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螢草是古籍上記載的一種奇株,鮮有人知,更不會有人想到將它做成菜餚。
它長在懸崖峭壁下,深秋時節才能見到,因形似螢火,夜間散發著微光而得名。
它有一股特殊的芬芳,能最大程度地刺激人的味蕾,古書上記載它有入藥的功效,可醫治味覺,季家的祖輩就是用秋螢草治好了味覺,後來才成為一代名廚,還將秋螢草用到菜色中,獨創了一道佳肴,秋夜螢心。
這次與扶桑國的比試,若用此菜出戰,一定會艷驚四座。
夜風颯颯,月光如水,駱秋遲策馬揚鞭,帶著聞人雋趕到晏山時,被眼前的一幕美到說不出話來——
一整面山壁上,螢火紛飛,卻並不是真正的螢火蟲,而是糾纏盤繞在山壁上的草藤,一根根在夜色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仿若無數隻螢火蟲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面神奇瑰麗的「壁畫」。
「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聞人雋喃喃著走上前,伸出手輕輕撫過那些秋螢草,指尖瞬時傳來一陣涼涼的觸感,風中飄來清冽的甘香,沁人心脾。
駱秋遲取出兩個竹筒,遞給聞人雋,欣喜道:「快,咱們快摘一些回去,這秋螢草剛採下時是最新鮮的,如果微光滅了就不起作用了……」
竹筒中盛滿了冰塊,寒氣逼人,是駱秋遲特意準備的,這秋螢草「嬌貴」異常,摘下不多時就會枯萎,極難保存,只有用冰封住才能保持新鮮,光芒不滅,他軟磨硬泡才從季大妞那套出這法子。
當下風掠夜空,四野靜謐無聲,兩道身影站在一壁螢火前,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一根根草藤,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天地間清輝如許,如夢如幻。
當兩個竹筒都裝好後,駱秋遲與聞人雋相視一笑,正要開口間,不遠處忽然傳來幾記嘶吼聲,像山林猛獸發狂了般,駱秋遲臉色一變——
是黑熊的叫聲,這山裡有熊瞎子!
月下山崖間,一龐然大物瘋狂咆哮著,半邊臉都鮮血淋漓,它背上竟然趴著一個雙足赤|裸,長發披散的孩童,那孩童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死死咬住那黑熊的一隻耳朵,任黑熊發狂怒吼,痛聲連連,怎麼也甩不下來。
這一人一熊,狹路相逢,顯然正陷於一場生死博弈間!
「好強的內力,至少不低於三十年的底子,這孩子是練了什麼邪功,居然能跟一頭熊纏鬥這麼久!」
駱秋遲瞳孔驟縮,為眼前這詭譎的一幕感到難以置信,他身旁的聞人雋卻是臉色煞白,將他一推:「老大,還愣著做什麼,咱們快去救人啊!」
「救人還是救熊還說不定呢,我看這熊瞎子是遇到對手了!」
駱秋遲嘴上雖這麼說,卻是白衣一拂,飛身躍入了風中,「小猴子你閃開些,熊瞎子瘋起來不得了,別傷到你了!」
夜風獵獵,月色清寒,屋頂上白光如銀,一片秋葉幽幽落下。
昏暗的房中,付遠之坐在案几旁,端詳著手裡的一枚扇墜,面色凝重,久久未動。
他耳邊還迴蕩著離開時,六王爺似笑非笑的聲音:「你若是想清楚了,可以拿著這枚扇墜,隨時來找本王,本王便是你腳下的青雲梯,手中的無雙劍,功名富貴,滔天權勢,你想要的一切東西都將唾手可得,本王相信,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選擇……」
六王爺老謀深算,想藉機拉攏他,將他收入麾下,這枚扇墜,既是個充滿誘惑的機遇,也是個燙手山芋。
那波詭雲譎的一條路,吉凶難測,前途未知。
付遠之深深吸了口氣,耳畔驟然響起外公逝世那一年,電閃雷鳴的床榻前,母親那番決絕的話:「我自己選的路,我就是瘸著一隻腿,死也要走完!」
「我還有遠之呢,他特別爭氣,他體內流的是鄭家的血,他會讓鄭氏一族揚眉吐氣的,付月奚的那些孩子,沒有一個比得過他,他還會比他爹更強,終有一日,讓他爹也臣服在他腳下……」
冷風凜冽拍窗,屋內忽然壓抑無比,付遠之手心緊握,心中一番天人交戰,汗水從額上滲出,他幾乎快要呼吸不過來。
前路漫漫,沒有人告訴他該如何抉擇。
母親的期許,肩頭的重擔,他不得不承認,六王爺給他提供了一條捷徑,一條充滿誘惑的捷徑。
若是咬牙踏上,他處心積慮所求的一切都將輕易實現,無數人將臣服在他腳下,區區一個駱秋遲算什麼,他再不用放在眼中了,就連奉國公府的那位大夫人,他都不用再去忌憚了。
他或許可以聽從自己的本心,走向自己心愛的姑娘,不用像當年的奉國公一般,棄愛擇勢,犧牲自己內心最珍視的東西。
太多好處擺在眼前,他似乎不該再猶豫,可是,可是……六王爺要走的那條路,當真是他想要的嗎?
月光透過窗欞灑入屋內,付遠之捏著那枚扇墜,身影半明半暗,俊秀的面容陷入痛苦掙扎間。
他知道朝中水深難測,黨羽林立,誰也乾淨不了,要爬上高位,勢必不擇手段,官場那些勾心鬥角,黑暗殘酷的規則,他都明白,也都能接受,甚至可以比旁人學得更快,做得更好——
但若是要他背棄家國,去做那些有違大義的事情,恐怕他外公在九泉之下都會不得安寧,爬出來痛責他這不肖子孫吧?
冷風愈發呼嘯,聲聲拍打著窗欞,嗡嗡作響,修長的手捏緊那枚扇墜,不知在一片昏暗中坐了多久,終於,還是打開了桌上的匣子,將扇墜鎖了進去。
這一鎖,便是鎖住了一條青雲之路。
付遠之閉了閉雙眸,緩緩呼出一口氣,心頭如大石落地,一身鬆快。
世間之事,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他非高潔之人,卻也不想淪為骯髒之塵。
月光籠罩的另一處屋頂,高高的銅鏡前,杭如雪只著單衣,抬起脖頸,望了望那裡的傷痕。
他手中拿著一個精巧的瓷瓶,一打開,一股清淡的藥香撲鼻而來,帶著隱隱的熟悉,就像那道纖秀身影身上縈繞的香氣。
杭如雪不知怎麼一怔,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夕陽之中,那張清麗的面龐,那方紅腫的耳垂與雙唇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呼吸一緊,身子莫名燥熱起來。
鏡中那脖頸上仍然布滿著大片的傷痕,他拿著藥膏,久久望著,鬼使神差間,竟忽然不想讓這傷快點消失了,仿佛這是與她之間唯一的一份牽連般,他不介意在自己身上多待一些時日。
畢竟,這也算是她留給他的……印記吧。
杭如雪合上了瓶蓋,低下頭,又輕輕嗅了嗅那股清淡的藥香後,將瓷瓶鄭重地貼身收好。
他轉頭看向了房裡的書架,若有所思。
從前不關心的那些東西,都被管家搜羅了過來,他有些意外,原來那人竟是皇城中的小才女?
他輕輕拿起了架上的一本書,目光越來越深。
若要再尋個由頭去找她,恐怕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一個武將,一個才女,還有什麼比請教學問來得更「光明正大」的呢?
只是究竟該挑選哪一本呢?情竇初開的少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常年在外征戰,所涉獵的書籍實在太少,總不能揣著本兵書去找人家吧?
《三字經》?不行,太簡單淺顯了,襯得他學識粗鄙,胸中毫無點墨般。
那就這一套古籍,不好,也太枯燥無趣了些,姑娘家不一定喜歡……或者這一本《遊仙傳》?不行,淨是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實在輕佻,不夠莊重,仿佛他別有企圖似的……
杭如雪生平從未為挑一本書這麼百般為難過。
他修長的手在書架上流連不止,終於,停在了最下面的一本上,他目光一亮,輕輕念出那三個字:「《山海經》。」
就是這本了。
內容既豐富又有趣,包羅萬象,洪荒九州,能聊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杭如雪抽出那本《山海經》,如釋重負般地吁出一口氣。
月亮靜悄悄的,簾幔飛揚間,少年仰面朝上地躺在床上,懷裡揣著那本「真命天書」,眼睛瞪得大大的,心裡翻湧著一股不可告人的隱秘興奮,怎麼也睡不著。
他聽著夜間的風聲掠過庭院,草木飄來幽香,第一次這麼期盼……天亮。
晏山,星辰漫空,一堆火光裊裊升起。
聞人雋撕下裙角,低頭小心翼翼地包紮著傷口,那孩子倚在她懷中,一眨不眨地望著她,亂發下的一張臉竟然異常精緻,帶著一股妖異的美。
駱秋遲在旁邊哼哼道:「喂,女娃娃,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一個人在這山林之中?你一身邪功跟誰學的呀?小小年紀卻有……」
他話還沒說完,那孩子已經扭過頭,惡狠狠地向他一瞪,琥珀色的眸子裡滿是戾氣。
駱秋遲一怔,反倒氣樂了:「有沒有搞錯,你居然還瞪我,剛才要是沒有老子,你早死了懂不懂?」
他伸手欲向那孩童腦門上一彈,卻被聞人雋趕緊攔住了,她一把摟緊孩子,護犢子般:「行了行了,老大你別玩了,不要嚇壞小妹妹了……」
那「小妹妹」抿了抿唇,抬起琥珀色的眼眸,望了一眼聞人雋,指尖動了動,卻到底什麼也沒說。
「什么小妹妹,我看她身體裡可是住了個老妖怪,藏著近百年的功力呢……」
駱秋遲仍是撲上前,不依不饒地笑道:「我還真想問個清楚,你這小妮子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你莫非是個啞巴不成?」
聞人雋將人護在懷中,躲避著駱秋遲的「騷擾」,她索性坐得遠了點,低頭去看那小女孩,柔聲哄道:「你冷不冷啊?為什麼沒有穿鞋?」
小孩定定地望著她,一言不發,聞人雋莞爾一笑,聲音更輕柔了:「姐姐幫你暖腳好不好?」
她說著握住小女孩一雙雪白的赤足,往自己懷中放去,那孩童呼吸一滯,琥珀色的眼眸倏忽瞪大,目不轉睛地看著聞人雋。
駱秋遲在一旁打趣道:「嘖嘖,小猴子,你是不是母愛泛濫了?」
聞人雋啐了他一口:「就知道瞎說,我只是覺得這小妹妹很惹人憐愛,你看她生得多靈秀啊,像個瓷娃娃似的,是不是?」
她說著伸出一隻手,輕輕撫了撫那孩童散下的長髮,嘴角噙著笑道:「我上頭有四個姐姐,還從來不知道有妹妹是什麼感覺,我一見到這小姑娘,心裡就喜歡得很,覺得無比投緣,要是可以,我還真想認她做妹妹呢……」
懷裡的孩童聽著這些話,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卻是一動不動,乖巧地依偎在聞人雋懷裡。
駱秋遲快被這「姐妹情深」的一幕酸掉了牙,正要湊近再說些什麼時,林中忽然掠起一陣怪風,幾道黑影閃過月下,冷意肅殺。
駱秋遲神色一凜:「不好,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