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酒樓相遇

  「龍井竹蓀、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佛手金卷、繡球乾貝、八寶野鴨、金絲酥雀、五彩牛柳、芫爆仔鴿、奶汁魚片、干連福海參、花菇鴨掌、生烤狍肉、隨上荷葉卷、紅豆膳粥、山珍刺龍芽、太極發財燕、雪月羊肉、雙色馬蹄糕、桂花海蜇、翡翠魚丁、玉盞龍眼、五絲洋粉、三絲駝峰、晶玉海棠……」

  宮殿之中,長長的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香氣四溢,御膳房的林總管一邊報著菜名,一邊介紹著具體做法。

  桌邊兩道人影都已經吃得趴在席上,腰都直不起來了,林總管還在熱情介紹著,命人又端上了一盅燉湯,兩人抬頭間皆面露驚恐。

  駱秋遲第一反應就是伸出手,推了推旁邊的聞人雋,道:「去,小猴子,你去嘗一口那湯,把味道告訴我,我記在珍饈冊上……」

  「不不不。」聞人雋慌忙擺手,幾乎是將毛筆同冊子搶了過來,「我來記,我來記,你去嘗一口,老大你行的,眼睛一閉,嘴一張,咕嚕一口就喝了,很快的……」

  駱秋遲被推上了「前線」,硬著頭皮端過那盅燉湯,才一揭開蓋子,肚裡便一陣翻江倒海,他趕緊將蓋子一合,扭過頭去:「不,我不行,還是你來吧!」

  聞人雋緊抱著珍饈冊不鬆手,可憐巴巴地望著那身白衣:「我今天要是再多吃一口東西,一定會死在這裡的,老大,你就行行好,做做好事,放我一條生路吧……」

  「那要生就一起生吧!」駱秋遲猛地將那盅燉湯一推,腦袋向後一仰,長嘆一聲道:「林總管,明天試吧,今天到此為止,我們實在不行了!」

  那林總管臉上的笑意不變,命人將席上的佳肴撤下,恭敬道:「那便依二位的意思。」

  「只是該提醒二位一句,時間不多了,與扶桑國學府的比試,一共有五道應戰之菜,你們這些天總共試了九百七十三道菜,才選定了三道應戰之菜,還有這最後兩道菜,無論如何都要在這幾日敲定了,否則可就……」

  暮色四合,晚風拂動,斜陽斑駁照在朱紅色的宮牆上,兩道身影從皇宮的正西門結伴出來,步履緩慢,相互攙扶。

  「老大,我,我走不動,你再慢點……」

  駱秋遲腳下一頓,扶著旁邊的聞人雋,又放慢了些腳步,幾乎是一點點往前挪了。

  他在黃昏里嘆道:「再這樣吃下去,我們估計就要變成兩道菜了,炙烤乳豬……」

  聞人雋撲哧一聲,想笑卻又趕緊繃著臉道:「別別別,老大,別逗我笑,我怕我剛吃的東西會吐出來……」

  她遙望著天邊的金色浮雲,深深感概著:「其實宮中的菜那麼多,製作那麼精緻,按理說再挑兩道不難的,可我就是老覺得,差了些什麼東西,太精緻了反而失去了菜本身的原味,拿去應戰心裡總是不放心,隱隱發虛來著……」

  「對,而且宮中的菜『痕跡』太重了,我現在都不用嘗,只要一聞,就知道這是宮裡的東西!」駱秋遲贊同道,他若有所思著:「好確實是好,但拿出三道去應戰已然足夠,若是五道都打著宮中烙印,似乎太過千篇一律,毫無新意了……」

  白衣飛揚,那張俊逸的面容映照在夕陽下,眉目染了金色的薄光:「小猴子,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得找個突破口……」

  他喃喃著,腦中忽有靈光一閃,迅速捕捉到了什麼,他扭頭沖聞人雋興奮道:「我知道了,小猴子,你聽過一句話沒有?」

  聞人雋忙道:「什麼話?」

  「美食在民間,高手藏深巷。」那張俊逸的臉笑意飛揚,一副豁然開朗的模樣:「有三道菜作為宮廷代表足矣了,剩下的兩道,我們去民間找一找,不再受宮裡這份罪了,怎麼樣?」

  新思路一定,駱秋遲與聞人雋兩人立刻開始行動,短短几日便將大梁的街巷酒樓逛了個遍,浪里淘沙地挖出了第四道美食,也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了,只是還差最後一道應戰之菜。

  時間緊迫,他們只能分頭行動了。

  珍饈冊化作了兩份,駱秋遲與聞人雋各攜一冊,馬不停蹄地開始鑽往各處長街小巷試菜,每日約定黃昏時會面。

  這一日,聞人雋來到了大梁一家頗具特色的酒樓,摘星居,此樓以素食蔬葉為主,採集四季各色新鮮原料,不乏稀有奇株,菜品清新少見,雖然名氣不足,但卻頗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更兼這家摘星居的主廚,是一位掌勺三十年的老師傅,經驗豐富,巧手可做千人食,手中還握著家裡的祖傳秘方,千金不換,連宮廷的御廚都求不來,可謂是真正的「高手藏深巷」。

  聞人雋抱著珍饈冊,滿懷期待地來到了這家摘星居,為免閒人打擾,方便試菜,她一人獨自包了一間清靜的廂房,點了一桌菜,細細品嘗。

  只是前腳才關了門,後腳摘星居門口,就來了她萬分不想見到的一位「老熟人」。

  「杭將軍,快請進,這家摘星居名氣雖不及城中吉祥居那幾家,可卻自有一番獨到之處,尋常人還難以摸過來呢,杭將軍久不在盛都,大概也未有耳聞,今日倒要一飽口福……」

  幾位官員身著便服,殷勤地圍在一冷麵少年旁邊,明明都能當人家爹的年紀了,卻點頭哈腰,討好得像個孫子般。

  杭如雪眉心微皺:「不是要談兵部新制的事情嗎?怎麼到酒樓來了?」

  「這談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談成的,自然要邊吃邊談,慢慢深入才好,杭將軍久居沙場,大抵不習慣這一套,權當『入鄉隨俗』,體諒一二了,這次來都來了,就多少給下官們一些薄面吧,下回咱們一定不讓杭將軍為難,如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杭如雪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是冷著臉,讓那幾位官員熱情帶路,將他直接引進了廂房雅座間。

  說來他素不喜應酬,這次能被請動,完全是因為那「兵部新制」的噱頭,他希望這新制能造福更多兵士,若在軍需用度、糧餉補貼上能有所革新,更添份額,他能替手下的士兵爭取更多優厚待遇,也算不虛此行了。

  哪知廂房門一關,酒菜一上桌,幾位官員拍拍手,屏風後就走出了幾個嬌滴滴的艷麗女人,衣裳暴露,腰肢扭動如蛇,一望便知是風塵女子,身上的胭脂味濃得嗆人。

  杭如雪幾欲拍案而起:「這是何意?」

  他一張臉冷得能滴下水來,那幾位官員忙道:「入鄉隨俗,入鄉隨俗,在這摘星居吃飯,有曲有舞才得雅趣,杭將軍不用管她們,你只管吃飯聽曲便好,就讓她們在旁邊為你夾菜倒酒,你不用多想,權當嘗回新鮮了……」

  「我不需要這些,別讓她們坐我旁邊,快點開始談正事吧!」杭如雪深吸了幾口氣,對著幾位官員的笑臉,握緊雙拳,強自將心頭怒火按捺下來。

  他素有名聲在外,不近女色,每次回京述職,都有太多人試探巴結他,送金銀玉石的也就罷了,送女人的最讓他頭疼,他多次冷麵拒絕後,身邊便消停了許多,但私下卻開始有風言風語傳出,說他練的功夫不能近女色,否則就會破了功,差不多類似於少林寺的「童子功」了。

  這流言荒謬可笑,卻所傳甚廣,不少人都當了真,暗自惋惜杭如雪一張好皮相,卻消受不了女人福,杭如雪聽了內心冷笑,卻也不耐煩去解釋,反正這流言一出,往他身邊塞女人的幾乎沒有了,他也樂得清靜。

  只是沒想到今日,竟還有人往他跟前塞女人。

  當下幾位官員互相交換眼神,各自帶著心領神會的笑意,似乎「驗證」了某個傳言般。

  杭如雪也不去揭破,只冷著一張臉,渾身銳氣逼人,嚇得那幾個風塵女子絲毫不敢近他的身。

  酒過三巡,幾位官員都喝大了,摟著那些花魁親熱調笑,杭如雪獨坐其中,身上的冷意越來越重,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緩緩飲下後,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到底何時開始談兵部新制的事情?」

  這一下,滿屋的歌舞笑聲戛然而止,那幾位官員望向杭如雪,為首一人笑道:「不急,不急,還沒到時候呢……」

  他語調意味深長,一字一句悠悠道:「其實這兵部新制的事情,有個人一早就找過杭將軍吧?那人身份地位皆在我等之上,若杭將軍願意聽從他的建議,採取他所制定的那一份新法,早就皆大歡喜了。」

  此話一出,杭如雪手心霍然一緊,他死死盯住那官員,電光火石間明白過來什麼。

  當今梁帝有位六皇叔,權傾朝野,黨羽眾多,從來沒有人敢拒絕他,拂他的意,若要算起來,他杭如雪大概是第一個。

  果然,那為首的官員還在笑道:「只可惜,杭將軍就是不肯合作,放著利人利己的事情不干,偏偏要同我們這些蝦兵小將在這裡周旋,也當真是有意思,諸位說是不是?」

  其餘幾人皆紛紛附和,一時間,屋內笑聲四起,杭如雪呼吸急促,猛然站起:「你們,你們是六王爺的人?」

  那為首官員一聲冷哼道:「我們誰的人都不是,只是想奉勸杭將軍一句,做人可以恃才傲物,但也得有個度,不要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目中無人,還真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了,誰都可以得罪嗎?」

  「畢竟你杭如雪再驍勇善戰,也只不過是一個武將罷了,還能凌駕於王侯頭上不成?」

  那人眸中精光迸出,厲聲一喝,叫杭如雪心中熱血翻湧,一時氣急攻心:「你們果然是……」

  他話還沒說完,人卻是一陣頭暈眼花,腳步踉蹌了下,堪堪站穩。

  身體內似有一股來歷不明的熱氣在流竄著,令他躁動難安,面紅口乾,是一股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

  那幾位官員趕緊使了使眼色,一位容貌艷麗的花魁立刻纏了上去,嬌聲軟語道:「杭將軍,消消氣,聽奴家唱個曲可好……」

  「滾開!」杭如雪將她重重一推,身體卻更加燥熱難安。

  他陡然反應過來,抓起桌上酒杯,臉色大變:「你們在酒里下了什麼?」

  那幾位官員不答他話,只將身邊的女人向他推去,催促道:「快,去伺候杭將軍,務必讓他舒舒服服,永世難忘今日送的這份大禮!」

  杭如雪□□焚心,一聲低吼:「無恥小人!」

  他徹底明白過來,今日是著了道了!

  果然,那為首的官員陰惻惻笑道:「聽說杭將軍你還練了童子功,也不知是真是假,若破了這身法,你日後是不是連刀槍都拿不起來,徹底淪為一個廢人了?」

  杭如雪臉色一變,呼吸大亂,竟不料那六王爺歹毒至此!

  他存心擺了這場「鴻門宴」,不僅要用□□污他名聲,給他一個下馬威,羞辱他教訓他,更是為了驗證那坊間傳言,若傳言屬實,六王爺就是一舉兩得了,一次就能破去他功法,徹底將他一身本事毀掉!

  杭如雪踉蹌後退,那為首官員一聲冷笑,將自己身邊的一個□□猛地一推:「還愣著做什麼,快去伺候杭將軍啊!」

  也不怪六王爺出此陰招,他對杭如雪是幾番威逼利誘,什麼法子都使盡了,但此人年紀雖小,心性卻堅定如磐石,怎樣也無恙動搖,他只能狠下心,既然不能為他所用,那麼就徹底毀掉!否則留下只會成為心腹大患,阻他前路,日後對他造成不可小覷的威脅。

  當下幾位官員凶相畢露,厲聲喝道:「快快,你們快去拉住杭將軍,讓他好好在溫柔鄉里醉一回!」

  杭如雪怒吼一聲,摔了酒杯,將桌椅掀翻,猛一推開那些靠近的風塵女子,強自提氣,踉踉蹌蹌地出了門。

  他身後幾位官員臉色大變,卻不便出面,趕緊對那幾個花魁道:「你們快追出去,拖住他,今日無論如何也得讓他在此破功,若此事不成,六王爺的手段你們是知道的!」

  杭如雪一身燥熱,在酒樓長廊上跌跌撞撞,一張俊秀的臉龐紅得嚇人。

  外頭聲響吵到了屋內正試菜的聞人雋,說來也巧,她這間廂房,正與幾位官員訂的那一間在同一樓,相隔不過幾間屋而已。

  當下外頭動靜越來越大,她心中生疑,放下筷子,走到門邊,正探出腦袋好奇張望時,迎面卻撞見了一道跌跌撞撞,熟悉無比的身影!

  她一雙眼眸霍然瞪大,難以置信,還不及反應時,杭如雪抬頭間已看見了她,她嚇得剛想關門,卻被杭如雪一隻手重重按住了,他臉頰通紅,喘息不已:「幫,幫幫我!」

  聞人雋驚呆了:「究竟是怎麼……」

  話卻還沒說完,身後長廊上已傳來一陣腳步聲,杭如雪呼吸一緊,再顧不上許多,伸手將聞人雋嘴巴一捂,帶著她瞬間卷進了房中。

  「得罪了。」

  兩人緊緊抵著門,外頭飄來一陣濃郁的脂粉香,有女子嬌滴滴地道:「這小將軍究竟跑哪去了,我看他那模樣著實俊秀,待會你們可不要同我搶……」

  另一個女子嗤笑了聲:「那小將軍可烈性得很,你就不怕他清醒過來,殺了我們嗎?」

  又有一人接道:「怕什麼,反正有貴人撐腰,我們做好了這樁事,還大大有賞呢!」

  一群鶯鶯燕燕經過門外,到處尋覓,腳步聲越來越遠,終於再無動靜。

  杭如雪提起的一顆心堪堪放下,額上已滿是冷汗,他還壓著聞人雋抵在門邊,瞧出她滿眼驚疑,不由鬆開捂住她嘴巴的手,呼吸灼熱,語不成句地艱難解釋道:

  「他們……下藥……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