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秋遲握刀的手一緊,霍然扭頭,聞人雋也是神情一變,抬眸望去。
一大片狄族人魚貫而出,黑壓壓的好不駭人,將他們團團包圍住,當先一人排眾而出,跨坐馬上,正是那個冷笑之人。
他輪廓深邃,眼眸淡藍,面目帶著一股異域的俊美,昂首坐在馬上,以生硬的大梁話道:「我倒是沒想到,你們宮學深藏不露,竟還有這等人物……」
聞人雋心頭一跳,腦中第一反應便冒出三個字:「跋月寒!」
但那張臉卻又莫名熟悉,似乎在哪見過一般,她還來不及回想時,那人的聲音忽地戛然而止,轉換了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是,是你們?!」
英俊深邃的面容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入聞人雋眼眸中,隨著這一聲響起,她耳邊像有驚雷乍鳴,有什麼在電光火石間閃過腦海,叫她徹底記起!
她想起來了,他是那個在青州花神節上,被駱秋遲扭斷了一根手指的「斷袖變態」!
雙眸遽緊間,她猛然看向馬上那人的手,果然,他一隻手戴著黑皮手套,欲蓋彌彰般,顯然是遮掩一份不想暴露於眾的殘缺!
難怪當日在青州,駱秋遲就曾說過,她第一次下山就撞大運,不僅遇上一個狄族人,還是個狄族王室,因為所用的刀上有標識,現如今看來,何止是王室,還是狄族王最器重的兩個兒子之一,手握兵權,野心滔天的十二皇子!
「真是冤家路窄啊……」
長空下,駱秋遲搖頭笑了聲,撐著長刀,慢慢站了起來。
從扭頭的一瞬間起,他便已認出了眼前之人。
說來實屬天意,在青州為匪,做統領十八座匪寨的東夷山君時,他就與跋月寒的人馬交過大大小小數次手,但卻一直沒有親眼見過跋月寒本人,只聽說了他的種種事跡,知曉此人兇悍善戰,在狄族舉足輕重,卻衝動易怒,是個不足為懼的莽夫性子,便一直未將此人多放在心上。
但委實難以料到的是,宿命竟然一早就將他們牽扯在了一起,他們不僅碰過面,之間甚至還有一份「斷指之仇」,而今時今日,竟又在這樣一種境況下相逢,怎能不嘆一句冤家路窄?
一時間,駱秋遲竟頗為哭笑不得,有一種「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逃也逃不過的荒誕宿命感。
果然,馬上的跋月寒也同樣有此感受,他咬牙陰冷著道:「青州的少年郎,好久不見,我找你們找得好苦啊,沒想到今日又見面了,實在是太妙了……」
他大梁話說得並不流暢,聽起來顛三倒四,語調怪異,有種難以形容的違和感,但駱秋遲與聞人雋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他們扭頭彼此對視,同時露出了苦笑。
跋月寒掃過駱秋遲身後的一地死屍,冷冷揚起唇角,一邊緩緩摩挲起自己戴著黑皮手套的手,一邊森然道:「書生,你還是這麼能打,竟然一個人殺掉了我這麼多兵士……」
他目光在駱秋遲身上轉了圈,話鋒一轉,似笑非笑:「模樣也還是這麼……俊俏。」
駱秋遲身子一哆嗦,胸中一口血差點噴出來,他難以置信,什麼鬼,這是什麼鬼!
奶奶的,他差點忘了,這十二皇子是個斷袖!
聞人雋倒是反應快,勾著腦袋剛想往駱秋遲身後藏,卻被跋月寒一聲叫住,他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別躲了,小書童,你們兩個就算化成灰我都不會忘記。」
那張英俊的面容映照在陽光下,緩緩摩挲著自己的黑皮手套,唇邊的笑意忽然無比舒心起來,像是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他微眯了淡藍色的眼眸道:
「原來你們是竹岫書院的學生,難怪我翻遍青州也沒能再找到你們,不過真是很不湊巧,你們又落到了我的手裡。」
「原本我想直接殺了你們宮學的弟子,將人頭掛到杭如雪的帳前,向他示威,對大梁下戰書,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他笑意愈深,一雙藍色眼睛陰騭無比,像是要將林中央的兩人活吞了般:「我要把你們帶回去,讓你們做我的男寵,每天侍奉我,在我身下喘息呻|吟,像條狗一樣,被我操弄得……」
「別,別說了!」聞人雋一激靈,捂住耳朵,漲紅著臉實在聽不下去了。
駱秋遲深吸口氣,仰頭一聲長嘆:「老天,不用玩得這麼大吧?」
那跋月寒似乎很滿意他們的反應,嘴裡還在森冷笑著:「你們說,脖子上想帶什麼樣的狗鏈子?背上想刻什麼樣的花紋?還有……」
「那啥,等等!」駱秋遲忽然一抬手,跋月寒被驟然打斷,皺眉盯住駱秋遲,聞人雋也奇怪地放下了雙手,扭過頭看著駱秋遲。
駱秋遲站在長空下,意味深長地一笑,對著跋月寒的藍色眼眸,逐字逐句道:「你不覺得杭如雪長得也很好看嗎?」
轟隆一聲,聞人雋耳邊像有一道驚雷響起,她雙眸霍然瞪大,難以置信,險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然而駱秋遲還在說著,且語氣越來越真切,站在跋月寒面前,像個掏心掏肺的老鴇:「真的,你見過杭如雪吧,他生得很清秀,很俊俏吧?而且年紀小,肯定是個雛,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但這樣玩起來才有意思啊,多有征服欲……」
又是一聲轟隆巨響!聞人雋快被那道雷炸飛到半空去了!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拉駱秋遲,顫抖著聲音道:「老大,你,你瘋了嗎……」
杭如雪是刨了你家祖墳嗎,你這樣會不會太不厚道了!
駱秋遲卻目不轉睛,依舊真誠地望著跋月寒,只從齒縫裡對聞人雋擠出幾句:「傻啊你,拖時間會不會,拖得越久越好!不然你要跟這死變態回去戴狗鏈子嗎?」
聞人雋瞬間明白過來,忙將嘴巴一閉,看著駱秋遲繼續在跋月寒面前胡言亂語道:「怎麼樣,杭如雪很不錯吧,你若是中意的話,我們可以幫你去做內應,把那杭將軍迷暈了,趁著月黑風高給你扛出來,到時羊肉進了嘴邊,還不是任你為所欲為,狗鏈子也好,刻花紋也罷,你想怎麼樣就……」
簡直是越說越離譜,連跋月寒都聽不下去了:「夠了,狡猾的書生,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他將腰間一柄金輪雙刃慢慢抽出,表情駭人:「想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你們嗎?別做夢了!我告訴你,今天你們是插翅也難飛了,乖乖跟我回去吧!」
這一聲嚇得聞人雋心驚肉跳,她張張嘴,下意識就想喊一句:「皇子大人,我是女的!」
旁邊的駱秋遲看出她意圖,忙將她一拉,低聲咬牙道:「傻啊,男的還有生路可尋,女的必死無疑,你是嫌命長嗎?」
聞人雋一激靈,頓悟過來,耳邊又傳來駱秋遲的叮囑:「給我把牙關咬緊了,挺胸抬頭,死也要撐出一副男人樣!」
她肩頭忍不住顫動起來,駱秋遲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耳中:「不然,就等著被這群狄族人先奸後殺吧,跋月寒不喜歡女人,他們可是最愛不過!」
林中風起,聞人雋不寒而慄,看著四周將他們團團包圍,一點點逼近的狄族人,心神愈發慌亂:「老,老大,怎麼辦啊?」
駱秋遲緊緊攥住她的手,慢慢往後退,一句髒話忍不住脫口而出:「狗|日的,杭如雪前世是烏龜變的嗎?再不來老子就要變兔相公了!」
他咬咬牙:「沒轍了,只能……」
手一抬,又是一聲高喝響徹林間:「等等!」
跋月寒卻不再上當,冷笑發令:「別想再耍花樣了,給我活捉了他們!」
「手下敗將!」駱秋遲又是一聲高呼,馬上的跋月寒臉色陡變,駱秋遲笑眯眯地直視著他,聲音更加響亮,一字一句道:「你這個手下敗將,斷指之痛還記得嗎?」
跋月寒呼吸一窒,戴著黑皮手套的手緊緊一握,似乎又回到那夜月下,他被狠狠扭斷一指,那股錐心刺骨的痛。
這是他心中不能提及的傷疤,偏眼前的駱秋遲單手叉腰,笑意狷狂,另一隻手沖他勾了勾,一副不依不饒的囂張氣焰:「可憐的手下敗將,今日你還敢再與我一戰嗎?我雙手就在這裡,等著你來砍呢!」
跋月寒身邊一位長者與他並列駕馬,瞧模樣像是「軍師」一類的人物,他顯然也聽得懂大梁話,將被輕易惹怒的跋月寒一拉,以狄族語低聲道:「十二,別上了這小子的當,他在激你,讓你跟他單打獨鬥,好拖延時間,我們不要理會他,應當速戰速決才是!」
跋月寒強自按捺下心頭翻湧的怒火,對那長者點了點頭,語氣尊敬道:「是,哈克索,一切都聽你……」
他話音未落,駱秋遲已經又叫囂地蹦出兩個字:「鐵勒!」
這一下,不僅跋月寒變了臉色,連四周的狄族人都紛紛露出異樣的神情——
只因「鐵勒」二字乃狄族話,在狄族是極難聽的罵人言語,意思是「蠢蛋」、「懦夫」!
當下林中,駱秋遲囂張地叉著腰,對著跋月寒晃了晃自己完整的手指,又接連罵了幾聲:「鐵勒,鐵勒,鐵勒!」
跋月寒呼吸急促,戴著黑皮手套的手顫抖起來,他旁邊的長者看出他再難以忍耐,忙低聲制止:「十二,別衝動!」
可惜聲音被駱秋遲響亮的嗤笑蓋了過去,他一聲喊得比一聲高,狄族話跟大梁話混在一起,當著跋月寒手下的面,將他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最後幾乎連他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跋月寒整個人都快氣瘋了,猛地抓起腰間那柄金輪雙刃,殺氣騰騰地指向駱秋遲:「混帳東西,我今天要把你的十根手指都砍下來,全部碾成肉泥,拿去餵狗!」
駱秋遲腦袋一昂,叫得比他還凶:「那你來啊,你快來砍啊,我就站在這裡給你砍,你這個沒用的孬種!」
跋月寒氣血沸騰,再不能忍,仰天一聲長嘯,提著金輪雙刃,一個飛身下馬,猛地就朝駱秋遲兜頭砍去!
旁邊的聞人雋一聲尖叫還來不及發出,駱秋遲已瞬間將她一推,另一隻手霍然提起身前那把鮮血淋漓的長刀,鋃鐺一聲,猛然擋住了那迎面而來的金輪雙刃!
大風獵獵,吹動他頭上飛揚抹額,襯得那張臉愈發俊逸英氣,他望著跋月寒,揚眉而笑,三分匪氣,七分恣意:「鐵勒,你居然真敢應戰,信不信老子今日再斷你一指!」
帶著譏笑的狠話才一放出,跋月寒已勃然大怒,一聲嘶吼響徹長空,似林間猛獸般,他將金輪雙刃反手一轉,又向駱秋遲側面攻去!
兩人兵刃相擊,叮叮作響,風中似有火星飛濺,快得令周圍人都看不清楚,只覺飛沙走石,日月無光。
杭如雪策馬趕來時,只見到半空兩道身影,纏鬥得不可開交,他眉心一緊,腦中有畫面一閃而過,遙遠而模糊,但卻記不太清,就像從指縫間穿過的風一樣。
可直覺告訴他,那東西至關重要,他必須要抓住!
身後是大部隊跟上來的聲音,揚塵滾滾間,當先一人策馬而行,面貌溫雅俊秀,正是火急火燎的付遠之。
他將韁繩一勒,策馬停在了杭如雪身側,急聲道:「杭將軍,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杭如雪一激靈,這才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事,只是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眼睛仍舊盯著樹林上方,看著那兩道交纏相鬥的身影,確切的說,是緊緊望著其中一人,那個他覺得一招一式,從側影到氣勢,都莫名熟悉的人。
付遠之卻在張望間,雙眸一亮:「阿雋,阿雋在那裡!」
杭如雪對他一聲「噓」,將手中銀槍一挽,冷冷向後一揮手,發號施令:「布陣!」
井然有序的大部隊立刻分三面散開,陽光下如長蛇般潛入了樹叢中,悄無聲息地展開掎角之勢,轉眼間便埋伏布陣,將林中跋月寒的人馬團團包圍住。
而半空中也傳來兵刃撞擊的一記巨響,兩道身影均如斷線風箏般,堪堪跌落在地。
「十二皇子!」那馬上的長者臉色一變。
地上的跋月寒喘息不已,胸膛劇烈起伏著,雙眼圓睜地瞪著駱秋遲,顯然方才一番纏鬥,他未從他那討到半點好。
駱秋遲將長刀往土裡一插,頭髮都被汗濕了,對著跋月寒挑釁一笑,吐出一口血水:「不是說要將我十根手指砍斷,盡數碾碎餵狗嗎?怎麼你就這點能耐?」
他驟然拔高聲音,殺氣四溢:「來呀,鐵勒,起來再打!」
這一聲響徹樹林上空,激得跋月寒胸口熱血翻滾,勃然大怒,他低吼了聲,抓起自己的金輪雙刃,縱身又要向駱秋遲撲去時,那馬上的長者當機立斷,一抬手,用狄族語高聲命令道:
「攔下十二皇子,鷹騎聽令,速速上前捉住這兩個宮學弟子!」
周遭的狄族兵士應聲接令,大刀森寒而出,正要逼近場中的駱秋遲與聞人雋時,一道聲音劃破長空,蕭蕭清寒,似冬日飛雪般,冷冽地在每個人耳邊響起——
「老朋友,好久不見,枉你們從青州追到了盛都,是對我,還是對大梁野心不死?」