲管,膝蓋處包裹的紗布,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紗布,用紙巾擦拭著鮮血淋漓的傷口。

  地上擱著幾個帶血的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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