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第 54 章

  廳堂里的人聽見動靜, 紛紛探頭張望,望見滿地昏睡的僕婦, 頓時嚇得尖叫起來。Google搜索

  滕玉意一進屋就打了個寒戰, 外面明明艷陽高照,靜室里卻冷得如同寒冬臘月。

  靜室里外共有兩間,外頭茶室空無一人, 那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 是從裡屋飄出來的。

  滕玉意屏住呼吸朝裡屋走去,邊走邊覺得血腥氣里摻雜著一抹古怪熟悉的香氣, 走到裡屋門口, 大片刺目的鮮紅撞入她的眼帘, 只見榻上躺著一個年輕婦人, 整個身子都浸泡在血泊里。

  滕玉意腦中一轟, 這張臉一刻鐘前還是鮮活豐潤的, 此刻卻呈現出一種死人才有的蒼白,那煉獄般的景象刺激著她的心魂,讓她忍不住想嘔吐。

  到底來遲了一步, 看這情形, 榮安伯世子夫人死了有一陣了。

  她又驚又恨, 很想馬上過去查看究竟, 只恨雙腿猶如陷入了地里, 連一步都邁不動。

  屋子裡一片死寂,只能聽到她粗喘的呼吸聲。

  可就在這時候, 滕玉意聽到了另一人的呼吸聲。

  那人呼吸很慢, 很低, 猶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暗自蟄伏在屋子裡某個角落, 若不是周遭實在太安靜,滕玉意或許根本不會察覺。

  是個人,而且是個活人。

  滕玉意項上寒毛直豎,準備伺機而動,忽見一道身影矮身從窗口站起來,一下子就掠了出去。

  與此同時,外頭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就聽絕聖和棄智喊道:「王公子!王公子!」

  滕玉意身子一晃,險些癱軟在地:「快,兇手剛逃出去!」

  下一瞬,絕聖和棄智跑進來了,端福緊隨在後,看到榮安伯世子夫人的慘狀,幾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端福奔到滕玉意身邊。

  絕聖和棄智衝到窗口,口裡喝道:「莊穆,哪裡跑!」

  旋即縱身躍出。

  滕玉意一愣,莊穆?

  那人是莊穆?

  他不是在賭坊嗎?

  忽又意識到,藺承佑去了何處?

  這答案她很快就知道了。

  絕聖和棄智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大批武侯趕來,封鎖了香料鋪,將店中的夥計和客人集體挪到隔壁的酒肆等待問話。

  滕玉意是第一個發現屍首的人,被安排在靜室外間等候。

  絕聖和棄智沒多久又返回了香料鋪,望著榮安伯世子夫人的屍首,恨聲說:「太殘忍了……」

  滕玉意定了定神,待要細問幾句,過道里就響起了奇怪的腳步聲,一個走得很穩,另一個卻跌跌撞撞,夾雜著叮叮噹噹的銀鏈聲,徑直朝靜室而來。

  絕聖和棄智側耳傾聽,露出驚喜的表情:「鎖魂豸?

  師兄抓到兇手了!」

  這麼快?

  滕玉意驚訝地張望門口,就見藺承佑拖著一個人過來了。

  藺承佑衣襟上沾了不少血,一隻手握著一塊沾滿血污的布料,另一手拽著鎖魂豸。

  被鎖魂豸縛住的那個人模樣黑瘦,身量只及藺承佑的肩膀。

  滕玉意一眼就認出了莊穆。

  莊穆被五花大綁,嘴裡也塞了東西,一徑沉默地掙扎著,然而敵不過身上的重重束縛,一路跌跌撞撞,好幾次差點摔倒在地。

  過道里跟著十來個武侯,個個神色緊張,仿佛隨時防備莊穆發難。

  滕玉意一瞬不瞬盯著莊穆,他的前胸、腰間、雙腿全都染上了血跡,尤其是他的雙手,活像剛從泡滿了鮮血的桶里撈出來似的。

  果然是他。

  進賭坊只是障眼法吧,藺承佑又是何時識破莊穆詭計的?

  藺承佑邊走邊打量滕玉意,看她毫髮無損,這才對身後的武侯道:「把香料鋪相鄰的十間鋪子都封起來,店裡的人暫且不得離開。」

  武侯疑惑:「可是世子,兇手不是被你當場抓住了嗎?」

  「還有一件頂重要的東西沒找到。」

  藺承佑拽著莊穆直接走到裡屋門口,望見房內榮安伯世子夫人的慘狀,他頓了一下,把莊穆扔給身後的武侯,踏進裡屋察看血泊中的殘痕。

  四處勘查一圈,藺承佑蹲到榻前,把手裡的布料跟世子夫人的裙角進行比對,確定是從裙上撕下來的。

  他沉默了半晌,看著世子夫人血肉模糊的腹部說:「胎兒在哪?」

  這話顯然是對莊穆說的,短短四個字,飽含著透骨的涼意。

  莊穆閉著眼睛靠坐在外間的牆角,並無答話的意思。

  藺承佑出來到了莊穆身邊,蹲下來揪住莊穆的髮髻。

  莊穆死水般的表情終於有了反應,慢慢掀開眼皮,嘲諷地看著藺承佑。

  滕玉意冷眼望著莊穆,意外發現他的眼珠子比旁人顏色淺許多,是一種近乎淡茶的琥珀色。

  藺承佑拽動銀鏈,把莊穆被捆的兩隻手高高提起來,莊穆的指甲縫裡全是血和肉,手臂更是觸目驚心,想必血還未乾涸前,血液曾大肆順著他的胳膊四處流淌,如今乾涸了,便成了一道道鐵鏽色的溝壑。

  藺承佑垂眸望著莊穆的那雙手,很好,就跟對待前兩名受害者一樣,今日也是徒手挖出來的。

  「胎兒在哪?」

  藺承佑面無表情看著莊穆。

  他嗓音低沉,面色也冷得像冰,屋裡人大部分人,包括滕玉意在內,從未見過藺承佑這幅肅穆的模樣,不由都怔了一瞬。

  某位武侯沖莊穆啐了一口:「你這傷天害理的狗彘,還不快說!」

  莊穆無聲盯著藺承佑,臉上慢慢浮現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藺承佑眸光一厲,旋即又穩住了,笑了笑道:「不急,同州到長安,作亂兩地,禍害了四條人命,縱是要交代,又豈是一時半會能交代清楚的。

  你可以先想好怎麼說,到了大理寺的大牢里,我有的是法子叫你開口。」

  聽了這話,莊穆原本堅硬的臉殼終於顯現出幾絲裂紋,死死盯著藺承佑,仿佛有話要說的樣子,腮幫子上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顯示他正緊緊咬牙。

  藺承佑道:「有話要對我說?」

  莊穆眨了眨眼。

  「我來問,你來答。

  說對了你就點頭,錯了就搖頭。」

  莊穆不動。

  「要我把你嘴裡的東西取出來,好讓你開口說話?」

  莊穆表情誠懇,緩緩點了點頭。

  藺承佑冷笑:「真要把東西取出來,你立刻會咬舌自盡,我還如何問話?」

  莊穆心裡的盤算被藺承佑一眼看穿,表情重新變得兇狠起來,喉嚨里發出低吼聲,死死瞪著藺承佑。

  藺承佑二話不說把莊穆從地上拽起來,對身邊的武侯說:「這兇徒逃遁時被我抓了個現形,論理胎兒不會藏太遠,要麼藏在街道里的某個角落,要麼他還有同夥,事發之後臨近鋪子裡的客人都被扣留下來了,你們馬上挨個盤查一遍,那東西只要藏在身上就掩不住氣味。

  對了,留一個人在西市門口,若是大理寺的同僚來了,馬上把他們領來。」

  武侯們忙道:「是。」

  絕聖和棄智自告奮勇:「我們也幫著去找。」

  藺承佑卻道:「此賊偷胎兒總要有個緣故,你們儘快把店裡里里外外找一遍,看看有沒有古怪的符籙或是金印,我來西市前已經令人給東明觀送話了,幾位道長應該馬上會趕來,東明觀是長安開觀最久的道館,觀中藏了不少道家典籍,若是店中有什麼發現,沒準他們能說出個門道。」

  「好。」

  絕聖和棄智一走,屋子裡就只剩幾個人了。

  藺承佑轉頭看看滕玉意,看她仍有些驚魂不定的樣子,從懷中取了一粒清心丸遞給滕玉意:「吃了這個再說。」

  滕玉意點點頭吃下藥丸,慢慢感覺身上那股冰冷的涼意消減了不少,遂指了指屋裡的屍首,啞聲說:「我是第一個發現榮安伯世子夫人出事的人。」

  忽覺兩道尖刀般的目光朝自己投過來,扭頭望去,恰好對上莊穆那雙毒蛇般的冰冷眼眸。

  藺承佑環顧左右,走到一邊把榻前的簾幔撕下一塊,回來蒙住莊穆的眼睛,又掰下燭台里的蠟塊,捏成兩團塞入他的雙耳,這才拍了拍手起身,對滕玉意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必有所顧忌。」

  滕玉意回想出事時的情形,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藺承佑望著她,其實他想問的話很多,比如她為何會盯梢莊穆,又為何突然跑到香料鋪來,

  剛才明知榮安伯世子夫人可能出了事,她闖進去的時候就不害怕麼?

  可看她這樣子,應該是嚇壞了,想她膽子再大,畢竟是個才及笄的小娘子,驀然撞見這等慘案,難免心神震盪,要是他一再盤問,把她嚇出病來可就不好收場了。

  「你要是實在害怕,明日再說也使得。

  要不你先回去吧,大不了我讓絕聖和棄智送送你。」

  他說著拽起莊穆,回身朝裡屋走去,先前那遍看得不夠仔細,他打算把每一個角落都尋摸一遍。

  滕玉意忙跟上藺承佑的步伐,她可不想走,只要想到這莊穆身上應該與那黑衣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她心裡就萌生出強烈的不安。

  一個莊穆就已經如此沒人性,那黑衣人還不知怎樣殘忍可怕。

  趁著藺承佑捉住了此賊,她必須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

  借著大理寺的職能,沒準能順藤摸瓜把黑衣人揪出來。

  「我是在二樓碰見榮安伯世子夫人的,她當時剛從二樓右邊的客室出來,身邊帶了五個婢女和兩個老嬤嬤。」

  她邊說邊望著藺承佑的後腦勺,他毫無反應,也不知專心找東西還是沒工夫聽她說話,她暗自怙惙,要不要等他忙完再說?

  藺承佑等了一會沒聽到後續,扭頭看她一眼:「接著往下說,我聽著呢。」

  滕玉意腹誹,你又不吭聲,我怎麼知道你在聽。

  她忙把整件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藺承佑一頓:「你確定聽到了嬰兒的哭聲?」

  滕玉意頷首:「不只我聽到了,那位帶我下樓的夥計也聽到了,但是我沒在廳堂里看到誰家娘子抱孩子,之後闖進靜室的時候,也沒在房裡看到嬰孩。」

  藺承佑蹙了蹙眉。

  「是不是很古怪?

  上回陳二娘說同州那樁案子時,也說案發當晚有人在隔壁聽到了嬰兒的哭聲。」

  藺承佑想了想問:「你過來的時候只聞到了血腥味,就沒聞到別的古怪香味?」

  「沒注意,當時情況太兇險沒太留意這些,就算我聞到了,我也不會多想。」

  藺承佑環顧四周:「也對,這可是一間香料鋪,各類異香充斥其中,人在鋪子裡待得久了,即便聞到怪香也不會覺得奇怪。

  我想那些僕婦能被毫無防備地迷暈,少不了這個緣故。

  兇手每回動手前都會釋放迷香,對他來說香料鋪的確是個動手的好地方。」

  滕玉意思忖著說:「世子的意思是,兇手這次是早有預謀,並非臨時起意?」

  「至少逃跑路徑要提前規劃好。

  西市車馬喧騰,兇手可以大大方方混跡人群里,殺人取胎、越窗逃跑、順理成章消失在市廛中,若是規劃得夠好,足可以一氣呵成。」

  「可世子還是當場把此賊抓住了。」

  滕玉意早就好奇了,「世子是何時發現他溜出賭坊里的?」

  藺承佑探出身子察看窗外的痕跡,口裡說:「尤米貴的生意好得很,莊穆一個生鐵行的鐵匠,怎會放著店裡的活計不做去賭坊玩耍,你那些手下只守住前門和後門,卻不知道賭坊里有好幾扇暗門,這事混久了的老油條都知道,我打聽清楚暗道行走的方向,帶著三個武侯各守住一間暗門,可惜武侯們不懂防禦邪術,到底被打傷了,等我得到消息,莊穆已經逃跑了,好在暗道周圍留了藥粉,不然我也沒法一路追到香料鋪的後巷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說完這通話,沒聽到滕玉意答話,藺承佑轉臉看看她,問:「怎麼了?」

  滕玉意盯著窗下,聲音有些發緊:「我闖進來的時候,兇手還在房裡。」

  兇手在房裡?

  藺承佑面色微變:「剛才你怎麼不說?」

  滕玉意想了想:「我以為絕聖和棄智告訴你了。」

  她把當時的情形都說了。

  藺承佑一哂:「滕玉意,你膽子真不小,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就不怕兇手順便把你也給——」

  他把後面的話給咽了進去。

  「其實我也不想敢闖進去,無奈小涯劍死活不讓我走,而且示警時比往常燙多了,如果我不肯留下來,他說不定會把我燙死,我也是沒法子。

  再說了——」

  藺承佑等著她往下說,滕玉意卻不往下說了。

  藺承佑在心裡替她補充:再說了,這畢竟是兩條人命,你有惻隱之心。

  滕玉意卻又開口了:「我要是知道兇手在房裡,打死也不會進來的。」

  藺承佑呵了一聲,別嘴硬了滕玉意。

  一想就知道了,起因或許就像她說的那樣,是迫於小涯的阻止,可她明明已經令人給絕聖棄智送消息了,接下來只需在門口等著就行了,結果她因為急於救人,還是硬著頭皮闖進去了,只要他們來得稍晚一點,她很可能也會被房裡的兇手襲擊。

  但當時那情形,凡是有惻隱之心的人,都沒法坐視不理,滕玉意好歹也馭劍與屍邪這樣的邪魔對峙過,為了救人會鼓足勇氣闖進去不稀奇。

  房裡的婦人懷著身孕,兇手害人只在瞬息之間,早進去,或許能救下兩條命,不進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對母子被害,滕玉意當時沒得選。

  他瞥了眼她汗濕的鬢髮:「別以為學了點功夫,就能獨當一面了。

  絕聖和棄智學了這麼多年,至今是兩個小草包。

  你才剛剛上道,當心稀里糊塗把小命丟了,下次遇到這種事,想法子送個信,自己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就算你在場,也阻止不了邪魔和兇徒害人。

  欸,你可別提你那把神劍,他要是真管用,你也不用次次被嚇得半死了。」

  手中的小涯劍瞬間發起燙來,似乎很不服氣,滕玉意拍了拍劍身,別這樣,藺承佑這番話也不是全無道理,你有的時候確實很菜。

  小涯恨不得當場鑽出來跟滕玉意理論,我菜?

  菜的明明是你這個小主人。

  滕玉意哪容小涯指摘她,忙說:「世子說得對,下次無論這老頭如何使怪,我都不擅自行動了。

  世子,你是在哪兒捉住莊穆的。」

  藺承佑卻反問滕玉意:「你進來的時候,他在房裡做什麼?」

  他指了指腳下的莊穆。

  滕玉意望向莊穆,表情有些踟躕。

  藺承佑神色變了變:「怎麼了?」

  滕玉意仔細回憶先前的情景:「當時屋子裡太暗了,他跑得太快,我沒瞧清他的正臉,只知道兇手藏在窗下,一見我就逃出去了。

  世子,你捉住此賊時,他是什麼情狀?」

  「雙手雙臂滿是血,手裡還拽著一塊從榮安伯世子夫人裙上扯下的布料,像是要拿來包胎兒的,奇怪裡頭卻並無剛偷走的胎兒,而且,我是在香料鋪後巷堵住他的,他應是剛從房裡逃出來,照理胎兒就在巷子裡,可我一路找來,胎兒卻毫無蹤跡。」

  藺承佑眸中滿是疑雲。

  滕玉意冷不丁道:「你讓我好好想一想,我老覺得我在房中看到的人,與眼前這個莊穆,有點不大一樣。」

  「不急,你慢慢想。」

  這時外頭來人了:「世子,大理寺的嚴司直和仵作來了,帶了不少衙役。

  對了,還有兩位老道長。」

  就聽有人大剌剌地說:「貧道才清淨幾天,又被那小魔君拽來了。

  今日天氣這麼好,貧道還想跟仙雲女觀的女尼姑去踏踏青呢。

  哎哎,你們輕點拽,絆倒了老道你們賠得起嗎?」

  話音未落,絕聖和棄智率先跑進來:「世子,我們已經問完話了,但是對面墨齋那幾位小娘子嚇到了,死活不敢上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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