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書院接旨

  梁帝的旨意來得很快,眨眼傳遍了書院上下。

  聖旨的意思清清楚楚,一是嘉賞,二是陛下將親臨竹岫書院赴宴,與師生同席,安撫宮學子弟。

  狄族一事雖大而化小,但該賞之人還是得賞,除卻杭如雪的功勞外,當日那幾個留在林中,與狄族人周旋的宮學子弟亦是居功甚偉,不僅沒有丟卻宮學顏面,甚至某種意義上,算是阻止了一場「大戰」的發生。

  他們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沒有去做那兩國發兵的導火索,便是梁帝最為慶幸的地方。

  其中八人之中,留下來獨自對抗狄族,以一人之力拖延時間的駱秋遲,自然又是當居首功。

  梁帝知道他出自寒門,又是宮學新一任的麒麟魁首,文武兼備,人才出眾,是不可多得的俊傑英才後,沉思許久,大筆一揮,竟給了他一份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殊榮——

  他以大梁君王的名義,親筆替他寫下了一封拜官帖,蓋上玉璽,還賜他「義勇俠」的封號,將拜官帖與那「義勇俠」的令牌一同放入匣中,隨聖旨一齊送到了竹岫書院。

  先不說那「義勇俠」的頭銜,單說這封拜官帖,可真是大梁史無前例的殊榮了,這可比賜下一千兩黃金都來得貴重!

  原先在大梁,等級森嚴,寒門想要打破階層,入朝為官,需經歷多達二十九項考核,為期五年至十年的「下放磨礪」階段,如此苛刻的條件下,最終通過之人自然少之又少。

  是故,大部分寒門子弟想要走上仕途,簡直比登天還難,他們從一開始就輸了王孫貴胄一大截,而世世代代如此延續下去,寒門便永遠是寒門,貴族永遠是貴族,如螢火之與日月,兩個階層之間始終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

  唯一能使寒門子弟跳過這些「巨石」,與世家貴胄站在同等起點上,公平競爭的,就是「拜官帖」。

  拜官帖帶著一種舉薦性質,只能由官位極高的大員,或是世襲王侯這樣的顯赫身份寫下。它等同於一塊「敲門磚」,有了拜官帖,就能使寒門子弟免去那二十九項繁瑣的考核,以及五年至十年的下放時期。

  多少寒門子弟苦讀詩書,懷揣出人頭地的願景,卻敗在了大梁對寒門無比苛刻的條件下,他們夢寐以求都想要一封「拜官帖」,以此改變命運,得到一個珍貴異常的機會。

  可惜,大梁等級森嚴,一般世家貴族都是看不上寒門學子的,極少有大員或是王侯願意寫下這封拜官帖,他們都是身處顯赫階層,本便是既得利益者,又怎麼會去扶持寒門,做動搖自身貴族根基的蠢事呢?

  但現在,駱秋遲,一個無門無第的寒門學子,不僅得到了拜官帖,還得到的是大梁有史以來,份量最重,絕無僅有的一封拜官帖!

  他等於瞬間跨過了階層的障礙,同所有王孫子弟站在了同等的起點上,甚至比他們還要領先一步。

  拿著梁帝親筆寫的這封拜官帖,他的仕途該有多麼順暢,未來官路等於直接打通,說一句「平步青雲」都不為過!

  這聖旨一下,整個宮學幾乎都轟動了,那傳旨的公公也將駱秋遲看了又看,語氣中也帶著討好的笑意:「接旨吧,義勇俠,那拜官帖與令牌均在這匣中,你可要拿穩了。」

  這天大的殊榮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必須要拿穩,往後造化如何,也全憑他自己了,但萬萬不可丟了聖上的顏面,他只許進,不許退,前路漫漫,一定不能辜負皇恩,辜負今日這番器重。

  這公公是個「老辣子」,話中有話,明顯是在提點駱秋遲。

  駱秋遲心知肚明,揚唇一笑:「皇恩浩蕩,學生自然得穩穩接住才行,多謝公公提醒。」

  說完,磕頭接旨謝恩,衣袂飛揚間,氣度從容,不卑不亢,那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

  身後一眾人也趕緊跟著接旨,一片歡喜的氣氛中,唯獨一道俊秀溫雅的身影,深深埋下了頭,緊緊捏住雙拳,幾乎要將銀牙咬碎了。

  等宮中的人一走,書院立刻像炸開了鍋一樣,每個人都圍向駱秋遲,其中竹岫四少擠得最快,那謝子昀喜上眉梢,一副與有榮焉,比駱秋遲還要高興百倍的模樣。

  「駱兄,駱老大,你實在太厲害了,你才是當之無愧的竹岫書院第一人啊!」

  他旁邊的齊琢言也擠上前,一臉狗腿子道:「叫什麼駱兄啊,現在該改稱『義勇俠』了,這可是陛下欽賜的封號啊!」

  「對對對,瞧瞧這塊牌子做得多精緻,這『義勇俠』三個字,聽說還是陛下親筆提上去的呢!」

  「還是咱們駱兄牛啊,一個義勇俠,一個麒麟令,腰間都有兩塊牌子傍身了,翻遍整個宮學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吧,這才叫作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最牛的還是這拜官帖,你見過皇帝給人寫拜官帖的嗎?要不是托駱兄的福,咱們這輩子都開不了這樣一回眼界啊!你們說是不是?」

  比起男學熱烈的吹捧,女學這邊關注的點就大不同了,她們個個興奮上前,兩眼放光地盯著駱秋遲,不住問道:「駱師弟,你那日當真在樹林裡殺了幾十個狄族人嗎?是真刀真槍,身披獸皮,凶如惡狼的狄族人嗎?」

  話才問完,擠進來的孫夢吟已經高高一抬手,大聲囔道:「那還用說,何止殺了幾十個狄族人,加起來上百個估計都是有的,還是駱師弟一個人殺的!他以身犯險,留下來拖住那群惡狼,就是為了保護我們先離開,他沖在最前面,一點都沒有猶豫的!要我說,陛下封他這個『義勇俠』還真沒封錯!就算再來幾個頭銜,駱師弟也是受得起的……」

  激動的講述中,女學這邊響起一片驚讚之聲,個個仰慕不已地望著駱秋遲,眼睛裡的那道光芒都要將他燃燒起來了!

  人群里,姬文景不知何時來到駱秋遲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清美如畫的一張臉笑道:「野蠻人,恭喜你了,晚上打幾隻山雞過來,給我們加加餐如何?」

  駱秋遲拂袖轉身,輕巧勾住了姬文景的脖頸,俊逸的面孔笑意飛揚:「山雞就不打了,有你這隻現成的美人雞在這裡,瞧著就秀色可餐了!」

  「滾你的!」姬文景將駱秋遲一推,笑罵道:「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周圍跟著大笑起來,一片興奮躍然的氛圍里,付遠之薄唇緊抿,不知不覺竟被擠了出去,一個人伶仃地站在角落中,身影灰敗,目光冰冷如刀。

  往日他身旁還會有孫左揚常伴左右,但現如今,連孫左揚都在那人頭攢動的包圍圈裡,繪聲繪色地說著那日林中發生的事情,對駱秋遲大誇特夸,同孫夢吟一起宣揚駱秋遲那了不得的「英雄事跡」。

  更別提那道清雋纖秀的身影,從一開始,她就一直緊緊站在駱秋遲身旁,笑意淺淺,聽著眾人對他交口稱讚,仿佛比自己吃了蜜糖還要開心一般。

  真熱鬧啊,哪裡都是歡喜不勝的,只有他這裡,是死一般的寂靜。

  「付師兄,你,你還好吧?」

  耳畔倏然響起一道嬌美的聲音,付遠之扭過頭,正對上聞人姝關切的目光。

  她遙望那包圍圈中,看著那道眾星捧月的身影,不屑地哼了哼:「有什麼了不起的!」

  「付師兄,你別往心裡去。」她似乎很是為他忿忿不平,撇著嘴道:「若沒有你帶路,我們怎麼可能走得出那樹林?明明你才是最大功臣,怎麼現在功勞全成了他駱秋遲的了?」

  「還有這陛下,也太過草率,怎麼能隨隨便便就給一個寒門學子寫拜官帖呢?那什麼『義勇俠』也跟兒戲一般,難聽死了,簡直是……」

  「別說了。」付遠之忽然開口,語氣涼涼。

  聞人姝一怔,臉色訕訕,咬了咬唇,道:「我,我只是不甘心,替付師兄感到委屈,明明付師兄才是……」

  「我叫你別說了。」付遠之陡然一聲低喝,嚇得聞人姝一哆嗦,嬌美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付遠之卻看也未再看她一眼,只是轉身而去,背影被斜陽拉得很長很長。

  他將不屬於他的熱鬧遠遠拋在身後,卻在經過宣少傅身旁時,忽地停住了腳步,只因他聽見他對歐陽少傅道:「我就知道,駱秋遲不會讓我失望的,他是這一代最傑出的弟子,他未來的路一定光明無限,他還可以做到更好,走得更遠,站到更高的地方……」

  「阿宣,你別這麼激動,弄得駱秋遲跟你親弟弟似的……哎喲,你怎麼哭了?阿宣,你怎麼了這是?」

  歐陽少傅手忙腳亂地去給宣少傅擦眼淚,宣少傅搖搖頭,將他的手推開,「凌光,我沒事,我只是高興,太過於高興而已……」

  「那也用不著落淚呀,我還從沒看你哭過呢,你這樣的性子居然會為了學生掉眼淚,簡直太稀罕了,這駱秋遲別真是你遺落在外的親弟弟吧……」

  付遠之面無表情地走入風中,身後的對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清楚。

  夕陽籠罩著宮學,草木搖曳,金光粲然,瑰麗如夢。

  趙清禾抿了抿唇,在黃昏中像一隻怯生生的小白兔,她輕輕走到姬文景身旁,到底鼓足了勇氣,拉了拉他的衣袖:「姬,姬師兄……」

  姬文景回過頭,見是趙清禾,原本的不耐變成了溫柔的笑意:「怎麼了?」

  趙清禾雙手背在身後,許久,才迎向姬文景的目光,拿出了身後那顆晶瑩剔透的紅色珠子,「這,這顆珊瑚珠,你那日說,如果我們能活著出來,讓我,讓我再還給你,現在,現在我們……」

  「你先收著吧。」姬文景淡笑打斷。

  「啊?」趙清禾抬頭,傻傻瞪大了眼,有些結巴道:「姬師兄,這,這是什麼意思?」

  姬文景在風中衣袂飛揚,眉目如畫的一張臉淡淡含笑,比漫天夕陽還要美,他放緩了語氣,一字一句,不勝溫柔:

  「你希望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