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計程車上,周擒抽出紙巾,沉默著給夏桑擦了擦濕潤的頭髮。

  「不是說讓你不要來接我嗎?這麼大的雨,幹嘛還跑一趟啊。」

  「沒想那麼多,看到下雨就來了。」

  周擒語氣淡淡的,也聽不出喜怒,他一貫不是喜形於色的人。

  當然,夏桑也是心大,沒察覺到周擒的情緒。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像聊閒話一般,給他講了剛剛聚會上遇到的事情,包括孫朗讓她們女生作陪的低俗風氣,吐槽道——

  「這還沒出校園呢,就這樣惡臭,以後出身社會不知道怎麼阿諛奉承,沒想到研究生里還有這樣的人,氣死我了。」

  「正常。」周擒似乎見慣不怪,說道:「以後到了職場上,這些事……只會變本加厲。」

  「就沒有能制裁他們的東西嗎?」

  「法律只對規則起作用,卻管不著圈子裡的潛規則。」周擒認真地說:「唯一的辦法,就是變得夠強,強到沒有人敢欺負你、看不起你,利用自己的優勢力量,不管在任何圈子裡,都要成為不可或缺的那一個。」

  夏桑知道,周擒的智商就是他的優勢力量。

  可是她自己呢,腦子雖然聰明,但就智商來說,的確比不上周擒。

  絕大多數時候,她的學習靠的是努力努力再努力、靠的是這麼多年養成的好習慣、靠的是覃槿在她耳邊的督促。

  唯獨……

  唯獨在小提琴方面,才是她真正的天賦所長。

  她的小提琴,連國內一流的小提琴名師韓熙都讚不絕口、說她手底下多少年沒出這一個老天爺賞飯吃的學生了。

  如果她肯全心投入,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只可惜,夏桑雖然不像高中時那樣厭惡小提琴,但也沒有傾注特別多的熱愛。

  想著周擒的這番話,再聯想到今天的這一番經歷,夏桑心頭不得不升起一些其他的想法和考量。

  她開始理解媽媽那些年的話。

  她督促她出人頭地、成為精英階層,正是……為了遠離孫朗這些社會渣滓、遠離這些所謂的潛規則。

  披上盔甲,成為孤獨的勇士,不是以犧牲自由為代價,恰恰是為了將來擁有真正的自由。

  就在夏桑沉默思索的時候,手機震了一下。

  她劃開屏幕,看到穆陽給她發來了一條消息——

  「到家了?」

  夏桑想也沒想,回道:「快了。」

  穆陽:「到了給我說一聲。」

  夏桑並沒有多想,放下了手機,卻像是忽然想到什麼,驚悚地回頭望向周擒。

  她正靠在周擒的肩膀上,剛剛回簡訊也沒有刻意迴避,所以只要他睜著眼睛,想必能夠看到手機屏幕上的內容。

  周擒和她淡淡對視了一眼,狹長的黑眸中沒有明顯的情緒。

  「這是一個研究生學長。」夏桑主動交待道:「剛剛孫朗』安排』我和若若的時候,他有幫忙解圍。」

  周擒清清淡淡的「嗯」了聲,漆黑的眼珠望向了窗外的傾盆大雨。

  沉默了幾分鐘,周擒忽然道——

  「夏桑,把他刪了。」

  這嗓音低沉無比,生硬而突兀地劃破了寂靜的夜色。

  夏桑微微一驚,望向他,他輪廓依舊冷硬,神色如常,不辨喜怒。

  「可是…」夏桑猶豫地說:「以後還要見面,刪了不太好,頂多不聯繫就是。」

  周擒沒有勉強她,也沒有說話了。

  ……

  穆陽這件事,仿佛成了長在周擒心頭的一個小疙瘩。

  其實他本可以不在意,也相信夏桑那丫頭是真的心大,交往一個普通朋友罷了。

  但是每每想到雨夜的那輛奔馳轎車、想到穆陽看她的眼神、想到他想給她買一條項鍊…都需要等待時日。

  周擒的心就像要被黑壓壓、烏泱泱的蟲子吞噬了。

  他從不自卑,因為能力足夠強,他何需自卑。

  但偏偏在夏桑的事情上,他沒有辦法心如止水,沒有辦法自信地讓她跟他一起坐計程車回家、還住在長租房裡……

  他擁有了全世界最美好的女孩,迫不及待想把最好的都給她。

  可是現在的他,卻還不曾擁有全世界。

  夏桑一路打量著周擒低沉的臉色,回到家,他也是一如往常,洗澡、做家務、然後看書。

  但夏桑還是能感覺到,周擒心裡多少有些不開心。

  她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看著少年燈光下看書的背影,淡薄的睡衣之下,能看到他流暢的肌肉輪廓。

  他很認真,消化著專業書里的每一個知識點,存儲到宛如計算機一般的大腦中。

  夏桑伸出穿了花襪子的腳,戳了戳他的腿。

  周擒偏頭睨她一眼,然後移開視線,繼續看書。

  夏桑受不了了,悶聲道:「不相信我直說好了。」

  「沒有。」

  「因為我沒有刪掉穆陽學長,你生我的氣了。」

  「我沒有生你的氣。」

  他只是…和自己過不去罷了。

  想到今天6000塊的年終獎金,想到早已看好的那條玫瑰金的項鍊,想到主管李熙小人得志的嘴臉,又想到江豫濯的警告

  現在的他,算什麼人間第一流。

  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

  周擒搖了搖頭,嘴角划過一絲蒼涼的冷笑。

  夏桑見他這樣,心裡越發來氣了:「我吃醋的時候,你說我不相信你,現在你知道了這種滋味了吧!周擒,做人怎麼如此雙標呢?」

  周擒沉著臉,加重了語氣,再度重申道:「我沒有不相信你,也不是和你生氣。」

  夏桑不知道周擒今天在公司里的遭遇,在體察情緒方面,她也不如周擒仔細,所以憋著一口氣,摸出手機:「我現在就刪掉他!以後我也不認識新朋友了,反正我們家買了一缸醋罈子。」

  話音未落,周擒奪過了她的手機:「不想刪就不刪,我沒有逼你,別把我說得像在限制你的交友自由一樣。」

  「你本來就是。」

  「夏桑,不要誤解我。」

  夏桑氣得直瞪他。

  每次吵架的時候,他都永遠能穩住情緒,越是平靜就越發襯得她無理取鬧。

  「周擒你煩死了!」

  周擒沒和她計較,將手機擱在了榻榻米上,說道:「生氣的時候,就別跟我說話了,不然會更氣。」

  夏桑也知道跟他說話,只能把自己給氣個半死,索性不再動口,爬過去拿手機的時候,動作有點大,很不客氣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再也不理你了。」

  「希望你說到做到。」

  「一定不讓你失望!」

  就在夏桑起身要走的時候,無意見望見了他手背上的兩個淡淡的水泡傷口。

  她驚呼了一聲,連忙抓起他的手:「這是被燙到了?什麼時候的事啊!」

  周擒本就不是精細的人,看到水泡很小,便沒有處理。

  他抽回了手,淡淡道:「小傷。」

  夏桑剛剛的憤慨和不滿頃刻間煙消雲散,現在眼底只剩了滿心的心疼,抓著他的手檢查了又檢查,另一個手也看了,確定沒有其他的傷口,噔噔噔跑下樓,拿出醫藥盒,從裡面找出燙傷的清涼藥膏。

  「這是在公司燙到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擒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反而讓夏桑心頭疑竇叢生。

  因為這句話的掩飾意味過於濃厚。

  她盯著周擒瞧了半晌,想到了那日扮成機器人公仔的事情,大概也知道他在公司的處境並沒有外界看來的風光。

  一貫如此,以前他在球隊就因為優秀而各種被排擠。

  夏桑沒有追問,就像她當日就看出了機器人公仔是周擒,但也沒有拆穿。

  這仿佛成了他們之間的默契,她假裝不知道,他就假裝不知道她知道。

  「真是笨手笨腳。」她給他塗抹了清涼藥膏,然後輕輕吹拂著。

  周擒看著小姑娘滿眼心疼的樣子,問道:「不是再也不理我了?」

  夏桑這會兒自然顧不得跟他生氣,低著頭,抓著他手看了又看:「燙傷的事情可大可小,應該第一時間就去醫院。」

  「下次一定。」

  「哼!再有下次,我就去你們公司宰了那個欺負你的人!」

  周擒嘴角勾了淺淡的笑意:「沒看出來,我們家桑桑還有這魄力。」

  「誰都不能欺負我的阿騰。」

  周擒順從地說道:「那剛剛的事情,就算翻篇了?」

  「剛剛什麼事啊?」

  「沒什麼。」

  夏桑牽著他的小拇指,說道:「周擒,其實我沒有真的跟你生氣。」

  「又打又踹,我姑且信你不是真的生氣。」

  「那是因為…」她頓了頓,辯解道:「因為吵架吵不贏,就只有動手了!」

  「吵架吵不贏,你以為跟我動手,就能贏?」

  「因為你嘴上從不讓我,但是身體方面你總會讓我啊。」

  這句話倒讓周擒無言以對。

  的確,以前不管是倆人競爭獎學金還是各項賽事、甚至拌嘴吵架,他幾乎不會讓她,因為他把她當成對手來尊重,從沒有覺得她比自己弱。

  但是唯獨在體能優勢上,周擒是不讓也要讓,不忍心不讓。

  夏桑主動地坐在他身邊,她伸手,很親昵地環住了他的肩膀。

  周擒涼冰冰的心裡升起幾分暖意,再有憤懣和壓抑,此刻也煙消雲散了,有的只是柔腸百轉。

  「夏桑,對不起。」

  她微微抬頭,驚愕地望著少年近在咫尺的英俊臉龐。

  很少聽到這樣驕傲的他開口道歉認錯。

  「對不起什麼啊?」

  「不該因為一些無謂的事情,夾槍帶棒地刺你。」

  「還有呢。」

  「不該對你擺臭臉。」

  「還有呢。」

  周擒看出小姑娘這得了便宜還不依不饒的驕縱模樣,捏了捏她的臉:「不該明知道你智商不夠,在吵架方面還要占盡優勢。」

  「誰智商不夠了!」夏桑撲了過去,周擒順勢便倒在了榻榻米上,讓她…在他身上。

  「認輸,你贏了。」

  她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臉:「這麼快投降啊?」

  他溫順地點頭,望著她。

  在小姑娘要起身的時候,他卻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今天有點累,不想動了,要辛苦桑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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