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時分,夏桑懶洋洋地趴在桌上,蒙著練字本的薄紙,練著正楷小字。
自從學了周擒的筆跡之後,夏桑完全找不回自己過去的字跡了,隨手一寫…都是周擒的風格。
有好幾次交作文上去,語文老師都懷疑夏桑的作文不是她自己寫的,把她叫到辦公室詢問情況,夏桑只能當著老師的面親手寫了幾個字,打消語文老師的疑慮。
「不錯啊夏桑,字越寫越好看了。」語文老師誇讚道。
夏桑只能尷尬地笑笑,開始重新練字,改變她已經寫習慣的周擒的字體。
賈蓁蓁叼著真知棒走進教室,湊到夏桑桌邊道:「聽說祁逍去老何那兒磨了好一陣,籃球隊終於解禁了,可以在體育館開比賽了。」
段時音轉身道:「怎麼說也是祁家大少爺,就算是老何,多少也要給他點面子吧。」
「昨天下午解禁之後的第一場比賽,和10班打,很多女生去圍觀了,場面很熱鬧啊。」賈蓁蓁看著夏桑,故意問道:「夏桑你去看了沒啊?」
「沒有。」夏桑給鋼筆抽了墨水,漫不經心道:「昨天一放學就回家了。」
「所以……」她頓了頓,問道:」你和祁逍是真的鬧掰啊?」
「沒有啊。」
賈蓁蓁正要鬆口氣,卻又聽她道:「本來就不熟,也談不上鬧掰。」
「這也太可惜了吧。」
「有什麼可惜的。」段時音忿忿道:「前兩天他和許茜走得那麼近,看著跟情侶似的,我覺得這個祁逍…就不靠譜。」
「我聽他哥們說了,這不都是為了讓桑桑吃醋嘛。」賈蓁蓁說道:「祁逍這是在發泄被她冷落的不滿呢。」
「真的很無聊。」夏桑趴在桌上,繼續練著字:「我開始理解我媽的話了,她看人挺準的。」
這時,許茜氣呼呼地走到教室門口,沖夏桑嚷嚷道:「夏桑,你給我出來!」
夏桑被打擾了練字,不滿地抬頭,望向許茜:「有事嗎?」
許茜眼睛微紅,咬牙道:「聖誕音樂會的事兒,你…出來說!」
她跟著許茜來到了無人的樓道間,許茜回頭,惡狠狠地瞪著她:「言而無信!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我怎麼言而無信了?」
「你後悔了,不想把音樂會的名額讓給我,你直說啊,跟你媽媽告密,有意思嗎!害我被叫教務處挨了一頓批。」
夏桑皺眉:「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包括我媽媽。」
「搞笑!你沒說,難不成是我說的啊?」
「我知道輕重,這種事怎麼可能說給第三個人知道,我對任何人都沒說。」夏桑看著她的眼睛:「你呢,你告訴過誰嗎?」
「我…」許茜遲疑了幾秒:「我只把這件事告訴了…」
「我說的。」
一道嗓音從女孩們身後響起。
祁逍走了過來。
許茜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祁逍,眼角肌肉顫抖著:「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相信你才告訴你這件事的!」
祁逍嘴角勾起一抹冷嘲,伸手很不客氣地拍了拍她的臉:「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上去了也只有丟人的份。」
許茜氣得渾身發抖,仿佛不認識面前的男人似的。
分明前兩天還對她溫柔以待,現在卻又判若兩人。
她出於信任才把這件事告訴了祁逍,本來以為他是站在她這邊的,沒想到他竟然會把這件事捅到女魔頭那兒。
「夏桑對你什麼態度,你難道心裡沒數嗎!」許茜沖他崩潰地喊道:「當舔狗當的這麼開心嗎!」
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祁逍反手甩了她一巴掌,作為對她出言不遜的懲罰。
倒也沒打臉,打的頭,動作快得夏桑都呆住了。
許茜捂著側腦袋,臉頰脹紅。
不少同學都探頭探腦地站在樓梯口圍觀她的窘迫,這讓許茜感覺丟臉至極,開始發起瘋來:「祁逍,你敢打我!你他媽算什麼東西你敢打我!」
說完,暴脾氣的許茜上前就要和祁逍動手撕逼。
祁逍也不是翩翩君子,即便她是女孩子,祁逍也不會留情,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抬腳便要踹。
夏桑見此情形,立刻擋在了許茜前面,護著她往後退了幾步,避開祁逍的長腿。
祁逍抬起下頜,望向夏桑:「怎麼,你還幫這潑婦?她找你麻煩啊!」
「之前演出的事,是我答應了許茜,因為她幫了我很大的忙。」
祁逍對夏桑總是站錯陣營的事,有點上火:「夏桑,莫拉的聖誕音樂會,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舞台,讓給她那種半吊子,不覺得可惜嗎?再說,你以為她真心幫你啊,她在我面前說了你多少噁心話,什麼婊子賤人都能說出來,你還幫她?」
許茜面子徹底繃不住了,又羞又愧,惡狠狠地瞪著祁逍:「你他娘的真是個垃圾!夏桑比我腦子清楚,我真是被狗血蒙了眼睛、豬油蒙了心,才會覺得你他娘的不錯。你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十三中的周擒比你不知道好哪兒去了!你這個人渣,沒你老爹,你屁都不是,什麼東西!」
這一番臭罵,徹底激怒了祁逍,他扯了扯衣領,上前就要對許茜拳打腳踢,夏桑見他神情不對,也顧不得什麼,轉身拉著許茜就往樓梯下跑去,一邊跑一邊沖身邊男生大喊:「祁逍打女生!麻煩幫忙攔住他!」
有幾個男生見狀,也趕緊上前擋住祁逍:「逍哥,別生氣啊。」
「冷靜,怎麼也不能對女生動手嘛。」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了,夏桑抓著許茜的手,一直帶她跑到了教學樓下的小花園,見祁逍沒追上來,這才放下心,大口喘息著,平復心緒。
許茜崩潰大哭,覺得自己簡直丟臉丟到家了,作為「女神」的她,從來沒在同學們面前這麼掉面兒過。
夏桑剛剛也是有點被嚇到,因為第一次在學校看到男生打女生的情況,而且明顯祁逍是來真的,不會留情,如果沒人攔著,他那眼神只怕是要殺人了。
許茜也是嚇壞了,一個勁兒抽泣。
她從包里摸出紙巾,遞給了許茜:「別哭了,你平靜一下,聖誕音樂會你想去還是可以去,我到時候跟韓熙老師說一下。」
許茜攥著紙巾,一邊哭,一邊搖著頭:「大家都知道了,太丟臉,我不去了。」
「這有什麼丟臉的。」
「就是很丟臉!」
夏桑不再和她爭執,見她哭得快喘不過氣來,於是拍了拍她的背:「這段時間,你躲著點祁逍,注意安全。」
許茜用力點頭:「嗯。」
「我會把這個事跟我媽媽說,你也要告訴父母一下。」
許茜說道:「沒用的,就算是你媽媽,拿他也沒辦法,你不要去說了。」
「可……」
「聽我的就是,不要去說,這是為了你好。」許茜表情嚴肅了起來:「你不知道他以前的劣跡,我可不想把事情鬧大。」
夏桑見她不願意說,自然也不再勉強:「莫拉音樂會你真的不上啊?」
「不去了,你自己去吧。」許茜悶悶地說:「還有,看在你今天幫我的份上,我以後不會說你壞話了,以前說的,我跟你道歉,你就當我是在放屁,別跟我計較。」
「行啊,我接受你的道歉。」
「還有…」她看了她一眼,擦掉眼淚,不情不願地說道:「你跟周擒那晚挺般配的,小丑和小丑女……哼,還挺嗑的。」
說完,她擦掉眼淚,收拾了狼狽,輕哼了一聲,驕傲地離開了。
夏桑嘴角抽了抽,看著她的背影,有點忍俊不禁。
*
夏桑本來以為自己卸下了聖誕音樂會的重擔,沒想到許茜主動退出,她又要撿起生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小提琴。
晚上回去,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覃槿呢。
想想都很煩躁。
教練韓熙也聽出了夏桑曲子裡的心不在焉,好幾次用嚴厲的眼神提醒她,讓她集中注意力。
夏桑深呼吸,努力將自己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認真地演奏著《雲雀》的曲子。
即便狀態不好,興趣也不高,但她在這方面的天賦,卻讓她不需要費太大的勁兒,就能抵達一般人勤加練習的最佳狀態。
這也是為什麼覃槿固執地一定要她把小提琴學好,即便她對這方面並不感興趣,但不是誰都有這個運氣讓老天爺賞飯吃的。
許茜的狀態則更加糟糕,演奏的時候,多半還在想白天丟了臉的事,幾次拉錯旋律。連一貫溫和不罵人的韓熙,都嚴厲地批評了她。
晚上八點,外面噼里啪啦下起了強陣雨。
好在夏桑出門的時候看到天色陰沉,便帶了一柄傘。然而等到她練完琴出來,卻發現傘桶空空如也,一抬頭,看到許茜拿了兩把傘走進電梯。
「許茜!」
許茜回頭望她一眼,揚了揚傘:「想了很久,還是覺得莫拉音樂會還給你、真是太便宜你了,所以這把傘就當補償吧!」
「神經啊!」
許茜迅速按下電梯門。
等夏桑跑過去的時候,電梯門已經徐徐關上了,許茜沖她吐了吐舌頭。
夏桑鬱悶地等來了下一趟電梯,但是許茜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到一樓的自助借傘欄邊轉了一圈,借傘區也是空空如也,一柄傘都沒剩下了。
夏桑無奈地走到前門大廳,看著外面瓢潑的大雨,將夜色氤氳得朦朧不真實。
莫拉藝術中心園區很大,外來私家車會直接停在地下停車場,入園只有綠茵道可供人騎車或者步行,車輛是開不進來的。
所以夏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在這裡等雨停,要麼…就衝進大雨中,一口氣跑出園區,到外面去打車。
夏桑靠著柱子站著,聽著細密的雨點拍著地面發出沙沙聲,宛如蠶食桑葉。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湧起一陣悵然。
那股空蕩蕩的感覺又來了。
周擒還沒回她信息。
……
室內籃球館燈火通明,周擒換上乾淨的白色外套,戴上了衣衫連帽,走出籃球場館大門。
身後有幾個小朋友追著他,奶聲奶氣地喊著:「周教練。」
「周教練,我媽媽問你有沒有女朋友啊?她想給你介紹。」
「周教練,我姐姐想加你微信。」
「周教練,我小姨也想加你,如果我要不到,今晚就吃不成烤肉了。」
周擒回頭,望了望籃球場對面的家長團。
每次他來帶兼職教練的時候,家長團里年輕的姐姐、小姨就會來得特別多。
他從雙肩包里摸出幾張七夜探案館的名片二維碼,遞給這幫小屁孩,讓他們回去交差,然後轉身走出場館。
瑟瑟的寒風襲來,他拉上了黑色衝鋒衣的拉鏈,一直拉到頂,將嘴巴整個遮住,然後從書包里取出了一柄摺疊黑傘,撐開了走進雨中。
大雨噼里啪啦地打著傘布,聽起來很有節奏感。
他走到自行車停放點,取了那輛略舊的綠色山地車,單手撐傘騎車,朝著園區大門駛去。
便在這時,朦朧的雨霧裡,綠茵路邊出現了一抹纖瘦的身影。
小姑娘穿著焦糖色的長棉裙,上面是淺色系的毛衣外套,看著很厚實,但顯然也擋不住這瓢潑的冷夜雨。
她的頭髮都潤濕了,可憐巴巴地耷在臉畔,皮膚越發顯得白皙清透,嘴角嫣紅,卻瑟瑟地顫抖著。
小皮鞋噠噠地踩著水,小跑一會兒,便停下來走一段,看著體力也不行。
周擒繞了另一條綠茵路出口,準備避開她。
正如李訣所說的那樣,以前的所有努力和辛苦,不是讓他用來任性和揮霍的。
他只要一個光明、盛大、燦爛的前途。
路上的風景…不值得他駐足停留哪怕一瞬間。
周擒咬牙,用力蹬踩了踏板,騎車衝進了瓢潑的雨夜中。
……
夏桑加快步伐,在雨中一路走、一路小跑著。
周圍的一切都離她遠去了,全世界仿佛也只剩下雨滴拍打地面的聲音。
正如媽媽所希望的那樣,她想要成為最優秀的那一撥人,就必須穿上盔甲,披荊斬棘,像個孤獨的勇士,獨自奔跑在空寂寂的世界裡。
夏桑擦掉了臉上的雨水,裹緊了早已經冰涼的衣服。
在她放慢腳步、俯身喘息的時候,忽然感覺雨好像停了下來。
她伸出手,雨水果然沒有再落到掌心。
「咦?」
夏桑抬頭,卻看到雨滴仍舊拍打著濕漉漉的地面,只是她的頭頂,出現了一柄黑色的大傘,將她整個罩在了黑傘的保護下。
夏桑驚訝地回頭,看到周擒一隻手騎著自行車,另一隻手伸直了給她撐著傘。
雨水順著他英俊的眉宇淌下來,他神情堅定,眸光漆黑,仿佛一眼便能將她吞入濃夜中。
車頭左搖右擺,他騎得很慢,全身都濕透了,仍舊保持著給她撐傘的動作。
「周擒。」夏桑不覺放大了音量:「你在幹嘛啊?」
「別管我。」
大雨中,周擒也不自覺放大了嗓門:「我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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