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 91 章

  上山時已近黃昏。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驪山行宮住所有限, 隨行的官員和女眷又多,住所分配下來, 除了三品以上王公大臣, 底下的官員們至少需兩人同住一室,甚或四五人一間房。

  至於女眷這邊,香象書院的一眾小娘子被安置在翔鸞閣, 滕玉意和表姐住在東廊的最裡間, 杜庭蘭拾掇好行裝,走到軒窗前往外看, 窗後是通往溫泉池的花園, 宮女們迤邐在花叢間穿行, 這時節長安城裡的花大多都謝了, 驪山卻仍是一片濃麗芳景, 杜庭蘭倚窗深深呼吸, 清涼的暮靄徐徐灌入肺腑,仿佛一瞬間能澄思靜慮。

  忽聽屋裡的滕玉意低聲道:「阿姐,幫我把窗戶關上。」

  杜庭蘭只當妹妹要換衣裳, 隨手關上窗, 卻見妹妹在床前鬼鬼祟祟不知鼓搗什麼, 走近才發現妹妹手裡拿著一根很長的頭髮絲, 看樣子正要將其繫到床前。

  這頭髮絲起碼是由十來根長發串聯而成的, 中間以結相連。

  「這是要做什麼?」

  杜庭蘭起初不明白緣故,一瞬就懂了, 忙壓低嗓門, 「是不是要防備那個暗害你的人?」

  滕玉意先是環視一圈, 確定門窗緊閉,接著又側耳細聽, 確定廊外無人,這才扯開那根頭髮絲,將其一頭系在床前,一頭系在屏風的橫木上,隨後悄聲說:「我想過了,那晚我是臨時起意去致虛閣攔小道長的,即便那人提前弄斷我的絲絛,也無法預料我中途會遇上哪些人,如果想玷污我的名聲,此舉顯得毫無意義,所以那晚的事不妨換一個思路,也許此人沒想那麼多,她當時只是想偷我的香囊。」

  「偷你的香囊?」

  「我所有的貼身物件用的都是同一種薰香,除了玫瑰,裡頭還加了兩味別的方子,這配方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旁人連仿都仿不了。

  初聞是玫瑰,仔細聞又摻雜了別的異香,那人或許是想知道我慣用的配方,但又不能當面問,所以只好偷了。

  春絨和碧螺習慣給我的衣帶打如意結,此結極難解,當晚那人借著同席之便不動聲色靠近我,卻怎麼也解不開絲絛上的結,怕拖久了事敗,便改為用利物悄悄割,結果沒等她割斷絲絛我就離席了。」

  杜庭蘭駭然一晌,點點頭道:「難怪你說這事與你的貼身大丫鬟無關,如果春絨和碧螺有異心,她們早將方子告訴對方了,何需那人親自動手。

  還好沒得逞,叫這人知道了你香塊里的詳細配方,日後能做的文章就大了,只需把染了你慣用香氣的小物丟到男人處,就能玷污你的名聲……不,除了這些閨閣手段,甚或還有其他意想不到的齷齪伎倆。」

  滕玉意自顧自取出一包藥粉,笑道:「那人這樣費思量,我要是不好好回敬她一遭,豈不是白辜負對方待我的這片心意了。」

  杜庭蘭:「這又是什麼?」

  滕玉意和顏悅色地掂了掂那個繡囊:「這叫百花殘,是我頭幾日讓端福弄來的,只要被這個藥粉一沾上,臉上和身上會不斷起癢癬,不出一月容貌就會變醜不少,因為藥性隱匿,中毒之處看上去跟普通的濕疹差不多,連尚藥局的奉御都別想診出來。」

  說到此處她微微一笑:「今晚她膽敢潛進我房裡偷我的東西,我就叫她嘗嘗百花殘的厲害。

  她只要靠近我的床榻,就會碰到這根系在床前的頭髮絲,頭髮絲上一斷,屏風後的小機括就會把小香囊里的藥粉傾灑出來,藥粉飄蕩在空氣里,自會叫她中毒而不自知。」

  說著用帕子掩住口鼻,悶聲對杜庭蘭道:「阿姐,你快躲一躲,我吃了解藥你沒吃,當心被藥粉濺到了。」

  一面說一面將繡囊系口的絲絛扯開一點,走到屏風後踮腳將那包藥粉擱到上頭,又不知從哪摸出一個小木頭做的機括,把機括連在頭髮絲與繡囊之間。

  杜庭蘭目瞪口呆看著妹妹做完這一切:「你這些手段從哪學來的?」

  滕玉意默了默,回身瞅著杜庭蘭:「阿姐你要說我麼?」

  杜庭蘭對上妹妹那雙烏溜溜的清亮眼眸,不由哭笑不得:「阿姐怎會說你?

  阿姐是覺得,是覺得……」

  突然想起姨母太早亡逝,姨母和表姐再怎樣也替代不了阿娘,姨父軍務繁忙,阿玉早就習慣用自己的法子獨自應對所有事了。

  杜庭蘭心一軟,聲調也跟著軟了下來:「你且記住了,無論你做何事,阿姐永遠站在你這邊。

  這法子雖然……只要管用就好說,早日把這惡人揪出來,也不至於整日懸心了。」

  滕玉意拉著阿姐到桌邊坐下:「趁著這回在驪山同住的機會,那人一定會忍不住出手的。

  今晚女眷們去溫泉池邊,翔鸞閣這邊一個人都沒有,那人說不定會抽空回來,宮人們對我們還不熟,又是夜裡,只要那人裝扮上跟我差不多,即便進了我的房間也不會惹來懷疑。

  我想瞧瞧那人有沒有同夥。」

  「怎麼瞧?

  要盯梢嗎,可是山上禁衛森嚴,端福又沒法跟到女眷這邊來。

  「

  「只好我親自來了。

  法子我已經想好了,阿姐你瞧,這是上山之前我讓程伯給我準備的易—容面—具,只要把它貼到臉上可以改換容貌。

  含耀宮的溫池有專供女眷休息的軒閣,今晚我從溫泉池出來時,讓春絨披上我的披風,她佯裝醉酒在池邊的軒閣里歇息,用帕子蓋著臉只說要睡覺,我則穿上春絨的衣裳出來,到時候阿姐幫著我遮掩就是了。」

  杜庭蘭想了想,春絨的身形跟妹妹差不多,有她這個做姐姐的在旁邊照料,旁人想必也不會起疑,就算有什麼變故,大不了隨機應變。

  就聽外頭有宮人說:「杜娘子,滕娘子,皇后令人在倚霞軒置了晚膳,早些入席吧。」

  ***

  女眷這邊的晚膳是由皇后親自主持的。

  小娘子們上前叩拜時,皇后目光有意無意在滕玉意身上停留了一瞬,之後在用膳時,滕玉意間或能感覺到來自上首的親切注視。

  滕玉意悄悄抬眼,卻發現皇后正由著宮女們在面前布膳,表情端莊柔和,似乎壓根不曾看過底下。

  看來只是她的錯覺。

  散席後,宮人們代皇后傳話:「入山這一路車馬勞頓,諸位夫人想來也乏累了,膳畢可以自行去泉林中沐浴解乏。

  不願即刻去溫泉沐浴的,可以隨皇后去丹林殿觀賞南詔國伶人們獻的字舞。

  除此之外,行宮裡也有毬場,稍後此次上山的所有小郎君都會到毬場打馬毬,我朝歷來不禁女子馬術和馬毬,諸位夫人和娘子若是感興趣,不妨過去一觀。

  總之今晚不必拘一處玩樂。」

  眾女眷伏身應了。

  香象書院這幫小娘子,一大半要去毬場觀毬,皇后在上首期待地等了一晌,不提防看到滕玉意毫不猶豫選擇去溫泉,她內心不由百感交集,看來這孩子目前的確對佑兒無意,好在這樣一來,起碼也能確定滕娘子沒別的心上人,否則她不會對今晚世家子弟都會去的毬場毫無興趣。

  出了倚霞軒一盤點,願意去泉池的同窗只剩一小半了,為首的是武綺,剩下便是滕玉意姐妹、李淮固、柳四娘、鄭霜銀等人,加起來也有十來個。

  眾女互相挽臂,結伴迴翔鸞閣取衣物。

  杜庭蘭和滕玉意早就打定主意去溫泉池,因此房中東西都是現成的,回房做了做樣子,便帶著春絨和紅奴等貼身大丫鬟出來了。

  一出來就遇到武綺主僕,武綺性子颯爽,最快拾掇好出來。

  「要不我們先走吧。」

  等了等不見其他人出來,武綺主動說。

  「也行。」

  今晚行宮中處處可見人影,除了宮女和太監們,還有不少說笑著路過的女眷們,那邊有幾位年少的世家公子許是為了稍後的擊毬做準備,正忙著讓僕從們檢驗毬具。

  路過一座亭時,武綺腳下突然一崴。

  「哎呦。」

  她慘叫一聲,順勢跌坐到闌幹上。

  杜庭蘭和滕玉意互望一眼,武綺臉色都變了,看樣子崴得不輕。

  「沒事吧?」

  杜庭蘭低頭幫她查看,關切地問,「要不要去請奉御?」

  武綺搖了搖頭要說話,那邊有位公子碰巧路過,聽到武綺的痛呼聲,聞聲一望,忙朝這邊走來。

  這盛服少年滕玉意下午才見過,就是進山途中灼灼看著她的那人。

  果見武綺委屈撇嘴:「阿兄,我崴到腳了。」

  武元洛蹲下來瞧了瞧,想是妹妹大了,不好親自檢視,只好將一隻胳膊擱在膝蓋上,垂眸看著武綺的腳邊:「你也太不小心了,很疼嗎?」

  武綺面色焦灼:「疼死了。

  阿兄你想想法子,我還想在山上好好玩幾日呢,不揉開淤血明日就會腫起來。」

  武元洛頓了頓:「余奉御也在行宮裡,只是派底下人去請太失禮,你在此處等一等,阿兄親自去請他。」

  說著便起了身,叉手沖滕玉意作了一揖:「煩請兩位娘子幫忙照看舍妹。」

  他垂眸行禮,舉止落落,比起下午那惱人的注視,這會倒是守禮多了。

  滕玉意搜索枯腸,隱約想起前世聽過這位武大公子的大名,此人善辯才,四歲就得了神童之名,至於別的,她可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這當口又有一人行道過,藺承佑也在其中,看見這一幕,不由剎住了腳步。

  他先是看看滕玉意,又看看那位疑似「崴了腳」的小娘子,最後再看看武元洛,很快就猜到發生了何事。

  武元洛該不是故意藉由頭跟滕玉意搭話吧,藺承佑暗想,不然也太巧了,武娘子這邊一崴腳,武元洛就出現了。

  滕玉意沒接武元洛的茬,杜庭蘭則是沒想好如何答話,武元洛這要求合情合理,這地方來來往往都是人,武綺畢竟是個未嫁的小娘子,況且同窗崴了腳,掉臂不顧似乎不大好,杜庭蘭思量著正要答話,又聽武綺說:「阿兄,她就是上回在桃林裡帶我們逃出來的那位滕娘子。」

  武元洛順勢轉眸,把兩道清湛的目光落到滕玉意的臉上:「原來是滕娘子,上回聽舍妹說起此事時,武某就納罕滕娘子的才智。」

  藺承佑在心裡一哂,接下來就該說,滕娘子救過舍妹一命,武某日後定當圖報。

  不出所料,武元洛果然又道:「滕娘子救過舍妹一命——」

  嘖,好賤。

  藺承佑揚了揚眉,忽然笑道:「這不是武大公子嗎,快要開場擊毬了,武大公子為何還不過去?」

  滕玉意聞聲望過去,就見藺承佑似笑非笑看著這邊。

  武元洛很自然地接過話頭:「舍妹不慎崴了腳,武某正要去請余奉御。」

  藺承佑順手解下腰間的玉牌遞給身後的宮人:「去請他老人家過來看看。」

  武元洛笑容滯了滯,普天之下僅憑一塊玉牌就能請余奉御出醫的不出五人,不巧眼前這位就是。

  藺承佑對著武元洛粲然一笑:「舉手之勞,武公子不必言謝。」

  滕玉意順勢拉著杜庭蘭告辭。

  儘管武綺雖然極力掩飾,但分明有些心虛的樣子,她早看出她不是真崴腳,這樣做不過是要幫阿兄跟她牽線搭橋。

  藺承佑來了就好說,起碼她不用猶豫是靜觀其變,抑或是直接推拒了。

  路過藺承佑的時候,藺承佑仍未走,滕玉意本想同藺承佑行個禮,不料看到那頭走過來的淳安郡王,這禮於是就頓住了。

  她暗想,那晚此人出現在致虛閣,是被人引去的麼?

  這會不會與她有關?

  只恨不能輾轉打聽,要是那人是藺承佑就好了,至少她可以當面問他。

  這樣一思量,就忘了繼續剛才的行禮了,姐妹倆往前又走了幾步,迎面看到南詔國太子顧憲。

  顧憲雖說只與滕玉意打過幾次交道,但那晚在成王府共同抵禦屍邪的事似乎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等滕玉意走近,就沖她行了個南詔國的禮節。

  「滕娘子。」

  滕玉意一看到顧憲就想起鄔瑩瑩,然而自從那晚與父親深聊過後,她就決定相信父親一次,所以明明知道鄔瑩瑩住在何處,卻一次也沒去找過鄔瑩瑩的麻煩。

  顧憲就不一樣了。

  鄔瑩瑩是他名義上的嬸嬸,在南詔國這些年,顧憲一定很清楚鄔瑩瑩的底細,有機會她一定要婉轉打聽打聽。

  因為抱著這個心思,她回禮時就顯得很慎重。

  回完禮,便同杜庭蘭去含耀宮的溫泉池去了。

  ***

  藺承佑面上在說笑,心裡卻酸得慌。

  他本想著,滕玉意坐了一日犢車必定乏了,不如讓她好好歇一晚,日再去找她,那三條準則他已經背熟了,只要見了她,必定運用自如。

  可看方才這架勢,似乎等不到明日了。

  才把武元洛從滕玉意身邊支開,迎頭又來了皇叔,滕玉意光顧著打量皇叔,壓根都沒跟他打招呼,還有,顧憲今晚看著也很討厭。

  也對,滕玉意的好,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瞧得見,就算有再多人喜歡上滕玉意,他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不成,看來今晚不能只顧著打馬毬了,今晚各處都熱鬧,誰知道會不會冒出第二個武元洛,怎麼著也得見滕玉意一面,至少在她面前實施一回那三條。

  想到這他腳步頓住了:「嘶,頭好疼啊,今晚怕是打不成馬毬了。」

  ***

  含耀宮的湯池專供大臣女眷沐浴之用,湯池長達數百尺,逶迤貫穿整座宮殿,泉水潺潺,藥香伴著熱氣氤氳蒸騰,滕玉意和杜庭蘭到得早,殿中只有她二人,這下子正中滕玉意的下懷,姐妹倆依照原計劃做好部署,李淮固等一眾小娘子就來了,沒多久丹林殿的宴會似是散了,陸陸續續又有不少夫人來沐浴,這下含耀宮徹底熱鬧起來。

  過片刻,滕玉意暗中四下里一顧,發現湯池裡不知何時少了幾個人,她心中一動,忙對表姐說:「阿姐,我得去捉賊了。」

  周圍人多眼雜,幸而提前做了準備,主僕倆費盡周折換了衣裳,春絨扮作滕玉意留在含耀宮的軒閣里,滕玉意則換了春絨的衣裳遮遮掩掩出來。

  沿路碰到不少人,好在滕玉意臉上貼了一幅渾然天成的面具,路過的人只當她是某位仕女的婢子,無人多看她一眼。

  孰料迎面走來一個熟人,這人長得太招眼,哪怕園中光線不如殿中光亮,也一眼就能瞧見。

  藺承佑似乎在找人,目光逕自在園中搜索,與滕玉意擦身而過時,連正眼也沒瞧她一眼。

  滕玉意鬆了口氣,她與藺承佑好歹也算熟人了,連他都認不出她,別人就更別想認出來了。

  哪知她走到翔鸞閣附近,後頭冷不丁傳來腳步聲,有人道:「你鬼鬼祟祟做什麼呢?」

  滕玉意先是一驚,隨即鬆了口氣,是藺承佑。

  這人眼力未免也太好了,她震驚地回頭看著他:「我易容成這樣你還能認出我?」

  藺承佑凝神聽了聽,確定左右無人,這才將滕玉意拽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心道,臉是一時半會沒認出來,靠你身上的香味認出來的。

  他歪頭打量滕玉意:「這面具能扯下來麼?

  瞧著不大順眼。」

  「不能。」

  滕玉意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頰邊。

  藺承佑眼波微動,腦子裡浮現一句話:遷就她。

  就算滕玉意做出再奇怪的事,他也得依著她不是。

  他笑了笑,和顏悅色道:「行,願意戴就戴吧。」

  滕玉意心裡「咦」了一聲,藺承佑怎麼古里古怪的,這也不像他以往的作風,她狐疑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說話,藺承佑忽然作勢聞了聞:「百花殘?

  不對,百花殘的解藥。」

  兩人這一近身,那股淡淡的藥味就從滕玉意氣息里躥出來了,這藥氣連她的玫瑰香氣都壓不住,直衝他的鼻端。

  滕玉意耳邊一炸,愕然低頭看看自己,又抬頭看看藺承佑,這人鼻子什麼做的,五感未免也太靈敏了。

  藺承佑也在詫異打量滕玉意,百花殘可是害人的把戲,滕玉意弄這個幹什麼。

  「滕玉意,你弄百花殘是想害——」

  話未出口,腦海里冒出爛熟於心的另一句話:要對她格外有耐心。

  嗨,差點又在她面前沒耐心了,沒弄明白緣故就說她「害人」,滕玉意能不惱嗎?

  藺承佑只好又把後頭的話吞回去,笑著頷首道:「說吧,想捉弄誰?

  我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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